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王子与老姑娘》涤尘子

7、黑谷

　　早上出门的时候，唐司南问过小陈：“今天有啥安排？”
　　小陈把手里的工作笔记翻来翻去确认了两遍，迟疑地说：“恩……拍《柠檬星期天》的电视剧。”
　　“还有呢？”
　　“没了。”小陈吞了吞口水。其实她也觉得很奇怪，最近韩北给唐司南安排的工作骤然间少了很多，除了之前接下的电视剧拍摄，剩下的就是短时间便可以结束的综艺节目录播或者广告拍摄。
　　虽然说王子愿意放她大假她很开心，但可别让她回来之后丢了工作啊！
　　唐司南倒没想那么多，自顾自的乐：“咦，那挺轻松的嘛！”

　　三个小时后，他收回了这句话。

　　接下来开始拍摄的是穷学生和大小姐分别的镜头，用以证明他们分开的日子里各自多么纠结。何平祈心里联想到两人歪七扭八的表情就觉得自己会喷笑，但也不好太失礼，只好低着头找蚂蚁。
　　她想装低调，可偏就有人要来招惹她。
　　“喂，那边的！”
　　“喂！那边那个打杂的！别装死！”
　　这娇滴滴的声音太熟悉了，何平祈一个激灵，抬起头。程圆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半侧了身斜向上看着她。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站的这地方是靠近布景板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人。咦？刚才那群咋咋呼呼的年轻女孩子怎么都挤到前面去了？
　　她只得吞了吞口水，手指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叫我？
　　“就是叫你啊！你以为那里除了你还有谁啊！”程圆圆不耐烦地皱了精致的秀眉，“快过来！”
　　“是、是。”
　　按道理说她现在只是过来围观，也不属于这个工作组，没谁有资格指使她才对。可她打了好几年杂的小强本性还在，人家一吆喝，她就乖乖地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了，规规矩矩地半弓下身子，把耳朵凑近那位小甜妞，等待她的吩咐。
　　“给我拿喝的来！”程圆圆鼻子哼了一声，随便扔下一句吩咐，就继续转头继续看片场那边。
　　喝的？这家伙还真会随时随地耍那没什么水平的大牌啊。
　　何平祈心里暗地说了两句坏话，倒是没产生过拒绝的念头。
　　她直起身来，简单扫视了一圈摄影棚里的情况。果然天下的工作人员都是一样的，为了便于每拍摄完一个场景就迅速上场布置，他们总会待在一个没有光线的角落或站或蹲。
　　何平祈刻意控制住脚步声，小跑到那个角落，挑了个看起来有点年纪穿着马甲的男人询问：“请问，这里有红茶吗？用茶壶泡的那种。”
　　“红茶？”何平祈用一贯的经验来挑的人没挑错，这正是工作小组的组长，“等会有女主角在家里跟母亲谈话的镜头，会用到红茶。喏，在那张桌子上摆着。”
　　“可以借用一下吗？程小姐想喝。”
　　“哦程小姐啊，好说。”男人冲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小李，去给程小姐助理泡杯红茶。”
　　“是。”
　　因为角落光线暗，所以他们看不清何平祈尴尬的表情。
　　她还真是个万能龙套啊，这会儿又变成程圆圆的助理了。

　　何平祈捧着茶回来时，程圆圆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上。偶尔变换的冷暖灯光打在她小巧的脸上，分割出泾渭分明的阴影线，莫名表现出一种冷漠感来。
　　“程小姐。”何平祈在她身后一点点的地方站着，免得被她突然转头撞到托盘，弓下一点身子凑近她说道，“我拿喝的来了。”
　　程圆圆回头看了一眼，本来木然的眼神突然瞪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因为我被你拿这个东西刁难过。
　　“呃，我猜的。” 何平祈干笑。
　　程圆圆狐疑地盯着她的脸，缓慢把茶杯接过，又转回身去，把背放松靠在椅子背上。
　　她拿走了茶杯，何平祈就把托盘收起，交叉手在后面站着待命。

