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春茶煮水

110、发兵

　　雨水混杂着泥土打湿弄脏了圣旨，李善猛地跪下，他用双手捂住面孔，竟开始无声地嚎哭。他将额头抵在了泥地，满脸皆是污渍，但李善却丝毫没有在意。

　　充斥在李善内心的是悔恨，但在周翊看来，这一幕的发生却未免太过可悲。

　　“上善若水。”忽然周翊开口道，“哪怕是李禅还活着，也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吧。”

　　李善缓缓抬起头，脸被泥水迷糊了容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起身的那一刻向前一个踉跄。

　　周翊伸出一只手扶住，听见李善问道：“大人，李某在死前，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李某死有余辜，但是岭岗的百姓却常年在这颠沛流离，我不忍他们如此。”当着周翊的面，李善准备再一次跪下，却被对方一把拦住，“恳请大人回朝廷复命，带上李某的首级，拯救岭岗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岭岗作为两邦交战时的必经之地，大源不会让西洲越界半分。”周翊说，“我也不会取你首级，但是你得和我回到大源，你……”

　　话还未说完，只见有鲜血从李善的嘴角溢出，他直直向后倒去，倏地摔在了泥地之中。他面向着李禅的墓碑，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些涣散。

　　“你喝了什么！”周翊这才反应过来，“你的那杯茶里有毒！”

　　“在宴会那天见到大人，我就明白，你马上就会找到我了。”李善道，“我在当晚便连夜出了城，只是大人来得比我预计的还晚了两天。”

　　说话的时候，李善不断吐着血，也不知道喝了什么毒药，周翊将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之上，只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越来越微弱。

　　将李善放平，解下对方的蓑衣，他把双手交叠放在对方的胸口，周翊给男人不断做着心肺复苏，却无奈对方在他的注视之下渐渐没了呼吸与心跳。

　　李善服下的药是剧毒，周翊没有能将他救回的能力，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最终将他埋在了李禅的衣冠冢旁。

　　半夜，周翊的身上沾满了泥泞，雨势渐停，头顶的明月显露了身影，十五的日子它过分珠圆玉润，男人站在原地抬头注视，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处。

　　杭谨庭呢？

　　他已经在岭岗待了整整四个小时，如果没有突发情况，杭谨庭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这里。

　　他派出的鸟精不可能被人阻截，唯一一种可能，便是从东城赶来的路上遇到了意外。

　　解下了系在栅栏上的马的缰绳，周翊离开得迅速，他骑上马快速在山林间奔跑着，甫一出山，便被镇上的场景扰乱了心绪——成百上千的西洲士兵涌入了岭岗，街上战火纷飞，满是尘土与飞箭，以及无数流民横死在街头。

　　“站住！”忽然，有人声从身后传来，周翊回头一看，一队西洲兵卒已然发现了他，“站住！下马！”

　　周翊驾着马转身离开，没有理会身后兵卒的大喊，不断有箭矢从后边向着他飞来，男人只回头望了一眼，随即用脚狠狠勾住马镫，侧出半个身子，拾起了散落在一旁的竹篓。

　　竹篓替他抵挡了好些支箭矢，周翊用力将其甩出，身后的西洲兵卒一个躲闪，再次回过神来时，方才追逐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西洲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岭岗？

　　周翊下马，侧身闪入一条小巷，却在下一秒看见了巷子尽头处的一枚箩筐，正在微微颤抖。

　　里面有人。

　　周翊缓缓向前走去，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用剑挑起了箩筐，下一秒却看见了不久前为他带路的那个妇女。

　　“怎么回事？”周翊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西洲兵？”

　　“他们，他们打过来了。”妇女回答的时候声音仍在颤抖，像是方才经历了一场惊魂未定的逃亡与屠杀，“他们来了一整支军队，说是，说是要将岭岗屠尽！”

　　“为什么突然发起进攻？”周翊问道，“岭岗长年以来都是如此吗？”

　　“他们，他们说要为他们的二皇子报仇！”

　　莫折治。

　　周翊忽然一怔，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对方死讯传到西洲的日子。

　　可西洲王尚不愿意亲自以诚意援救这位皇子，又怎肯大动干戈，浪费兵力来攻打大源？

　　还未等周翊想明白，忽然巷口又传来一阵呵斥，转头时发现又是一队西洲兵卒发现了他们两人。

　　“上马。”周翊一声令下，还未等妇女反应过来，一把拎起对方的衣服后襟。女人在周翊的帮助下坐上了马鞍，周翊一个反身，捡起一旁的长棍扔出，见它砸中了为首的兵卒，用力跨上了马身，坐在后面带着女人长扬而去。

