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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法抹灭的过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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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才发现,纪元徽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顶束冰蓝色发带,腰间环着一根白玉带,足踏银靴,矜贵十足。其实他身上衣物一直都价值不菲,哪怕已经换了好几身,也都是品质上乘的锦衣华服,无一例外。只是他常跟在纪玢誉身后,光芒都被掩盖,反做了他人陪衬。
难怪裴琬琰会说,她如何配得上了。
此刻纪元徽向她走来,周遭人等纷纷忘我视之,那小二跟李成更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纪元徽,你来了。”柳云立刻上前勾住他手臂,反身望向那两人,“纪元徽纪少主,你们不会不认得吧?都说我是跟纪宗主一块来的了。”
纪元徽低头望向被她勾住的手,本如止水的心湖掀起一片涟漪。
众人兴许不认得纪元徽,但只看他这身穿着打扮,即知他非寻常人等,绝对有资格往楼上去。
先前招待纪玢誉的店小二恰在此时赶了过来,“这儿出什么事了?”满脸堆笑地望向纪元徽跟柳云,“二位客官怎么亲自下来了,有何吩咐知会一声就是,小的一定立马办到。”
另一小二立时颜色大变,连鞠三躬:“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女侠,还望女侠宽宏,饶过小的这回。”
李成也呆住了,他想不到柳云竟真能搭上朱雀门的人,还与其少主如斯亲密,实在是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泥巴地里翻身一朝飞上枝头的。
柳云冷哼一声,委委屈屈地对纪元徽道:“方才我想回楼上去,他非说我不够格,拦着我不许我上去,我都报上身份说了我是纪宗主的属下了,可他们就是不信,还要把我赶出去。所幸你及时赶到,否则你就要到外头去寻我了。”
纪元徽呆愣愣道:“怎会有这种事?”
那小二吓得丢了魂一般,几乎要跪地求饶,颤巍巍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该死!”说着便自扇了一巴掌。
后边赶来的店小二与他穿着略有不同,衣裳花色相近,但颜色更鲜亮些,头上戴的小二帽瞅着也更有质感些,想来位阶要高一个层次,当下便斥责道:“混账东西,这等贵客你也敢得罪,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吆五喝六、自作主张,后果你担得起么?仔细你的饭碗!”
小二背都直不起来了,连连道歉,声音里渐渐带有哭腔,想来是怕极了丢饭碗,又要自甩耳光之际,柳云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自不与你一般见识,这下我能上楼了吧?”
谁人谋个生计都不容易,砸人饭碗这种缺德事她最不想干。
小二忙道:“能能能,女侠若有需要,小的喊人来一同抬女侠上楼都成。”
柳云哧的一笑:“那倒不必。”转而望向纪元徽,“我们回去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发多起来,她并不想作为戏角儿受人关注,只想赶紧回去。
纪元徽沉着地应了一声,因为他和柳云一样不喜惹是生非,引人注目,可他又有心为柳云出气,眼看柳云自行解决了麻烦,他也就顺意而为了。
从纪元徽出现开始,柳云就没有正眼瞧过李成一眼,直到与之携手离开,也未曾分给他丁点注意。
李成眼睁睁看着柳云借纪元徽耍威风,更暗暗盯着他俩一同消失于阶梯之上,去到他不可逾越的高处,那座典雅而古朴的楼梯好似一道分水岭,将他与他们隔开,生来命好之人也就罢了,可柳云凭什么?凭什么柳云也能高他一等,轻而易举地跨越阶层?
昔日仰望他而不可及之人,而今竟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跟把他踩在脚下有何分别?这一时刻里,他虽身处光亮之中,周围人来人往,各个有头有脸,他跻身其列本该知足,可他内心的恶念却在阴暗中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盘根错节。
好啊柳云,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回秋水厢的路上,纪元徽状若无意地道:“那人是谁啊?”
