《无以言表》有家熠

1、第 1 章 海县

　　“七月的风懒懒的，连云都变的热热的。”

　　“不久后天闷闷的，一阵云后雨下过······”

　　虽然已进入九月，不知道是不是歌词的缘故，空调开着的车内让江侨都感觉到了沉闷。

　　江侨看着前方视线之处所及的天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阳光被锁在云层之上，只透出些许微光来。

　　抬指按键，没有丝毫犹豫地切换到下一个频道。

　　从郁港市出发的时候江姐还特地嘱咐过他们，说路上很有可能下雨，让他们在高速路上注意安全。

　　一星半点的水珠子都没有，江侨只感觉越发得压抑了。

　　海县，54km。

　　瞥见旁边的路标，江侨呼出一口气。

　　“小江啊。”后座的男人出声。

　　“哎，在。”江侨应到。

　　“累不累？下一个服务站要不要歇一歇？”陈丰通过后视镜看着江侨，打趣道：“你江姐还害怕我们被浇在路上。”他笑着说，“结果就这么一直阴着。”

　　江侨也跟着笑了，说到：“陈哥你知道的，江姐就是担心我们两个。”

　　“都快50的人了。”陈丰似是数落地说，想到自己的老婆眼角的笑意还是带着没办法的宠溺。

　　“她总像担心毛头小孩子一样担心我们。反倒是陈江林，她倒是很放心。”

　　江侨失笑，这一家人啊。

　　坐在车后座的中年男人叫陈丰，郁港市本地人，是江侨现在所在的搬家公司，定久的老板。江侨是在两年前来到郁港市，并且开始在陈丰的搬家公司工作的。

　　江侨从一开始干杂活，到渐渐对接一些工作，再到后来帮陈丰跑腿、当司机······今年是第三个年头。

　　来来回回江侨和陈家的关系就近了不少。陈丰的老婆江君倩十分喜欢江侨，经常打趣到江侨是随她姓的儿子。而他们的儿子——陈江林，也只是在偶尔瘪瘪嘴吐槽江君倩偏心，大部分时候粘江侨粘得紧，“哥”字不离口。

　　就是这样子的一家人，让江侨难得的，在第三年没有去往另一个城市，反而是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也是最后一年了。

　　和陈丰约见的老友已经在饭店定好了包厢，夕阳落尽的时候，江侨刚好把车停在饭店楼下，和陈丰一起上去。

　　江侨懂陈丰的这次一起带他来的意思——陈丰想让江侨参与海县的业务。

　　可是江侨不太想。

　　*

　　饭店里门庭若市，街边显得有些冷清。

　　包厢里的人酒已经喝了几轮，江侨借口抽烟的功夫，出来透透气。

　　吐出一口烟，江侨盯着黑透了的天空看了一阵，些许熠熠闪烁的星星灼着他的眼。

　　这县城里的天，倒是比着城区要的少受污染一些。江侨心想。

　　是啊，小时候在田野间见过的天，也是这样的。

　　自己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小江啊。”

　　陈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出声抓住了江侨越飘越远的思绪，“一会我们要去附近的茶楼，你也一起吧？”

　　江侨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说：“陈哥你们去吧。”他把烟头掐灭，“我去找个超市买点东西，备点生活用品，毕竟还要在海县住两天的。”

　　江侨说罢挥了挥手，“等会到点我去接你。”

　　江侨的拒绝在陈丰意料之内，他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

　　饭局结束，江侨看着载着陈丰的车渐远，他也上了车。

　　松开立领衬衣的扣子，看着眼前的街景，江侨呼出一口气。

　　海县······他不想待在县城里。

　　江侨懂陈丰的好意，可是他只想没有牵挂地在不同的城市体验生活。他没办法做出任何保证或者承诺。

　　一边想着工作的事，一边启动引擎，江侨打着方向盘缓缓驶向大路上。

　　驶出了这段路，过黑的街景转移了江侨的注意力。

　　街上好像一个人都没有，街旁关闭的商铺和稀稀拉拉的树甚至让他错觉自己在偏远的废弃郊区里，这也不过才晚上九点多。

　　在很多地方九点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夜晚对于江侨来说是很悖论的存在，他既讨厌无边的黑夜把他带回无助又挣扎的回忆里，又喜欢它带来的这种静寂。这种矛盾回不断地拉扯着江侨，让他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