　　两人的位置离城门并不远，驾着马小跑一段路，便已经看到了门的样貌。周翊带着女人闪过了好几次攻击，冲出城门的那一刻，一把捞过守门士兵手中的长枪，一记枪花扫倒了好些个人。

　　身后有士兵向着两人追来，周翊驾着马跑进树林，只用了片刻便将身后的人甩开。停靠在一条泥泞的小路旁，他只身一人下了马，仰头对着女人道：“这条路通向葛村，沿着它走30里，一个时辰便能到。葛村离岭岗不远，到了那也不要停下，把岭岗的消息传出去，让百姓都快些离开。西洲的士兵暂时不会过来，你有一天的时间。”

　　“大人，那你呢？”

　　“我不能走。”周翊道，“岭岗这边不能没有人，再说了我在这边还有事情。”

　　“援兵会来吗？”

　　“我不知道。”周翊坦白道，“起码段时间内不会赶到，但是我们会尽力。”

　　女人点了点头，骑着马向着远处离开。马匹走路的速度并不快，才能让女人抱着孩子不从马背上滚落，周翊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沉思了片刻，最终又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他必须快点回去，快点找到杭谨庭。

　　回想起方才在城中见到的场景，偌大的街上除了尸体空无一人，岭岗虽是座乱镇，但流民的数量并不少。他们一定躲在了城里的某处，周翊心道。

　　岭岗的大部分地区已被西洲的兵卒占领，周翊回城的时候过分小心，委身穿梭在残垣断壁之中。他并不熟悉这座小镇的地形，只能暗自在街巷里摸索。

　　不远处是一家药铺，周翊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最终在无人的情况下闪入。岭岗的药铺只有一家，周翊猜测这是李善的店铺，打算从中取出一些或许能派上用场的草药。

　　门甫一关上，周翊心中顿生一股不安，意料之中的药香味没有传来，鼻腔里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铁锈与血腥。

　　他环视着屋内的一切，灰蒙蒙的一片，让他感觉更为诡异。地面上铺满了灰尘，迷迷糊糊却能看见脚印，似乎被人刻意抹去过，对方行动得苍茫，细心如周翊，还是让他瞧出了端倪。

　　脚印不止一人的脚印，周翊看着这些大小不一的痕迹，缓慢行走在其中。周围没有血迹，却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必定会有暗格。

　　周翊看着这排满墙面的药格，注视片刻后，将目光落在了最右。照着直觉拉开药格，果不其然在其中看见了一处机关，将它向着顺时针方向扭去，整面药格在瞬间沿着逆时针方向转开。

　　腰间虽有剑，但周翊却选择了匕首，暗器于他来说更为顺手，他独自走进暗室，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周围没有灯光，周翊只能用肉眼去适应这黑暗，逐渐走到这暗道的尽头，男人才发现尽头是一片偌大的空间。

　　忽然，黑暗中射出一支利箭，周翊被打得措手不及，在闪开的同时，却被这狭小的甬道限制住了行动，他的脸被利箭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溢出，他却顾不得处理伤口。

　　冲上前去，在这片空间的视觉死角处，竟藏着数十个人，周翊还未来得及看清他们的真容，忽然有人从一旁袭来，对方握着的长剑险些刺破他的喉咙，周翊一个转身，却发现那人在发现他时，随即又将剑柄转了个向。

　　“周翊？”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翊这才看清了思裕的面容。

　　“杭谨庭？”周翊悬着的心忽而坠下，他环视看着这满屋的流民，又问道，“你带他们来的这？”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西洲的人突袭，正巧遇上了逃难的流民，躲到这里时，发现了这间密室。”杭谨庭解释说，“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李禅，我……”

　　“我找到他了。”周翊看着周围堆放的粮食和杂物，说，“等会再说他的事。他准备这些粮食应该是早就预备着的，这里的粮食能撑多久？”

　　杭谨庭估摸着说：“大概两到三天。”

　　周翊点了点头，道：“足够了。”

　　“你是想回去让他们发兵？”杭谨庭反问，“我打听到西洲发兵是为了莫折治的事情，以皇子在大源死亡为由发兵，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