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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为民除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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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一直在寒冬,直到遇见你,才春暖花开。
柳云不知怎么走到一座小山坡上,原以为是个清静地,却不想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竟都是悼念亡女的老妪。
她本想走远些,可一些细碎言语还是传进她耳朵里,老妪的哭声虽不甚响亮,但其中的哀伤也足够触动人心了。
“云儿。”纪元徽握住她那只杀人的手,“别再困扰自己了,你没错。”
柳云抬起右手,怔怔道:“原本惯用的右手一点力气都没有,梅姐姐送我的左手剑谱,我招式未成,却练出了持刀杀人的本事。”
从那个角度邪刺而下,一击毙命。牛绳子惊恐睁大的双目像一双铜铃挂在那张丑陋至极的脸面上,柳云除恶心之外,竟还感到一丝丝滑稽可笑。
“报应啊…终于落到他头上了!”
“劳劳,害死你的恶人死了,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那猪狗不如的畜生,早该死了,苟活至今已是老天无眼,若不下到阴曹地府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百般酷刑,在油锅里炸上百年,也便是没天理啊!”
“死了…哈哈哈…好啊…死得好啊…”
……
如此种种的哭声喊声抚掌大笑声令柳云越发心烦意乱,好像他们都是纪元徽提前安排好来安慰她,使她心里的负罪感别太过的。
即使柳云心知并非如此,她们咬牙切齿又是哭又是笑,狰狞而又狼狈可怜的样子那般真切,怎可能是作伪?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那些熬不过牛绳子凌辱而死的女子们终究回不来,而她们这些所谓的至亲,也只能在这昏暗寂静的荒凉之地烧一烧纸钱,哭一哭。她们只是消解不了内心的愧疚和与之相随的深切的痛苦罢了,倘若她们真能做到全不在乎,像是那些未有一人露面早已将所有抛诸脑后的父亲们,也就不会来这一趟了。也许她们之间能互相听闻些微声响,可她们不会在意,也不会循着动静凑到一起哭到一起,只要这样心知肚明就好。
谁也不知另一头在哭的人是谁,哭的又是谁,即使知道,也会当做不知。这一晚的这些事,会在日后被男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女人们却将绝口不提。
柳云觉得,自己又在多想了。她心里轻笑一声,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可是总不经意间瞥见她们满是泪、满是心酸无奈的苍老容颜,还是使她想要走远一点,再远一点,远离尘世,也许她就能平静下来。
纪元徽以为她还困在亲手了结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画卷里走不出,以为她还在回想马来富惊惶失措,从呆滞迟钝到隐隐失控崩溃,以及最后放声尖叫的模样,他不敢打扰,唯有一路默默尾随。
“不过是杀了个人,还是为民除害,你在矫揉造作些什么?”
一个青白如玉的身影蓦然挡住前路,柳云脚步一顿,纪元徽亦停留在她身后。
叶音执闲闲打量他俩上下,笑道:“知道你们两个眼下这样像什么吗?”
柳云深知他一定说不出好话来。
“丧家之犬。”
叶青执含笑啧啧道,“真该拿面镜子来给你俩照照。”
柳云瞧着他那张令人讨厌不起来的脸,想要反唇相讥一番,却实在提不起兴致。
周旁的火似是岌岌可危却经久不息,远方的火忽成熊熊烈焰连绵不绝,使这黑夜亮如白昼。
“这…怎么会…”柳云脸色剧变。
纪元徽放的那把火绝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火势,柳云霍然望向叶音执:“你做了什么?”
叶音执饶有趣味道:“人人都在纵火,却都只是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我不过是索性成全了你们,用一把大火将那些个人那些个事都烧个彻底罢了。”
如果可以的话,柳云真想揪住他衣领把他提起来质问:“你是不是疯了?”
