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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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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早晨,路况良好,一路通畅,路煜宁很快就抵达苏韵芷的小区门口。
本来电话里说还有半小时的,结果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到了。
路煜宁靠边停了,本要给苏韵芷发微信让她下楼的。但一抬头,就见到阿芷正快步朝这里来。
原来她早早就在大门外等他了。
路煜宁摇下车窗,本该与她打个招呼,诸如“早上好啊阿芷”,或是调侃她“这么早就在等我,看来我们小阿芷已经迫不及待了”,但这些本来轻易能说出口的话,全都被堵在了路煜宁的嗓子眼。
因为……
他竟然看到,苏韵芷站在车门外,笔笔直地冲他鞠了个90度的躬!
他傻眼了,什么情况?!
那边,苏韵芷猛地躬下身去,脸涨得通红,一迭声的:“真的很抱歉煜哥!都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耽误你工作了……”
直到现在,苏韵芷都以为,自己接到的这些活儿,都是璨星交给路煜宁办的,相当于路煜宁对璨星负责,自己则对路煜宁负责。
现在,自己这一环掉链子了,岂不是要连累于她有恩的煜哥?让人家怎么对公司交代呀?
她又是着急又是羞愧,只觉得自己再没脸见他了。
路煜宁完全搞不懂状况,他赶紧下车,扶着苏韵芷的肩膀起身,好言好语地问:“出什么事了阿芷?你慢慢说。”
苏韵芷深吸一口气。
其实她早就打好腹稿了。
挂断电话后,她左思右想,明白眼下只有坦白从宽这一条路,必须如实告诉对方自己的异症,不然越拖越不好收场。
她早早下楼来,让清晨的冷风把自己的脑袋吹清醒。在等路煜宁的这段时间里,她反复在肚子里演练自己将要说的这番话。
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把自己眼下的情况,客观真实地陈述出来而已。
“我……”苏韵芷开口了。
但只出了一个字,便莫名觉得喉头发堵。
她无助地仰着头,视线正与路煜宁的相接,他的一双眼睛乌润深邃,专注看人的时候,极容易给人以情深至极的错觉。
他现在正这么静静地凝视着苏韵芷。
是温柔,是关切,但于她来说,却是沉重的压力。
她真的……对不起他呀!
事到如今,实在没招了,苏韵芷眼睛一闭,心一横,颤着声音道:“我唱不了……我有怪病,我没法在人前唱歌……”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
无非就是,轻轻揭开自己心底里最见不得人的陈旧伤疤而已。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苏韵芷现在只觉得天昏地暗,痛不可当。
路煜宁当然听见了。
但他仍然搞不太明白。
什么怪病?什么叫“没法在人前唱歌”?有这种病吗?
……
眼下两个人站在这里僵持也不是回事,他想了想,先哄她:“阿芷,我们上车慢慢说,好不好?你不冷吗?”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步入深秋,怕冷的人都穿起毛衣呢料了。
苏韵芷心慌意乱地出门,随便套了一身卫衣牛仔裤,连外套也没披一件,看着确实让人担心。
她不吱声,他又寻了个理由:“就算你不去那边唱歌,我也是要出席的,在这儿耗下去我快要迟到了。阿芷,帮帮我的忙,先上车,好不好?”
他又一次温言哄她“好不好”。
毫无责备,不见怨怼。
她怎么能说“不好”?
路煜宁替她开了车门,见她坐好后,再绕回驾驶座。本想探身替她系安全带的,手已经伸在了半空,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提醒她:“阿芷,安全带。”
苏韵芷僵着身子去扯搭扣。
发动汽车,开足暖气,路煜宁侧眼瞧见她的身子逐渐停止了发颤,终于安了心。他专注看路,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很难开口,那么不说也罢。横竖唱不唱歌这事,并不重要。”
他说的是事实。本来这单子就是为了帮助阿芷才找来的,成或不成,对路煜宁来说毫无损失,顶多就是浪费了他一些时间罢了。
但听在苏韵芷耳中,只当他是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而刻意安慰。
她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才算对得起他。
她吸了吸鼻子,半倚着车窗玻璃,沉沉地开口了:“煜哥,其实我从小,就很会唱歌。”
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童星吧。
在她刚会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就能跟着电视广告有模有样地学唱歌曲,那副可爱逗趣的模样,常引得金枝和苏鹏开怀大笑。
等到三岁时,于音乐方面的天赋初初显现,幼儿园里教的儿歌,不仅听一遍就能唱会,并且声音清亮有力,音准分毫不差。
后来,父母也发现了自家宝贝闺女或许天赋异禀,他们送她参加了小荧星艺术团,参与了专业的课程训练,并且走上大舞台表演节目,有独唱,有合唱,她的歌声往往是最抓耳的那一个,捧回的奖状、奖章,能陈列一柜子。
等到她五岁的时候,歌声还被出版社相中,领她录了儿歌演唱的磁带,市场反响相当不错。社长当时还竖着大拇指夸她,这小闺女声音实在好听,未来不可限量啊!