　　片场那边突然传来导演的一声喊：“不对不对，卡！！”
　　那声“卡”的尾巴都拖得快破音了。
　　何平祈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去，镜头前只有唐司南一个人，是拍他在车库里修车的情景。显然这个卡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一边伸手擦汗，一边露出了不满的皱眉神色。
　　“肯定又是那个女人乱说话。”程圆圆低声地碎碎念。
　　“啊？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女人啊！坐在导演身边，一身黑衣服的那个！”程圆圆伸手一指。
　　何平祈随即看过去。导演身边果然坐着个女人，头发高高盘起一个髻，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双手交叠在膝上，背挺得笔直。从何平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张侧脸，脸型瘦削鼻梁高挺，眼角斜斜吊起，像是什么老旧电影里走出来的黑寡妇，看起来一副寡淡刻薄的样子。
　　很熟悉的刻薄的样子。
　　何平祈整个人一僵。
　　“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象叫什么黑山……还是黑谷的。”程圆圆继续念叨，“导演也不知道干啥可听她的话了。依我看来呀，导演好象还有点怕她呢！”
　　何平祈想附和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脑子里组织不出语言来。说起来，刚才随便乱拍的导演，好像突然喊卡的次数多了很多。她刚才走神了一段时间，竟然没发现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好像是日本人吧？我听她说中文好象很生硬的样子。”程圆圆皱了皱鼻子，“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她可烦了！人家平时都那样拍戏的嘛，导演从来都不说什么。她倒好，不用她演，说话忒轻松。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说‘这一点也不像富家小姐’‘真是下三滥的演技’‘导演，这样的镜头你也愿意采用么？’真是烦死啦！！我今天吃了好多次NG啊！估计王子也够戗！”
　　程圆圆说着说着不自觉就跟着演起来，何平祈衷心觉得，她演这个，比她演那偶像剧的演技好多了。
　　她们两个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多半都是程圆圆单方面抱怨。她本来就是小甜妞的形象，不好随便在大众面前发火。这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肯定又都是站在导演那边，搞得她一肚子委屈和怨气没处发泄，正好找着了这个事外人的何平祈，那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不吐不为快。

　　唐司南的那个镜头好不容易过了，他有气无力地走下来。从灼目的投射灯中走到黑暗的地方去，普通人都会有短暂的视觉不适应才对，他却准确地走到了何平祈的面前，像个失散的小孩见到妈妈似的，又是委屈又是欢喜：“小和平。”
　　何平祈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她就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对于明星来说无异是走马观花般的存在。比如程圆圆，刚对她发完脾气，转身就能忘记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可是为什么这个王子，不仅记得她，能在昏暗中准确找到她，甚至还记得她的名字，还自顾自地给她起了昵称？
　　程圆圆两眼发光地站起：“王子！”
　　唐司南压根没看见她，对着何平祈就低声嚷嚷：“累死我啦！那个女人好烦啊！不过是洗车而已嘛，她居然能以‘洗得不够专业’‘从你洗车粗鲁的动作看来，你并不符合剧本对这个穷学生的严谨小心的设定，我希望你能够对这个角色更理解深刻一些’……哎呀她究竟是怎么样机关枪似的把这串长句子说完的啊，日本人真是可怕！”
　　何平祈心想，哟，这边这个演技也长进了，模仿黑寡妇有模有样。
　　她有口无心地敷衍着说：“你辛苦了。”
　　唐司南也没力气跟她计较语气里尊敬的成分有多少的问题了，拽起她胳膊就想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我辛苦，我今天是真辛苦了，你这话可说得没错啊。我拍电视剧这么多年了，啥时候有过这么辛苦的时候啊，又不是拍什么飙车追火车的惊险镜头，不过就洗车而已啊，干吗会这么累呢？哎呀总之赶紧送我回家，我要睡觉！”
　　“为什么要我送你回家？”何平祈莫名其妙。她转头看了眼还在场地中站着的小陈，她记得这个是唐司南的助理，而对方显然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唐司南瞪眼睛看她：“韩北没给你说？”
　　“韩北？”何平祈对这名字有点印象，毕竟也是行业里的精英，记得他负责的艺人里，好像也包括王子。不过……他和她分属不同领域，应该没什么交流机会吧？
　　“你好，唐先生。”一把冷淡的女人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何平祈背脊倏地发寒，回过头去，导演身边的女人抛下了正在摄影机前努力表现出大小姐样子的程圆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两个的一步之距。
　　这个女人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发中文字词，却按日文惯例断句音节，听起来就像一成不变的密码电报机敲打的声响。
　　唐司南也有点结巴了：“黑、黑谷女士。”
　　何平祈不着痕迹地低头，企图用头发遮住脸。她有点后悔今天为了工作便利绑了马尾，只能不停在心里默念“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努力发挥自己的透明气场。
　　但事与愿违，黑谷下一句就是：“你好，何小姐。”
　　唐司南好奇地问：“你们俩认识？”
　　何平祈只得胡乱地点头。
　　黑谷微微一笑，却一点都没缓解面前两人的恐惧：“我有些话想对唐先生说，不知道能不能赏脸呢？”
　　年过半百的长辈对着自己用生疏的敬语，听起来就好像讽刺一样。
　　唐司南干巴巴地应答道：“什、什么话？”
　　“换个地方，怎么样？”黑谷看了看他，又微侧头看了看何平祈：“何小姐，一起？”
　　何平祈：“……”
　　她可以说不吗！

