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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茧 ...

  •   铺子休业几天再开张,正赶上月末最忙的日子。徐伯守着算盘清帐发工钱,狐狸跟德才看店,我则领着顺子去邻镇德阳赶集。

      德阳镇以出产古物闻名,每年这个时候各家各户就捧着不知从哪儿刨出来的玉器瓷瓶在镇子里摆摊,久而久之形成个大集会,很多古董商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指望能挑着个上等的宝贝带走。

      像这种民间自发的集会,里面的东西可谓是参差不齐,有实在人家卖自家地里挖出的古玩珍品,自然也有小商贩子掺和在里头以次充好。一眼望去满满一条街,真正能卖上大价钱的不出十个数。孰真孰伪全凭眼力,还得外带着运气。

      我前些年初来此地,曾花重金买过一个据说是前朝遗物的大理石官印,上镇麒麟,下踏小鬼,气势非凡。晚上跟客栈里几位老古董商喝酒聊天,酒气一上头,就把包裹里藏着的那个官印拿了出来,有心显摆显摆,结果被人老师傅一句话砸了个金星满眼。

      老师傅说:“小兄弟,你这个哪里是前朝的嘛,前年的都不算,看着也就是去年新做的,做好了埋土里三四个月再挖出来,你看这纹路底色都不对路的。”说完几人哈哈一阵笑。老师傅笑完又拍拍我肩头:“做这行的哪有不走眼的,小兄弟看开些,权当花钱买教训了。”

      这教训忒惨痛,我回去后喝了足足一个月的小米稀饭。那气势非凡的前朝官印则被胡乱丢在书桌上,当个镇纸凑合用。

      之后倒也撞过一次大运,可惜是个霉运。我在集市上淘了个寒冰玉,雕工精细,色泽均匀,入手微凉。这玩意就算不是古物,单凭质地就稳赚不赔。我揣着玉石一路颠回家,献宝一样拿给狐狸瞧,叫他给我掌掌眼。

      狐狸也不接过去,就着我递过去的手看了看:“这倒真是块价值连城的古玉。”说罢冲我笑笑。

      他笑我也笑。然后狐狸又道:“只可惜,是件冥器。”

      我听得一愣。正经做古董生意的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赚钱不赚死人钱。冥器,乃是忌讳。

      狐狸看着我,笑得更欢实,露出一口白牙:“是冥器也便罢了,这还是块玉晗,死人嘴里镇尸用的,大凶之物。”

      我望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狐狸,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

      照狐狸的意思,这东西留不得,趁早处理了罢。我没干。一想起买玉时交出去的那白花花的银两,我的小心肝就跟被捅了个洞似的,噗噗地往外冒血。

      结果当天晚上我被一只衣裳白脸也白的女鬼纠缠了一整宿,梦里那女鬼羞答答的冲我欠了个身:“公子,多谢公子收留,奴家~奴家日后必当追随公子,不离不弃,以报恩宠。”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踢踏着鞋板奔去后院刨坑把玉埋了,顺带着烧了三柱高香祝她早日投胎。

      往事不堪回首。自那以后我再来这里,整个人都稳重了不少。

      集市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海如潮,我转悠了两个来回,手中依旧空空。倒也不是没有瞧上眼的物件,只是东西漂亮价钱更漂亮,没敢贸然出手。

      日落西山,眼见着天要黑,摆摊的都陆陆续续散了,我嘱咐顺子先回客栈定饭菜,自己则沿着街边慢慢往回走,赏赏余霞,看看风景。正路过巷子口,里头传来一道声音:“这位老板,收东西不?嘿,好东西。”

      我循声看过去,巷口里站着位年至古稀的老人家,一身庄稼汉的麻衣短打,佝偻着身子,,脸朝着我的方向,脖子抻得老长,眼珠一错不错直勾勾的盯着我。这下瞧见我回头看他,身子往前探得更厉害了,还咧嘴笑了笑,一口的黄牙。