柳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原来他注意到了:“李成,曾给我介绍过活干,包括何哲钦也是我通过他才认识的。”
当初她在巷尾给人洗碗时,李成偶然经过注意到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话,也不知图个什么,柳云只当他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寻个消遣。彼时已经入夜,柳云要等到饭馆打烊才能干完活回家,李成非要赖在那儿她也没辙,原本也懒得理会,可听他说起附近有个什么活儿轻轻松松就能挣个几十两银子,来钱快又不费时费力,两眼便不由自主地亮了亮。
柳云早知世上不会有白捡便宜的事,即使有也落不到她头上,可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李成立马来了劲,不着边际地说了许多,却都不说到点子上,竟就这般耗到柳云收工。
柳云觉着他不靠谱,便使计甩开了他,绕远路回了租住的小破屋,谁知第二天他又来了。
被这样一个小人缠着委实不是什么好事,可李成偏偏找准她急需用钱的弱点,一再引诱,柳云最终还是上钩了。可当柳云知道他所谓的挣钱,实则是装神弄鬼地骗钱时,柳云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且不说她没有骗人的天分,一旦被人识破必定没有好下场,再说骗人钱财这种事本就做不得,李成竟还洋洋得意地说根据他多年来的行事经验,病人家属的钱最好骗,越是心急求医,越舍得在神神鬼鬼的方面扔钱。
他说那种傻子的钱,谁骗不是骗,人都病入膏肓了,请哪个大夫去看都说是无药可救了,他们还偏不死心,宁愿相信神佛保佑,奇迹降临;化钱消灾,便有一线希望。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那钱进了别人的口袋不如进他的口袋。至于那病得快死了的人,便是真有大罗仙丹给他,他也好不了,倒不如早死早超生了,何必苟延残喘地活着受罪。人嘛,都是有命数的,活到头了再不想死也得闭眼躺进棺材里。说来死后能有副棺材躺也不错了,总比那些不得入土被野狗分食得强,总不至于变作孤魂野鬼还只有半个脑袋半条腿。
柳云当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属实是无比厌恶唾弃,骨子里都渗着恶心。他这套说辞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连他人的救命钱都骗,这简直不是人了!
可那时候的柳云,竟连跟这种人撕破脸皮的底气都没有,她无法义正言辞地唾弃他,她害怕惹上他,可她已经惹上了。她只能强忍作呕之念,找借口说那活她干不了,当即便要逃离。
好在李成虽为此不满,但看她还算听话懂事的份上,就没有过于为难她,只当她是刚接触这一行业还不适应,摸不清楚其中门道,待日后慢慢调教就好了。
在李成看来,他对柳云实在是掏心掏肺的好,要换成是别个,必定早把她卖进楼子里了。他一心想让柳云跟着他吃香喝辣,什么都教给她,内行人才懂得的道理都告诉她,几乎没有多少隐瞒,他实在是情深义重、世间罕存的好男人,柳云能遇上他实在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柳云合该供他驱使,并把身子献给他,从此死心塌地地伺候他这一个男人,做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之一。但只要柳云伺候得好,能给他快活合他的意,他必不会抛弃她或是不理她,叫她孤灯冷被,独守空房。
说来他都不禁感叹,像柳云这样不顶漂亮也不多聪慧伶俐,也不够细腻温柔的女人,他怎么就看上眼了,还对她如此宽容忍耐?兴许就是缘分吧。
再后来,柳云刻意吐露自己想借一笔大钱用用,李成想了想便说白虎门下有个叫何哲钦的在黑市放贷,利高得吓人,她要不怕死就去借吧。他没想到柳云真去借了,柳云这一借就跟白虎门扯上了关系,为防将来被连累,他只得远离了柳云,他反而还担心柳云阴魂不散地黏上来。
但事实证明他这担心纯属多余,柳云不知有多庆幸能甩开他,又怎会主动去找他,哪怕是路上远远瞧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柳云都会吓得立马掉头跑开。
怎知在这异乡异地,他们竟能重遇,往昔的悚然与厌恶在心内不断翻涌,柳云深深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力,为何会有这样的孽缘。
然而就在这时,纪元徽出现了,柳云第一时间去到他身边,挽住他手臂的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心安,陷于沼泽之中的窒息感化作满满的委屈,原来她也会有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可以随意宣泄出来的情绪和完全的信任与依赖。
当她简单概括了与李成之间的牵连,纪元徽只是看了看她,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柳云当然不想说,在遇见纪元徽以前,她所拥有的几乎都是不堪的回忆,仅有的一点温暖,也只来自于已经永远离开的那个人。
耽搁了这么久,纪玢誉点的菜都上齐了,柳云一进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尽管她没什么胃口,纪玢誉在等的人也不是她,但入座后她还是忍不住盯着近前的一盘玲珑如意糕看。
她是真的独爱吃主食啊。
柳云眼巴巴地看着糕点,纪玢誉半晌不发话,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柳云不禁好奇起来,到底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纪玢誉甘心情愿地久等。
又过了一阵,连柳云也灌了三杯茶下肚,纪玢誉仍然气定神闲地干坐着,不时把玩把玩茶杯,总算纪元徽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叔,要不…”
然而他一语未毕,便有一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四人齐齐望去,来人却是孔凡星。
纪玢誉在等的人毫无疑问不可能是他,那他怎么找到这来了?
只听他道:“琬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