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我执念》重晗

33、三十三、插脚红尘

　　金光灿灿，一室金砖。
　　夕诚子被金光刺得眯起了眼睛，而他的眉毛比眼睛眯得更厉害——如此多的金子，若不结党营私、收刮民脂民膏如何能得来，他虽不问尘俗久矣，却也未曾料到南燕已腐朽至此。
　　何能？
　　何敢？
　　何至于此？！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夕诚子难得温和了话语，小心翼翼问道：“巫家丫头，其实，你已经带我穿出南燕了，这一定是北燕，对吧。北燕那些老仓头小仓头，都是坐钱眼里的家伙，喜欢金子。”
　　巫憬憬懒得理他。
　　夕诚子又道：“那其实这是皇家地库？”
　　巫憬憬懒得理他。
　　夕诚子不死心，再问：“暮铕执那蠢货的私库？”
　　巫憬憬道：“差不多。”
　　夕诚子道：“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怎么跟你爹一样，看着闷声不吭，实则老奸巨猾。”
　　巫憬憬瞪他：“不许说我爹爹坏话。”
　　夕诚子道：“说了又如何，你也可以骂我爹。你爹不是个好货，我爹更不是东西。”
　　巫憬憬道：“这是暮钦晃私库。”
　　夕诚子道：“暮钦晃那小子不过弱冠，岳氏婢女出身，短短二十余载，岳氏就积攒了如此家底？狡兔三穴，巫家丫头，暮钦晃的私库有几处？”
　　巫憬憬道：“你那几只牛鼻子，可不值这么多金子。”
　　夕诚子气死，但他还不敢死，毕竟眼前臭丫头对付死人的手段比活人还多。他深吸了口气，道：“看上暮钦晋那小子了？”
　　巫憬憬没吭声。
　　夕诚子道：“不愧是巫家的人，变心比变戏法还容易。”
　　巫憬憬道：“变心？”
　　夕诚子道：“可不是么？当年你爹为了祝家那药罐子，连少族长都不肯当。哪怕后来巫家出了事，他逼不得已娶了你母亲，也坚持要娶那药罐子当平妻，当真称得上痴心情长剑。嘿，现在不一样跟你娘琴瑟和谐，相敬如宾。”
　　巫憬憬沉默了下，道：“娘亲也时常不开心的。”
　　夕诚子感慨一笑：“你母亲虽为女子，却也称得上清风磊落、朗朗胸怀，只不过，插脚红尘，何人不殇。回去跟你母亲说，无须计较萦怀，领取而今现在。”
　　“那你呢？”巫憬憬取出锦囊，在夕诚子面前晃了晃，“来阳公主早已轮回转世，你这般算不算计较萦怀？”
　　夕诚子道：“不可胡说，我对她是单方面的倾慕与僭越，她克己守礼，行止未有半分失矩，我与她从无往事可以萦怀，自然也无而今现在。”
　　巫憬憬不说话，又晃了晃锦囊。
　　夕诚子道：“这些东西，是我喜欢献给她，你就当蝴蝶喜欢绕花舞，夜昙只愿对月开。”
　　巫憬憬没吭声，默默把锦囊收回袖内。
　　夕诚子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往事，转头看向金砖：“这地库你发现很久了吧。”
　　巫憬憬不理他。
　　夕诚子道：“今日你领我来，明里是孝敬我，其实是想让我知道暮钦晃贪婪成性、无德无行，不堪为君，想我放暮钦晋下山吧。”
　　巫憬憬道：“是。”
　　夕诚子道：“今日暮钦晃有地库，你怎知他日暮钦晋就不会有？暮铕执那蠢货生的狗崽子，又有哪条比哪条更好，还不都是一样吃屎成性。老夫何必管狗事。”
　　巫憬憬道：“你们都是暮家的，他们是狗，你不也是狗？”
　　夕诚子瞪了巫憬憬一眼，又凑近巫憬憬，道：“巫家丫头，你若真动了春心，不妨看看那个叫沐清臣的，老夫看那小子顺眼，更何况，那小子的皮相可比暮钦晋还要好……”
　　巫憬憬道：“我没喜欢暮钦晋。”
　　夕诚子媒性正起，被巫憬憬打断，严肃看了她一眼，倏而叹息：“忽然觉得，你喜欢暮钦晋也不错。”总比喜欢那一位有着落。
　　巫憬憬再次道：“我没喜欢暮钦晋。”
　　夕诚子道：“行吧，既然你没喜欢他，那就让他凭自己本事下山吧。”