　　不再漫无目的，江侨想了想，在导航上输入了“超市”两个字。

　　既然说了要买东西，总不能一会儿空着手回去。

　　选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超市，江侨开始跟着导航驾驶。

　　“前方500米红绿灯路口处左转。”

　　“前方直行700米。”

　　“下个十字路口请左转，200米后到达目的地。”

　　红灯刚好将江侨拦在了十字路口，看到斜对面亮着巨大醒目的一个红色灯牌——美玲超市，江侨直接结束了导航。

　　这是今天晚上江侨第一次见到这么亮的地方，一个超市。

　　绿灯亮起，江侨打着方向盘，拐弯，把车停在了路边，江侨走过去。

　　一个有些特别的超市。

　　玻璃门上挂着一个和红色灯牌风格截然不同的可爱橘色猫猫灯牌，亮着“营业中”三个大字，超市里也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江侨推门进去，有些意外这个超市竟然比他想象中要大，整体的布置摆放也很整齐。

　　一进门的地方放着一个小黑板，四周缠着彩色的灯，上面用荧光笔写着：调味品在最右边；零食请直走右拐；冷藏冷冻食品区域在最左侧；日用品请直走到尽头；饮料水果其他在附近。

　　一切细致且井井有条。

　　江侨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步子一转往里边走去。

　　里面让江侨意外的地方更多——货品按高矮大小摆放、标签旁边会有标注、有购买建议······一个小县城的超市，却有好多用心的细节。

　　江侨烦躁的心在这样舒服的环境下渐渐放松下来，生硬的脸色渐渐柔和了下来。江侨脑子里已经没了那些扰人的事情，只盘算着要买点什么东西回去。

　　纸巾······湿巾······江侨默念，边逛边往手里塞，不知不觉间两只手抱了一怀的东西。

　　江侨托着它们，目光搜寻着购物篮，一偏头看见了正蹲在旁边理货的店员。

　　“你好。”江侨出声询问，“请问有购物篮吗？”

　　这位店员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从蹲在地上的背影看，对方很瘦，穿着非常普通的淡黄色卫衣和牛仔裤，还系着一条墨绿色围裙。不知道是不是室内光过亮的原因，他的头发显出营养不良般的浅褐色。

　　应该是勤工俭学的学生吧。江侨猜测。

　　然而这个店员没有理他。

　　江侨疑惑，再出声：“你好？”

　　年轻人还是在专心致志地干着活，只给江侨一个背影。

　　江侨本来趋于变好的心情有再次晴转多云的趋势。

　　正当江侨要以用更大的声音引起这个店员注意的时候，对方突然站起来了。

　　连好专心致志地干活，一回头就看到江侨抱得满手东西的样子，只被吓到一瞬，连好就反应了过来，冲江侨笑笑，接着快步走向门口。

　　嗯？

　　江侨愣了一下。

　　连好又快步回来，手里还带着一个篮子，善意地对江侨笑着。

　　男生的瞳孔颜色和他的头发颜色一样，偏浅，像是戴了隐形眼镜的浅褐色，看起来亮晶晶的，满是真诚。

　　江侨一时间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情况，奈何人家态度挺好，江侨刚刚窜起的怒气下去了几分，他还是道谢：“谢谢。”

　　连好笑着点点头，转头往超市更深处走去。

　　江侨把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篮子里，回归自己的世界，继续购物，不紧不慢。

　　这个时间好像只有那个男生一个人在看店，选购完的江侨把东西往台子上一放，在收银处等了一小会，瘦高的男生才匆匆赶来。

　　连好抿嘴一笑，服务态度十分友好。

　　多年的职场经验让江侨习惯了打量别人，就在江侨双臂抱胸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男生的时候，超市的门被“哐”的一下大力的撞开，一个中年女人拉扯着一个男生进来。

　　“你给我站这儿！”女人狠劲地拽着男生，让他立在原地，自己则是直接挤在了江侨的前面，将一盒东西狠狠地摔在收银台上。

　　江侨往旁边站了些，皱起眉。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种东西能随便卖给孩子吗？！”女人气愤地质问道，脸色难看，手指戳着台子上的东西。

　　连好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往台子上看去。

　　是一盒避孕套。

　　并且盒子是被拆开的了。

　　连好以为女人在抱怨质量或者是想退货，有些焦急地摆起手来。

　　没有反驳让女人更得了机会，直接破口大骂：“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不学好！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啊？你父母知道你卖这种东西吗？！”说着她再度挤过江侨，准备走进柜台里把连好拽出来。

