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她虚情假意》百音宣时

5、第5章

　　可以想见，他一定给他的私人管家和厨师团队，付了高昂的薪水。
　　因为他们实在太贴心了。
　　贴心过头了。
　　他发话后，再下一次吃早餐，就算林衡不在，他们也是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中式西式热的冷的甜的咸的，先直接摆上来再说。

　　贺惜看着足足够七八个人吃的早餐，一时间静默了。
　　她当时还比较傻，比较直接。
　　于是她向陈管家发问：“我吃不掉这么多，好浪费啊，能不能跟他们讲一下，随便做点儿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陈管家笑容温和，神态谦卑：“您可以去和先生提一提，想必先生一定会答应的。”

　　得。
　　祸水东引。
　　绝不越过他原本的上司，自作主张处理事情。

　　贺惜当然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跟林衡交流得越少越好。
　　于是她只能咬牙切齿地吃。
　　接受自己无论怎么吃都吃不掉的事实后，她之后就学精了，动筷子前先打包个七七八八，拎到学校去，分给同门师姐师弟，大家一起吃。

　　反正她就是这么抠抠搜搜。
　　她也曾经幻想过，他们这种有钱人，应该都很在意面子。
　　像是她这样，知道自己吃不掉，就要打包出去借花献佛的行为，在他眼里，应该会觉得很掉价吧。
　　如果他嫌弃她掉价，那可就太好了。
　　她甚至还带了点希冀，希望他能怒气冲冲地来找她，跟她说以后不许怎样怎样。
　　这样，最起码也算是气到了他。

　　但是没有。
　　完全没有。
　　他知道这件事，却只是冷处理，不闻不问，随她高兴。

　　好像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
　　他将条件和好处摆在她面前，然后就施施然袖着手坐在一边，等着她来选择。
　　要不要做，她决定。
　　做了之后，后续可能有的一系列麻烦，他就像是看不到一样，直接无条件接受。

　　所以贺惜才根本看不透他。

　　像他这样，家大业大，在商场中浸淫已久的精明的商人，不应该做亏本的买卖。
　　但是和她在一起，本身就是非常亏本的买卖。
　　他当时提出来时，她以为会是做情人，或者床伴，或者女朋友。
　　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要结婚。

　　她当时人都傻了，结结巴巴：“谋求□□关系的话，其实根本不用结婚的。”
　　他“嗯”了一声，平静地抬眼看向她。
　　“我的条件是结婚。我能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要不要接受，你自己决定。”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有钱人的世界，她实在看不懂。

　　但是好在，她看不懂的事情，远不止这一点点。
　　谜团越堆越多，自己又实在没有什么探询的立场，本来就是你买我卖的事，她不想给自己自找麻烦。
　　于是她开始学着让自己放松，让自己学会遗忘。

　　从小到大，她就挺会念书，挺会学习的。
　　在那种爹不疼妈不爱的家庭环境里，硬生生靠着裸分，考上了国内首屈一指的P大，这实在是一件需要天赋和努力并重的事。
　　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她读研二。
　　现在，她读博一。
　　学习能力在精进，适应阈值也在不断拔高。

　　所以，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别的琐事上，他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她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主动去提。
　　少说一句是一句。
　　少说一句，就是少一点惹是生非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是寒假。
　　同门师弟和师妹都在一周前搭飞机回家了，现在，她就算去学校，也不过是在图书馆拿两本书自习。
　　想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昨天的事涌入脑中，她迟疑着看向陈管家：“他走之前，有没有说过我必须要待在家里？”
　　陈管家摇摇头，温和道：“您想去哪里，我请司机送您。”

　　又是这句话。
　　不过也还好。
　　有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没想把她锁在家里。
　　带着监视器出门，也比不能出门的好。

　　她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约了学姐方佳，一起去系里的资料室坐坐。
　　方佳博三了，早就进大厂开始实习，因此就算是寒假，也留在了学校里。

　　贺惜让司机将车远远地停在校门外一条街的地方。
　　她小时候，就是还在中二病的时期，其实会很羡慕小说中所写的，腰缠万贯的人为了低调行事，特意让自己的豪车远远跟着自己，千万别靠近来。
　　但是这种幻想真的落到自己头上，她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和林衡是合法夫妻没错，但是他的东西终归是他的东西，她没有出半分力，那些东西再多，也和她没什么瓜葛。
　　她坐在他的豪车里，却不是那种意气风发的主人的姿态，而是透着一种德不配位的心虚感，鬼鬼祟祟，像只老鼠。
　　有时候，她从那四四方方的车窗里望出去，会觉得铺天盖地的云彩都是黑压压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坐牢。
　　看上去有自由，但是不过是从一个房子大小的笼子，坐进车子大小的笼子。