　　美妇人纤纤细指斜拨琴弦，清凌凌一个字：“归。”
　　徘徊在她身边的两只鬼车鸟，展开翅膀，飞回祝昭身边，祝昭结印念咒，鬼车鸟化作符纸，飞向那些被朱雀羽毛点醒的尸体，消融入尸体中。
　　祝昭走下神坛，对着美妇人行了隆重一礼：“祝昭见过南陆祭司。”
　　美妇人展颜轻笑，清冷明亮，如月华照夜：“祝昭，你这几只鬼车很是不错。”
　　祝昭道：“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祝昭原本以为会是少族长过来，没想到是您亲自过来，祝昭惶恐。”
　　“惊儿吗？” 美妇人笑了笑，“我未曾见到惊儿，是我家小丫头让我过来的。”她看了容貌清隽的祝昭好一会儿，笑道，“你是我家小丫头的朋友吗？她为何唤我来帮你？”
　　祝昭道：“祝昭与巫小姐不过几面之缘，未曾说过话。”
　　美妇人笑道：“憬儿不爱说话，未曾说过话也不足为奇。”
　　她转身指了指面前站起来的尸体：“这些魂魄被神阳罡风阵所伤，我将引业火千织来疗愈他们。”
　　祝昭迟疑道：“业火？”
　　“业火。”美妇人点了点头，“既然神阳罡风可以害人，业火自然可以救人。”她双手结印，身后飞扬出赤红色羽翼，羽翼又化作无数只朱雀，飞向熊郡守等人，它们从熊郡守等人的身体里穿进去，穿出来时身披火焰、熊熊燃烧。火焰烧成火海，将熊郡守等人和那些复活的尸体全都吞没，熊郡守等人发出痛苦的惨叫，一时间惨叫不绝。
　　一旁看热闹的人看得腿颤股栗、冷汗湿背，仿佛传说中的火海地狱，登临人间。
　　美妇人食指竖起，清凌凌一个字：“来。”她的指尖开出一朵赤红的莲花，她动了动手指，莲花飘到上官丹青面前。
　　美妇人笑道：“此莲名无妄，上官大人手持此莲，即可进入业火问罪，业火不会侵犯你。”
　　上官丹青道：“业火问罪？”
　　美妇人道：“方才我施展了两重术法，一为业火千织，是以业火来织补魂魄。二是业火问罪，身处业火之中，魂魄会被自己业债产生的业火灼烧，只有自省前罪才能减轻痛楚，若是撒谎狡辩，业火将以数倍业债之罪燃烧，越烧越旺，使其生死不能，直到魂飞魄散或者认罪。”
　　上官丹青对美妇人作揖：“此法甚好，多谢巫夫人。”他礼罢，伸出手指轻点，却将红莲推还给巫夫人。
　　巫夫人道：“你不要？”
　　上官丹青傲气道：“晚辈想看看自己身上又有多少业债。”说完，他大踏步走入业火之中。
　　巫夫人看着上官丹青凛凛如松的背影，眼里满是欣赏，心道：这孩子很不错，长得不错，为人正派，心气又高，是个夫婿的好料子。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祝昭，心道：祝昭也不错，只是姓祝，多少让人心里膈应，但若是憬儿真心喜欢，她也并非没有容人之量。说来也真是冤孽，他们姓巫的怎么偏偏都喜欢姓祝的。
　　她十指翻飞，开出十朵红莲，交给祝昭。祝昭将红莲一一分给属下，他们手持红莲走入业火之中，跟随上官丹青一同问案。
　　业火之痛，光是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那晚之后，从地坛上散去的民众几夜无眠，日省夜忏，都在回溯自己过往罪孽，有些人将自己赖了几十年的钱还了，有些人将自己霸占的财产退了，有些人主动投案……他们开始做好事，对身边的人也都和气了，而随着他们言传身教，他们的家人亲友亦跟着自省己过、一心从善……当然，这是后话。
　　业火之痛，光是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身处其中之人。熊郡守等人纷纷认罪，大家很快便签字画押。
　　所有的人看向巫夫人，眼里满是惊叹和钦佩。
　　有人嘀咕道：“业火问罪好厉害，既然有了这东西，这世上就不会有冤情了吧。”
　　巫夫人笑了笑，笑如满月飘云，既让人觉得高远明亮，又让人觉得圆满温柔，她笑着摇摇头，道：“业火乃冥界神火，可不是轻易就能引来的。这世间多为庸人，庸人者，既无大德，亦无大业。即便身上有些业债，冥主宽和，亦不会引业火烧其魂。怎么说呢，普通人身上的业债就像木材，终其一生都不会被点燃，只有死后入火海地狱才会清算罪孽，受到应有的惩罚。
　　要想将业火引入阳间，除了巫族的灵力，还必要有惊世冤情和遮天恶欲才行。”巫夫人看向杨家，叹了口气，道，“便如杨家，灭族之祸，方能引来业火。”
　　这时，不远处传来上官丹青的声音：“熊任敢，你好硬的骨头，业火烧身，亦不肯招出背后主使吗？”
　　熊任敢哈哈大笑，明明是笑，却凄厉如鬼，他只是怪笑着，却不肯再说一个字。
　　地坛上响起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我知道背后主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