可惜,没有未来了。
“后来,出了一件意外……”苏韵芷紧紧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致命缺陷和盘托出,“此后,我再也无法承受众人的视线了。我没办法站在舞台上唱歌,我受不了所有人都在看我。如果强行登台,我就会……恶心,晕眩,耳鸣,别说唱歌了,严重起来,站都站不住。”
曾经她也努力过。
她告诉自己,靠毅力,靠决心。她明明这么热爱唱歌,不可能克服不了这些小小的问题。
结果……她在舞台上吐了一地。
还好那回是合唱,旁的小朋友也都是艺术团里“身经百战”的小演员,一看她这边出了意外,便立即改换队形,将她掩在后头,勉强把这场表演应付过去了。
但对于苏韵芷来说,她的表演生涯,算是彻底结束了。
她退出了艺术团。
“我真的试过很多次。”那些灰暗的往事,清晰地从记忆之海中浮起,明晃晃地彰显她的无能,“在公园的亭子里唱,在慰问老人的合唱队里唱,在班级里领唱,我也试过蒙着眼睛,戴着耳机,让自己听不见、看不见外界的存在,但都不行。”
一次次尝试的结果,是一次次的挫败。
她就是没有办法在众人面前唱歌。
父母并没有逼她,他们只是惋惜遗憾。她亦不愿让父母为她担心难过,只笑着说没关系,反正她只是喜欢唱歌,又不是喜欢当明星,站不站的上舞台不打紧。
就这么……热爱着音乐,又畏惧着舞台,以极为矛盾割裂的状态,一步步到了今天。
罗晓洛总是替她义愤填膺,说她是不想出风头,不愿博名声,学校里举办的各色音乐表演活动她都不肯去。
她哪里是不肯呢?她是做不到啊!
林奕说的半点不错。
她苏韵芷,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末流歌姬罢了。
听完这番漫长痛苦的自白,路煜宁亦是心头震动。
他本以为,阿芷或许只是紧张、怕生,不习惯当众表演,但现在听下来,问题似乎严重得多。
应当是,曾经发生的某件事导致了她的PTSD,如今已经升级到了病理性的反应。
身为她的听众、粉丝,他当然替她难过,但越是听着她颤抖脆弱的声音,他就愈发……
心疼。
很想立刻停车,紧紧地抱着她才好。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即便是母胎单身的路煜宁,也晓得异性之间不能随便做出这种亲昵的举动。
越轨了。
他强迫自己收回这些旖旎乱飞的思绪,重新回到事件本身。
如果现在就直接放弃,打道回府,对苏韵芷来说势必是莫大的挫败,她更要低迷沮丧,抬不起头了。
短暂的权衡过后,路煜宁问:“阿芷,你还想拿下《暗夜玫瑰》的单子吗?”
“啊……”苏韵芷一怔。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本以为他多少要责怪她两句的,毕竟是她隐瞒在先么。
但这次她的反应很快,甚至身体的本能,要比大脑思考更快。
她轻轻“嗯”了一声。
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久,到了临门一脚的关口,说想放弃,肯定是假的。
路煜宁再问:“那么,假如你在某间房里唱歌,但房门外有许多人。这种情况下,你能行吗?”
“……”苏韵芷飞速思索后,坚定地回答,“能行。”
她不是怕人,她怕的是……所有人都在看她。
若是一个密闭空间,能够隔绝所有视线与关注,哪怕知道房门外有千万个观众,那也无妨。
路煜宁便笑道:“那就行了,多大点事么。”
他刻意扬起自己的语调,试图以轻松的语气告诉她:“阿芷,璨星宴会厅里有许多单独的观景露台,拉上窗帘之后,一个露台就像一个小小的独立房间,厅里所有宾客都看不到你。”
“我们就在这个小露台上唱歌给蔡导听,好不好?”
……
他又问她“好不好”了。
轻柔的、温和的、耐心的,像是哄孩子似的语调。
他的嗓音醇和低哑,为她描绘了一个安全的,足以让她安安心心唱歌的空间,最后句末微微地飞扬,尾音好像打了个小小的卷,颤颤的落到她心尖上。
许是车内暖气开得太足的关系,苏韵芷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她摇下些车窗吹了吹冷风,冷热交替间,思绪片刻的清明。
决心,更是汹涌浮现。
“好。”她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