叶音执用一种欣赏的神情观望燎原般的火势:“半座乡镇,犹恐不及。”
柳云对他这疯子实在无话可说,转头望向纪元徽,只一个眼神,纪元徽便道:“我们去救人。”
柳云欣慰地点点头,纪元徽便携起她的手,轻功一纵,直往火光中去。
叶音执孤身立于高处,微觉寒凉刺骨,又笑叹那两个飞身而去扑火的蛾子,须臾敛容,神色淡漠如神明。
人群奔逃之中,柳云找见了马来富。
她已经死了。
一具冰凉而又灼热的尸身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在道路中央,不时有来回奔走之人毫无顾忌地踩踏,却无一人将她挪开。
叶音执说柳云是为民除害,可在这镇上的多数人眼里,恐怕并非如此。因为牛绳子所辱所害之人,只是那些世人眼中的卑贱女子,她们实在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或者说,她们早已被视作玩物,弃之仅如敝履,何足挂齿。否则牛绳子这些年来,在镇上怎能过得如此自如。可平日里与他往来之人,不会为他之死而感到半分惋惜,当下也只求自保罢了。
柳云不知马来富是怎么死的,是意外,是他杀,还是自我了断,在这冲天的烈火之中,俨然不重要了。
她也不想为之收尸,她这十九年来只为那三个人收过尸,最先是宝萝,之后是徐北城,后来又多了一个莫轻墨,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为任何人收尸了。从前她视而不见的故人尸身也不只一具,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圣人。纵是连死后都不得安息又与她何干?死都死了,任何举措皆是徒劳。
她之所以拼了命地救火,是因为这场火有几分是因她而起,她不想背太多债罢了。一桶接一桶的水泼进火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而后好像没有发挥出半分作用一般,火焰低了低又再高高升起,像个打不死的小鬼。
纪元徽不知从哪儿推来一驾板车,又将一个个水桶灌满抬上车,于火鬼前凝聚内功双掌握住板车拉手,使力向上一翻,竟将板车掀至半空,其上水桶里的水皆如倒酒般倒入火中。火鬼顷刻间弱小成一团,纪元徽便再接再厉,将众人搬来的水尽皆泼向火势正中,火鬼果然遁逃,这间剩下小半的屋子得以获救。
柳云感激地望向他,因费了太多力气而有些气喘吁吁。
纪元徽抬手揩去她脸上黑灰:“没事了,都会没事的。”
柳云苦笑道:“忙活半夜,天都快亮了,还好有你在。”
纪元徽凝望着她双眼:“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柳云转而望向长街彼端:“收尾罢。”
两人便一趟一趟地运水,一车一车地推去,将余下火鬼都驱逐,四起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待到天光大亮,整座小镇已然恢复安宁。
这真是离奇的一夜,莫名燃起的大火竟险些将一座小镇毁于一旦,好像鬼王张开血盆大口势要将万物吞噬。镇上百姓争相逃窜,伤亡人数中因踩踏而致的竟占了大半,还有少数趁机打抢掳掠,昧着良心发了一笔不义之财,反而没有几个是被烈火烧伤或是浓烟所呛的。
这些柳云并不在乎,她只要知道自己尽力了就好,她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真是可惜了。”
叶音执又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柳云盯向他,她知道他口中的可惜绝不是为着这些人命。
叶音执却是笑望向她:“我说美人儿,忙活整夜你不累么,还不速速去歇着,我恐怕你接下来有的忙了。”
柳云双眉紧蹙:“伤人性命,于你有何益处?”
叶音执笑道:“这世间太吵,少些人惹我心烦,自是莫大的益处。”
柳云委实感到可笑:“可是这些人,与你毫不相干。”
叶音执气定神闲道:“已死之人,自有其该死的缘由。”
柳云简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你这是什么歪理?”
叶音执耸耸肩道:“本来嘛,昨晚你看到他们火也不救,人也不顾,爹娘妻儿皆可抛,眼里只有金银珠宝,心里难道不盼着他们赶紧死了?”
柳云肃然道:“与我无关,我为何要理会?”
叶音执又笑道:“那他们死便死了,你又何必向我发问。”
柳云定定地瞧了瞧他,既然他满篇谬论,她确实无谓与之理论。
“你要害人,害什么人,害多少人,我并不关心也管不着,毕竟你我毫无渊源,可你为何屡屡出现在我面前?”
叶音执向她凑近一步,眼神暧昧,言语却极无情:“我从不是为你而来,只是你刚巧在这罢了。”
柳云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倒是我哪儿不该去往哪儿去了,那么请问阁下,接下来要从哪条路上过,我好绕道而行。”
叶音执别开脸道:“你看那边。”
竟有一群小镇百姓执枪带棒,气势汹汹地走来。
柳云再回首时,叶音执已不见影踪。
“都是你们这两个孽障,要么火就是你们放的,要么你们两个就是煞星转世,身带凶煞,无缘无故到我们这偏远镇上来,当晚就给我们镇带来这样大的灾祸,真是害人不浅!这么多条人命,这样大的损失,你俩怎么赔!”
“害人精!”
“煞星!”
“赔!你们赔!”
……
纪元徽稍稍挡在柳云身前,唯恐这些愚民误伤了她。
柳云却绕过他对众人冷笑道:“若我俩真是煞星降世,你们不躲得远远的,或是尽快把我俩赶走,怎么一门心思想着要我们赔偿了?你们就不怕与我俩离得近了,染上什么厄运?便无大难临头,恐怕也是霉运不断,要么逢赌必输,要么众叛亲离,要么不得善终。”
众人各个变了颜色,尤其是一些五大三粗的彪形汉子,本就笨嘴拙舌,只会人云亦云,听了这话便只能像牛一样闷声喷气罢了。
柳云难得地毫无惧意,犹自对这些人冷嘲热讽:“依我看,对你们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来说,逢赌必输怕是最具威胁,除此之外,你们大抵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虽不甚理解其中涵义,却也知道柳云语出讥讽,必不是什么好话。
柳云神色十分倨傲,极其轻蔑地扫视众人,却悄摸在纪元徽耳下道:“带我走。”
纪元徽微微一笑,旋即揽过她的腰,轻功一纵,便就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