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以蔽之思有邪》莱拉斯

15、第 15 章

　　进入初三，学习氛围确实如余一言所料的变浓了。

　　晚自习，教室里不再充斥着嗡嗡声；大课间，也不再成群结队地往操场跑；寝室里，从聊八卦开始变成聊考了几分，做什么习题。

　　宋思思也沉静下来，换座位了，萧子睿不再和她坐一起，没人和她讲话。

　　她现在的同桌，是个戴很厚镜片的男生，大家叫他老葛。

　　老葛是个挺容易被忽视的人，反正前两年，宋思思都没注意过他，甚至不记得有没有和他说过话。

　　老葛学习很用功，非常用功，用功到比余一言还过分的程度。

　　他大课间从不出去玩，只坐在座位上，背英语单词或是语文课本，发出苍蝇一样的嗡嗡声。

　　他还有各种各样的课外辅导书，垒起来能遮住他的脑袋。

　　语文的、英语的、数学的、科学的，甚至还有历史与社会的，只要中考要考的，他全都要做，且都不止一本。

　　但老葛成绩并不好，或者说非常一般。

　　他的班级排名就像他的人一样不起眼，在三十名到四十名之间晃荡。

　　老葛不喜欢宋思思，也许还有点讨厌。

　　宋思思每天上课都会开小差，她从没有注意力持续超过40分钟。

　　晚自习上还会看小说、画漫画、吃零食，总有做不完的和学习无关的事。

　　但她的成绩却比他要好，并且好了不止一点点。

　　她做数学题一点都不费劲，看完题目就能想出解法，答案信手拈来。

　　每回考完试，两张卷子摆在一起，老葛就仿佛看见了一个恶魔，对他发出阵阵讥笑。

　　这样的气闷没人能理解，但总得有个出口，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憋到爆炸。

　　于是，当宋思思拆零食包装袋的时候发出声响，老葛就会毫不留情地凶她：“你能不能不要影响别人？你非常吵知不知道？”

　　宋思思认为，自己可能确实有些吵，于是她戒了零食，同时希望能做点什么，缓解老葛的敌意。

　　某天自修课，老葛又被一道几何题难住了，盯了题目得有小半个小时，就只在草稿本上乱画，纸上被他画出各种杂乱的线条，乌黑黑一大片。

　　宋思思半天也没见他动笔写字，看他心情像是很不好的样子，于是决定帮帮他。

　　她瞄了瞄题目，还好，是道图形证明题，并不需要过多运算。

　　但不是常规图形，乍一看确实有点复杂，需要做两条辅助线。

　　宋思思想明白了，拿了支铅笔，伸手就在老葛试卷上画了线条。

　　图形被切割，清晰明了，这下应该能很轻易地看出来该怎么解了。

　　但老葛并没有领情，他仿佛终于对宋思思忍无可忍，像头暴怒的雄狮，一把揉了试卷，冲着她大吼：“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凭什么画我的试卷？你要显摆就去别的地方。”

　　宋思思被吓得呆了，她根本没想到会引出这样的反应来，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帮帮你，我看你做了很久没做出来。对不起，我帮你擦掉好了。对不起。”

　　但老葛好像更生气了，他不再说话，把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课桌，然后推着自己的桌子，坐到了讲台边上。

　　全班都在看他们，宋思思听着课桌脚和地面磨擦发出的声响，臊得满脸通红，又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管你去死。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毛嘉乐，他是班长，得维持秩序：“好了，大家都别吵，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

　　说完又走到老葛的座位边上，把他叫去了走廊。

　　杨璐璐跑过来安慰宋思思，被宋思思赶了回去，她现在谁都不想理，也不想说话，只坐在座位上一个劲儿掰手指。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宋芳就被请来了学校。

　　这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原本是节体育课，但下雨了，于是改为自修。

　　宋思思还没从之前的事中缓过神，正坐在位子上发呆。

　　是富宇安来找的她：“我去厕所经过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宋阿姨了，老孙好像在骂她。”

　　宋思思一听，不得了，立马往老孙办公室冲去。

　　隔了段距离，她在走廊上就听见了老孙拔高的、略带尖刻的声音：“你女儿已经没救了，她这么大了还一点不知道读书，你还想着让她考省一？我看她连职高都别想了。你知不知道你女儿都被你害掉了，你以为你跟你老公离婚，她从小没爸爸你就对不起她，对她过分溺爱，把她宠成这个鬼样子是为她好？错！她已经被你害死了，她根本不懂事，上课自己说话还不够，我给她安排一个最不说话的同桌，还被她气走了。这种学生我反正是教不了，你看着吧，她就是个高中缀学的料。”

