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玖未兮

1、第 1 章

　　1.

　　“喂，想喝酒吗？”

　　那时我们已打得筋疲力尽，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

　　我突然就想笑，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如果还有力气，我必定大喊大叫狂奔于全山，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我的快活。

　　只是棋逢对手的痛快与满足，又有几人能懂？

　　2.

　　他开始喝酒了。

　　浆洗得发白的布衣穿在他身上却比世间所有华服都要好看，他的那张脸此刻在我眼里却比他的衣服更加好看。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不明所以抬头看我。

　　“小杯有什么意思？”我指着面前一酒窖的酒，豪气地说道：“我这里有如此多的酒，难道你还担心会不够喝不成？”

　　他也笑了，虽然很淡，但却已经足够。

　　然后他终于缓缓对我说了我们见面之后的第三句话：“其实我并不太会喝酒。”

　　我眼一瞪，大声说道：“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会喝酒？！”

　　3.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陆天川？”

　　我点了点头。

　　他的第二句话只有一个字：“好。”

　　我们便开始动手。

　　他的剑法已经很高，可我却从未见过他，也没有见过他的剑，甚至没有听说过江湖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人。

　　可是这一战之后，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把剑，还有这个人。

　　4.

　　他喝酒的时候不爱说话。

　　其实他平时也不爱说话。

　　我也不爱说话。

　　——我本就是江湖上很多人都闻之丧胆的大魔头之一。

　　可我却喜欢和他说话。

　　我记得那一战，记得那种深入灵魂的痛快。他是我这几年来遇到的最好的对手，所以我对他说：“从今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吧。你跟着我一天，我便一天不伤人。你跟着我一年，我便一年不伤人。”

　　他点了点头。

　　5.

　　令南宫世家整个家族都骄傲无比的小公子，从此被正道武林除了名。

　　6.

　　现在他已不再拿着小杯喝酒。

　　我们常常在高山之巅比一场武，再痛快大醉一场。

　　只是那些自称武林正道的人如果以为我醉了便可以乘机偷袭，那他们就错了。

　　我不想喝醉的时候，从来不会醉。

　　我醉了的时候，也只是因为我想让自己沉醉。

　　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动作，让我非常高兴。

　　我喜欢这样不多话，坚韧，看得清自己的人。

　　7.

　　我的武功不会止步不前，他也不会。

　　即使过了三年，他依然是我遇到的最合心意的对手。

　　当然，现在也已是最好的酒友。

　　只是纵然他现在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陪我喝下整坛的酒，我却知道他并非天生的酒徒。

　　但我也可以保证，在他跟着我的三年内，我没有伤过一个人。

　　8.

　　有一次我们在小镇酒馆，有嚣张愚蠢的武林中人对我们指指点点。

　　他们当然认识我，也认识他。

　　那一次是唯一一次看见他紧张，因为我的手已经握上了腰畔的弯刀。

　　可是我只是对他笑了笑。

　　后来他有一整天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实在耐不住了凑到他的身边小声道：“喂，你一定要那么小气吗？我不过让他们跌了一跤而已。”

　　普通人轻轻跌一跤都不会有事，何况是武林中人。

　　他的脸却突然红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知道他为了什么脸红，他以为我最后收手是因为他及时握住了我的手。

　　可是拉着他冲出酒馆时，我虽然很快乐，但是我也可以发誓，即使他不拉住我的手，我也不会对那两人怎样。

　　没的脏了我的刀。

　　9.

　　他越来越爱脸红，即使不喝酒也会忍不住脸红。

　　10.

　　我得意地笑着凑到他面前，道：“我有那么好看吗？”

　　那是他被我抓住盯着我看到发呆。

　　他的脸又红了。

　　我越发笑得得意。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懊恼地嚷道：“住嘴。”

　　11.

　　后来我发现，他嘴里的味道比嘴唇最香的美酒还要醉人。

　　所以我醉了。

　　在星光最美丽的那个夜晚，醉倒在了他比星空还要深邃还要迷人的双眼中。

　　12.

　　又过了三年，这一次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已经是江湖上用刀最厉害的那人，我已喝过天下最美最烈的酒，我也有了很多人一生都遇不到的知己……

　　13.

　　他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不到他是个会拿剑的人。

　　他弹琴的时候，也让人想不到他是个会大碗大碗喝酒的人。

　　可是他并不是天生的酒徒。

　　他也并不是嗜酒的人。

　　况且像他这样性格坚韧的人要戒酒，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14.

　　“喂。”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问他：“想喝酒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其实我并不太会喝酒。”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的江湖路还长，至少他也该像我一样成为江湖上用剑最厉害的那个人时，才该考虑结束江湖生涯。

　　所以我已转过了身去。

　　然后我听见他在身后清晰地说道：“酒逢知己所以才会嫌千杯都少，你是这样，我也是。”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对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那个笑容，比天下最美的人脸上的笑容还要好看。

　　我似乎又有点醉了。

　　15.

　　“喂。”过了很久，我浑身已经没了一点力气，可是我却还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喘着气问他：“你还好吗？”

　　“好。”

　　他突然笑了，似乎十分愉快，然后他突然问我：“想喝酒吗？”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我知道他的脸上必定带着足以令我沉醉的笑容。

　　我缓缓举高了另一只手里的弯刀，笑道：“我突然发现我很喜欢你，比喜欢这把刀还要喜欢。”

　　16.

　　六年前，一人一刀纵横江湖，我也曾以为那将会是我江湖生涯的全部。

　　可现在我的手里，正紧紧握着比我的刀还要重要千万倍的东西。

　　那，才该是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