　　连好脑子嗡嗡的，能听见的声音也是嗡嗡的。他慌乱地摆着手，一遍摆一边指自己的耳朵。

　　女人个子并不比连好高，却是有一股泼辣的劲，捏着连好的胳膊就要将他往外拉，一边拉一边嘴里不停地咒骂：“不要脸！自己不要脸还带坏我儿子！你爸妈是什么缺德玩意生出你这样下作的种！出来！”她又用劲拉了连好一下，“我要让别人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连好满眼堂皇，身子不断往后躲着，奈何对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不把他拉扯出来就不罢休。

　　那个男生，应该说她的儿子，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紧抿着双唇，双手揉搓着衣服袖子，眼神不时飘向这里。

　　“快出来！你这个没爹娘教养的东西！”女人吼道。

　　有父母就一定有教养吗？江侨今天第一次从心底里想发笑。

　　女人还不停动作着，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把抓住了，并且力度还不小。

　　女人一愣，同时连好也楞在了原地。

　　“你好，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说，没必要每句话都骂人。”

　　每一句话都客客气气，但是江侨的声音又低又冷，加上高出女人两个头的身高，瞬间就有了压迫感。

　　女人喘着气，上下打量了江侨一眼，随后一把甩开了江侨的手，同时也松开了连好。

　　“说什么说？！他给我儿子卖避孕套他还有理了？！我儿子还在上高中！”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江侨睨她：“高中怎么了？是他自己要买的，你应该问问你的儿子为什么要买，超市只是开门做生意。”

　　连好听不见，只是眼前的情况好像终于稳定了一点。

　　连好看着半挡在自己前面的男人。

　　这个人看起来就很精干，长不过一指的头发打理成了二八侧分，灰色的衬衣显得他有些高冷，衣袖被挽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加上现在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连好只觉得这肯定是一个精英人士。

　　中年女人分明被噎了一下，很快她又说：“那他也应该拒绝！怎么能给学生卖避孕套呢！”

　　江侨瞥了一眼长得人高马大和自己快差不多高的男生，说：“他应该满十八了吧？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说着他看了一眼收银台上的避孕套，“我看这个已经拆开用了吧，你应该庆幸你儿子还知道使用保护措施，要不然······”

　　江侨故意拉长了音调，“他以后就是带着一张B超单到你面前了。”

　　语气嘲讽，女人却没了回嘴的欲望，她的脸色发白，在原地怔愣了几秒之后，匆匆地拽着她高大的儿子出去了。

　　赵行进门和这对母子碰了个正着，旋风一样的力道差点没把他再度撞出去，走进来就看见干站在那里的两个人。

　　「怎么了？」赵行打着手语问连好。

　　连好摇摇头，指了指江侨。赵行立马反应过来，问江侨：“您好，结账是吗？”

　　江侨点点头。

　　连好立马让开收银的位置站在一旁，拿了个塑料袋做接应。赵行拿起篮子把东西都倒在自己的面前，挨个扫码。

　　这时江侨才看见刚刚被购物篮压住、贴在收银台上的纸，上面写着：您好！这里有工作人员是听障人士，请您多理解包容，有要求可以打在手机上，谢谢！【笑脸】

　　江侨抬头，视线转向刚刚被拉扯的男生。

　　原来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所以他刚才摆着手指自己的耳朵，所以刚才自己叫他，他没有反应。

　　赵行扫着条形码，连好利索地往袋子里装，两个人配合默契，应该是很熟悉这样的工作方式。

　　连好并不是一股脑地装，而是把东西从大到小，从重到轻的，一一放进袋子里。

　　江侨思绪飘远，江君倩有几次从超市回来念叨过，袋子里拿出来的面条被压成面饼，青菜被压断了杆，装东西的人一点常识都没有。

　　“您好，一共78.5元。扫码在这里。”赵行出声。

　　滴，付款成功。

　　连好拿着小票放进袋子里，抬头准备将袋子递给江侨的时候，却看见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连好：？

　　江侨接过，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刚刚，怎么了？」客人走了，赵行问连好。

　　事情有点复杂，拿手语比划起来赵行可能会迷糊，于是连好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敲下。

　　赵行没想到就出去一会的功夫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和连好道歉，连好并不在意地摇摇头。

　　「帮了你，他？」赵行问。

　　连好点点头。

　　虽然对方看起来很生人勿近，但是一定是一个好人。

　　连好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