　　她其实有很多个瞬间，都想过直接踹开车门，跳车跑路。
　　但是她知道，跳车死亡率很高。
　　而且，来陪着她出门的监视器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苦逼打工人。
　　她的现状，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在他的手底下打工。

　　既然如此，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各种理由找到最后，她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过是懦弱而已。
　　但凡有那么点不怕死的心性，说不定，她早就从跨海大桥上一跃解千愁了。
　　但是她还是选择懦弱地活下来。
　　一直活到现在。

　　车子缓慢停下。
　　她看着司机沉默着跟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是想开口嘲讽两句的。
　　不是嘲讽司机，是嘲讽林衡。
　　“你知不知道，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哦，对，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反正你有钱有势，我奈何不了你。”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露出过非常尖酸刻薄的模样。
　　在心里腹诽过一万遍，那些怨毒的话在喉咙口一过，再出口时，也会变成温柔又和婉的谎言。

　　司机帮她拎着打包盒，一直拎到校门口。
　　她站定，回头说：“都到这里了，别的门现在都不开放，我又不会翻墙，就别跟了吧。”
　　司机讪讪地一搓手：“贺小姐哪里的话。那我就在校门口等您，您慢慢来。”

　　独自走进校门，总算能自己一个人待着了。
　　久违的自由感盈满心头，她深深一吸气，寒凉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往肺管子里钻。

　　她坐电梯来到位于十楼的资料室时，方佳已经早就坐在那里了。
　　她面前摊着一本书，鼻子上架了眼镜，正在一边低头校对页码，一边修改论文的脚注。
　　她走过去时，方佳抬头，眼神落在她手中提着的包装袋上，做了个口型：“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贺惜将背包放下，方佳径直把书一合，跟她起身来到资料室外的休息区。
　　即便寒假人少，不在图书馆和资料室吃东西，也是学生们的共识。
　　方佳看着贺惜一样一样地拿出三明治、小汤包、炖蛋羹、燕窝粥等早餐，一时间不由得失笑。
　　“你这中西结合，结合得还真是很有跨界风范啊。”

　　贺惜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本来应该要江扬和梦期一起吃的，可惜他们都不在，那就都便宜你好了。”
　　江扬是今年刚读研一的师弟，赵梦期已经研二，两个人都没有非常紧迫的科研和毕业任务，因此自然能毫无顾忌地回家。
　　方佳塞了一个小汤包进嘴巴，浑身一哆嗦，满足地一叹息。
　　“真好。你别说，吃上一口，手脚就暖和起来了。”

　　其实和同学一起吃饭时，贺惜的胃口，远比在家里要好得多。
　　方佳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非常有边界感。
　　贺惜第一次拎着早点来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
　　一抬头，她看到贺惜瞬间僵硬的神色，和立刻若无其事转移话题的模样，就马上明白，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问过。

　　吃就是了。
　　这是师妹的好意，那就不管她避而不谈的部分，只管吃就好了。

　　大口大口地吃掉一整盒小汤包，方佳心满意足地往椅子上一瘫：“好吃。等我有生之年，也能做出这种水准的包子，我一定拿来给你尝尝。”
　　有生之年这个词，实在太过恰切。
　　那专业的厨师团队，不但专业，而且卷。
　　什么难做做什么，想要什么花活，都能给你搞出来。
　　虽然只是一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汤包，但是贺惜知道，里面光是灌汤用的皮冻做法，都是他们那个专业团队反复研究配方，按照他俩的口味，选择了最适配的一种。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像是她这种小老百姓，吃饭的第一要义是填饱肚子，哪里可能有这种闲工夫。

　　小老百姓和资本家。
　　他们中间，本来就隔着一道壁。

　　她实在想不透，他到底为什么要结婚。
　　不结婚，他也可以为所欲为的，而且还不用担心有法律和财产上的麻烦或是纠纷。

　　——或许他喜欢更冠冕堂皇、看上去更名正言顺的玩法吧。
　　贺惜模糊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