　　因为黑谷跟在后面，在移动过程中，唐司南一直僵直着背，半点不敢放松，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何平祈的手。何平祈甩了两次发现甩不开，也只能任由他抓着了。
　　黑谷连走路节奏都好像规划好每一步的节奏，声音均衡又单调，在走廊的墙壁间撞出毫无变化的回响。即使周围人声鼎沸，也无法掩盖脚步声的存在感。
　　那鞋跟每敲击地面一次，唐司南就不动声色地抽一抽，这种细微的害怕，通过他抓住何平祈的手传递了过来。
　　何平祈又好气又好笑。这种长不大的孩子王，永远有一个冷面克星。
　　唐司南的电视剧拍摄已经告一段落，因为接下来没有别的安排，所以可以直接回家。但黑谷说有话要跟他说，他也就只能推迟计划。小陈见他要走，跟着出来，却被他挥了挥手，打发先去停车场取车。
　　三人一起走出摄影棚，通过电梯移动到一楼。
　　唐司南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这看起来是要走出大楼的节奏啊？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什么她说有话跟我说，我就必须要跟她说啊！
　　想明白了，顿时就觉得底气足了起来，打算回头跟身后的人叫板。
　　“王子。”一直跟在后面一声不吭的黑谷，突然嘴角咧了一个诡秘的笑容，真真跟拍摄恐怖片似的，在这个光线不太充足的过道里特别有效果，把唐司南的气势瞬间全掐灭了。
　　他又习惯性地结巴了：“请、请指教？”
　　“你比较像骑士。”黑谷笑了，带着浓厚的鄙夷意味。
　　“骑士？”唐司南愣了一下，想象了一下骑士的装束和王子的装束对比。好象……也不错哎？而且骑士的盔甲比王子的还英武些。在荧幕上的王子，还有些爱哭鬼、懦弱鬼或者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好色鬼等角色，骑士则好象，全是正面现象哎。
　　他高兴了：“你意思是说我看起来比较像横枪立马去保护公主的那种角色吗？”
　　“不。”黑谷面无表情，“是看起来比较像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不听旁人说什么，惹出一堆事，又自以为很英雄地去解决。”
　　她停了一下，补充道：“堂吉诃德那种骑士。”
　　“什么！？”唐司南炸毛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黑寡妇啊？我拍戏你指手画脚就算了，现在我的昵称还要你管？别以为导演跟你熟我就会怕你，有本事就点明我的缺点！无意义黑我是不会理会的！”
　　“演技差、品性烂、不懂规矩、口无遮拦……”黑谷轻蔑地耸了耸肩，“我觉得点明你的优点比较省事。”
　　“你……！”唐司南不顾一直拉扯他企图捂他嘴的何平祈，一步迈到黑谷旁边，鼓起胸膛，“你说演技烂就演技烂吗？你又不是评委！”
　　两人激烈地吵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走道口。
　　让何平祈吃惊的是，外面有一堆记者正守在那里，一见她们三人，赶紧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把话筒伸过来：“黑谷老师，听说你这次来中国是为物色舞台剧新演员而来的，是真的吗？”