      我皱皱眉,像这种路边上随便拦人卖东西的,九成九都是骗子。之前那个卖官印的也是这么一副老实巴交的老农打扮,说起谎来连磕巴都不带打的,卖完就跑。

      我摇摇脑袋就想走,那老汉却从巷子里窜出来,一个箭步横在我面前,嘿嘿笑道:“老板,真的不收么?不如你先看看,真的是好东西。”

      近看之下那老汉个子不高,肤色黝黑,干扁干扁的,又驼着背,显得更加矮小。脸上全是褶子,眼里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感。

      “老人家,我不收东西,麻烦您找别人罢。”

      我绕过他,他却不依不饶的跟过来,喋喋不休的一个劲儿让我收东西。我有些恼,这人怎么不知好歹,说话便提了嗓门:“您老要是急用钱就去当铺,那里什么都收。”那老汉不退反进,将大半个身子都挤过来,又呲出那嘴黄牙嘿嘿的笑,不停的说:“老板诶,真的是好东西来的,你瞧瞧,你瞧一瞧勒。”说罢从怀里摸摸摸,摸出什么在手里攥着,往我眼前凑,几乎贴在我鼻尖上。

      我实在是无奈了:“老大爷,我真不收,您老换个人吧。”

      那老汉甚执着的念叨着:“看一看勒,就一眼。”又将手往我跟前送了送,摊开。

      我扫了眼他伸过来的手,粗糙的掌心上躺着一个核桃大小的石头。说是石头也不尽然,那应该是块半透明的琥珀石,深红偏棕的颜色,色泽很亮,剔透晶莹。

      这个颜色大小的琥珀石,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老板,喜欢么,仔细看,仔细看看勒。”

      我拿起那块琥珀石,对着亮光认真看了看,这才发现那里面竟封存着一只小指指甲盖大的小虫子。

      普通的琥珀是一个价儿,可里头裹了东西的虫珀就又是另一个价儿了。

      “老人家,这个东西,价钱怎么算?”

      “嘿,能入眼就好,价格好说,好说。”

      夜,月明星稀。

      客栈房里,我对着烛火把那琥珀石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这琥珀的颜色浓正且无杂质,最重要的是够剔透,可以清晰的看见里头的虫子。

      那虫子长了三对儿腿,有翅,体型略像枣核,头有两须。被这红褐色的琥珀一裹,原本的体色如何便看不真切了。到底是个什么虫儿我也说不准,还是拿回去给狐狸瞧瞧再说。

      吹了蜡烛,我早早的歇了。累了一整天,晚上躺下后没多会儿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户院落里。庭院不小,围墙上爬着很多宽叶儿藤蔓,层层叠叠的在墙上盘了一圈又一圈。墙根下还种着很多花草,红红绿绿的,夏虫在里头吱吱的叫。

      墙边上还杵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冠子老大,树荫撒了大半个院儿,有点风丝儿就是吹动满眼的绿。

      树下还养了一池锦鲤。我在池边晃了晃,那鱼儿便一条挨着一条往池面上蹦跶。多得数不清的锦鲤,只能瞧见红的黄的鱼脊在水下攒动,激起水花阵阵。

      庭院通着一座房舍,我在院里转了转,便往里屋走去。推开屋门,里头是一间顶亮堂的外厅,四通八达的连着里屋外廊,门都大敞着,小穿堂风一吹,格外凉快。

      厅里的摆设简洁素雅,里头还放着张书桌。桌上搁着笔墨纸砚,正当中摊着本翻了一半的书。桌后放着把藤木椅,椅子上坐了个人。

      我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

      椅子上的人一头黑发未束,就那么松松散散的披在椅背后,身上盖了个挺厚实的绒毛毯子,头轻轻歪在肩头,睡着了的模样。

      我朝那人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身前半步开外,手扶在藤木椅的把手上。

      那人似乎完全没发觉我的靠近,还在睡着,睡得很安静。

      穿堂风过,桌案上摊开的书册被吹翻了页,哗啦哗啦的响。

      我定定的看着他的脸,很轻的喊了声:

      “爹。”

      然后,梦就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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