　　宋思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芳，低着头，塌着肩，不再像平时那样气势十足，好像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没了。

　　宋芳一直是坚强的。

　　她一个人开了三家店，并不怎么喜欢用富爱民的钱。

　　宋思思买衣服，报兴趣班，出门旅游，全是她自己出的。

　　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被人瞧不起，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得自己立起来。

　　为了工作，她每天中午忙得顾不上吃饭，但晚上却总会尽量挤时间回家，给宋思思烧菜。

　　宋思思有一点挑食，她得盯着她。

　　富爱民比她更忙，宋芳还得顺带看着富宇安。

　　她承认有一点过分宠爱宋思思，一方面确实有自己离婚的原因。

　　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和爸爸肆无忌惮地打闹，但宋思思并不亲近富爱民。

　　富爱民对她很好，但也是舅舅叔叔那样的好，隔着血缘，很难真的像亲生父亲那样。

　　但宋芳宠宋思思，并不仅因为这个。

　　宋思思小时候很难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早出生，经常感冒发烧，抵抗力特别弱。

　　小毛毛头的时候就是医院的常客，挂针挂得满头包，最后连手和脚背都肿的扎不进去。

　　等上了幼儿园，她带着宋思思每天4点爬起来去中医院。

　　宋思思有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保温壶，就用来装中药，喝药好比喝水。

　　她那么爱哭的人，在这上头却从来不哭。

　　因为宋芳说吃糖烂牙齿，她便也不再闹着要糖。

　　等上了大班，身体才慢慢好转。

　　即使宋思思现在很皮，但在宋芳心里依然是只病猫，哭的时候连哼唧都哼不响，她怎么能不宠她呢？

　　只要宋思思平安快乐长大，就比什么都重要。

　　*
　　宋思思不敢进去，她在门边望了眼就躲开了，宋芳被老孙指着鼻子骂，像个孙子似的挨训，这全都是因为她。

　　她甚至也不敢再听，也不进教室，跑到走廊另一头，默默坐到地上。

　　生气？委屈？伤心？心疼？害怕？

　　她也不知道，这太复杂了，她在之前从来没体会过。

　　她在心里把老孙咒骂了一百遍：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老师？我从没跌出过前一百，明明可以上省一，什么叫只能读职高？什么叫高中就得缀学？她凭什么骂我的妈妈？要骂就骂我好了，请家长算什么本事？老妈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骂我？她该会骂死我了吧，她从来没被别人那么骂过。

　　宋思思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冒出来，不经意听到了打铃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课的点。

　　宋芳还没从办公室出来，宋思思也不敢去看，她受不了妈妈被骂，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大家都去吃饭了，宋思思没去，她躲到了洗手间，不想吃饭，也不想跟人解释。等教室都空了，她才回去坐下。

　　过了会儿，宋芳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宋思思看见了她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上去，又停住，讷讷喊了声：“老妈。”

　　宋芳脸色不太好，宋思思以为她会开口骂人，但她只是笑了笑：“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宋思思撒了个谎。

　　“那走吧，去你寝室。妈妈给你带了点水果。你们不是吃完饭会去寝室休息下再来教室吗？”

　　母女俩撑着一把伞往寝室走去，雨不大，但积了一地的水，宋芳的皮鞋有点被溅湿了。

　　她的左手把雨伞往宋思思那边靠了靠，右手搂得更紧了点。

　　宋思思即使现在长得比她高，但依然不喜欢撑伞，宁愿脑袋整个被雨伞挡住，看不清路，也只喜欢躲在别人伞下。

　　宋思思没忍住先开了口：“老妈，你不要听老孙乱说，我肯定能考上省一的。”

　　“嗯，我知道，我们家思思很聪明，当然能考上。”

　　“你也别听她讲离婚什么的。我没有爸爸，但我有你啊，我还有小姨，还有外公外婆，还有富叔叔，他们全都很爱我。我有很多很多爱，我不需要什么爸爸。”

　　“嗯，我们思思最乖了。”宋芳鼻子发酸，略有点哽咽地说出这句话。

　　“那老妈你不要伤心。”

　　“妈妈没有伤心，思思长大了，妈妈怎么会伤心。”

　　“我以后会努力学习的，我现在上课已经不讲话了。”

　　“嗯，你们英语老师和我说过，说你英语进步很大，数学老师也很喜欢你。”

　　宋思思心底轻轻吁了口气，老妈没有骂她，这很好。

　　但老妈没有骂她，这也不太好。

　　“她其实可以骂我的，因为我害她挨骂了，我有点对不起。”宋思思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