　　“不算。”黑谷站得笔直，对于记者突然的围攻一点也不显意外，淡淡启唇道，“不过，倒是有意外之喜。”
　　女记者又追问：“这个意外之喜，就是指的王子唐司南是吗？”
　　黑谷嘴角一掀，看起来有点神秘：“不一定。”
　　“不一定？”这个莫名其妙的答复让女记者愣了，“黑谷老师的意思是说，虽然挑中了王子，但王子并不一定能胜任新舞台剧的演出是吗？你是对王子的表演能力没有信心吗？”
　　“在没有成为我的演员之前，我对谁都不会有信心。”黑谷点了点头，“如果他能成为我的演员的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对他有万分的信心。”
　　另一个在左侧的男记者忍不住了，插嘴抢话发问：“华兴经纪公司今天发表通稿，说接下来的半年时间王子将要跟黑谷老师你去日本学习，老师是打算让他做下一部舞台剧的男主角吗？”
　　“这个嘛……”黑谷像卖关子似的拖了一个尾音，突然有些欢乐地笑了，“那就得看他自己了。说不定，以他的演技，还没有登上我舞台的资格呢。”
　　男记者也懵了：“这么说……黑谷老师并不是因为相中了王子的演技，才向王子提出邀请的吗？”
　　“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表现比较有趣罢了。”摩斯密码，声声如刀。
　　被突然的记者搞得懵了半天的唐司南听到这里，总算反应了过来，蹦起来指着黑谷就喷口水：“老妖婆，你在那里自说自话什么啊？什么跟你学习，什么去日本？呸，我为什么要去日本？我是中国人，我的根在中国！”
　　黑谷冷眼看着他，下巴略微抬高，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骑士先生。”
　　唐司南一个激灵，怒目回视她。
　　她要再敢说什么堂吉可德的垃圾言论，他一定不会跟她客气！
　　黑谷只是这么叫他而已，持续地扬着下巴笑，问道：“你不敢吗？”
　　唐司南一僵。
　　“让观众当评委，直接评价演技的好坏。”黑寡妇一字一顿，用那并不标准的日式中文发音，缓慢地重复了一次：“你，不敢吗？”
　　“怎么不敢！”唐司南拍胸脯，“放马过来吧！要是得不到观众认可，我就不叫王子！”
　　何平祈飞快地望了望他……这时候上去掩嘴，也来不及了吧？
　　记者一片哗然，哗啦啦地全部蜂拥而上，把王子围在中间，闪光灯几乎把大厅映照成白昼：
　　“王子，你这是宣战布告吗？”
　　“王子，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在黑谷的舞台上失利的话，就退出娱乐圈？”
　　“王子，一年有7、8部电视剧作品的你，对于演技被批评，有什么感想？”
　　“王子……”
　　已经连次序都顾不上的混乱问题，互相推挤的记者们眼睛里都发出“这是头条”的饥渴光芒。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现场直播，更令他们兴奋。
　　下午18：30分，AKK电视台，车库地下出口。
　　闪光灯此起彼伏，似乎想要用耀眼的光芒，把这两个针锋相对的身影永久刻画在这里。

　　在闪光灯间隙中，骤然暗下来的过道中，黑谷的笑容，幻化出一些得意的色彩。
　　她轻轻启唇，语调低得并不让人知晓。却一直紧盯着白光中的唐司南，仿佛是回应他的宣战。
　　“我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