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纪事》薄暮冰轮

89、四十三·终章（上）

　　四十三•终章

　　大地在悲鸣，摇摇欲坠的厄尔斯岛已经即将沉没。
　　人间和死国的空间被撕裂，源源不断的死亡气息在厄尔斯岛上出现，格雷特一手紧握着叛龙之牙，眼神执拗地死盯着瑞伊。
　　死气从四面八方像格雷特用来，他手上的叛龙之牙因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兴奋，浑然不顾它的主人此刻沉重的心情。

　　瑞伊就站在他十米之外，脚踩着鲜红的花卉，手上提着一把用他的力量凝聚起来的重剑，他的眼睛是比血色花海还要浓重的红色，僵硬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对杀戮的渴望。
　　魔神的力量是这样恐怖，即便是格雷特也无法与之正面抗衡，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这里浓郁的死气使得他的力量被大大增强。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控制住体内的力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魔神的傀儡，我希望你能亲手将我送到这里，永远地埋葬我。
　　那天在阴冷的地下室里，瑞伊是这样对他说的。
　　格雷特还记得他是这样回答他的：不会有那一天的。
　　总是事与愿违，他们之间的一战还是无可避免。

　　只要瑞伊能清醒，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一切都已经完结了，而瑞伊却只能在这一刻接受死去的命运，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
　　带着血腥味的风吹来，瑞伊远远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格雷特。
　　这一刻的沉默让时光被无限拉长，摇晃的大地，奔涌的海浪，天空化为血色，万物齐声悲鸣。

　　世界仿佛要在这一刻走入永无止尽的末日之中。
　　格雷特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遥遥地看着花海中静立的瑞伊。
　　绯红的天空下，血色的花海中，手持长剑身着洁白长袍青年宛如一个美好的幻影，静寂而美好。

　　格雷特握着叛龙之牙的手再度紧了紧，已经没有退路了，退缩就是对彼此的无情否定。
　　如果不制止瑞伊任由他疯狂杀戮下去，在他醒来后他一定会为此后悔终生，或者更糟，也许他再也无法醒来。他必须阻止他，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他都要阻止他。

　　叛龙之牙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战意，狂放的死气一下子紧收了，蓄势待发的剑气夹杂着来自死亡国度的死气，在格雷特的身上重重凝结，一时间空间为之凝固，时间为之滞留。
　　瑞伊低低地笑了起来，熟悉的笑声，却是不熟悉的神情。此刻的瑞伊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格雷特，在他的眼中，一切胆敢阻挡他的事物都将被魔神狂暴的力量所摧毁，这个世间在他眼中不过是指掌间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

　　下一秒，剑芒暴起，剑刃相击，爆发出摄人光芒，瑞伊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魔神之力涌入重剑中，强光瞬间破开叛龙之牙的锋芒，逼退格雷特的强劲攻势。
　　格雷特心知不可硬抗，小退之间迅速蓄起死神之力，空间的裂缝被再次扯动，越加张狂的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厄尔斯岛，血色的天空为之色变，沉沉的云层压了下来，雷电交加，雷击在两人身边层层落下，每一道雷点中都蕴含了无数的死亡气息，疯狂地吸收着这一片地域的生气。

　　瑞伊不觉眉间紧皱，周围的元素都被打乱了秩序，感觉魔力的恢复受到阻碍的他立刻发动了反击。魔神之力一出，花海瞬间成了血色的海洋，花瓣被阴风撕裂，在半空中破碎成血色的汁液，宛如一场惊世血雨。
　　越是进攻就越是狂乱，神智也就越加单薄，格雷特在巨大的压力下不自觉地陷入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中，万事万物就好像被拖入了迟缓的世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瑞伊的动作，下意识地出招应对。

　　再这样下去瑞伊的神智就会被完全侵占，魔神的力量动用得越多就陷得越深，只怕最后瑞伊的灵魂都会被彻底侵蚀，再也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理智的冷静和情感的悲哀交织在了一起。格雷特无法强迫自己停下来，也无法让瑞伊醒来，他除了战斗下去别无选择。
　　重剑和叛龙之牙再次碰撞在了一起，魔器像是一头婪兽，疯狂吸收着瑞伊手上用能量化成的重剑，重剑能量渐失，却不减嗜人锋芒。

　　剑气交缠在一起，彼此冲击，死气和魔神之力相互碰撞，擦出绚丽到糜烂的色彩。
　　瑞伊的体质所限，他对武技的领悟甚至比不上一个见习武士，可是加上魔神那种逆天的力量，他竟然可以和格雷特势均力敌。
　　剑光越是明亮，格雷特的心头就越是沉重，每一次透过剑光看向瑞伊的眼睛，那里只有血色的杀戮和兽性，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自若。

　　这个人已经不是瑞伊了。
　　唤醒他，或是永远失去他。
　　答案只有一个，他也只有这一次的选择机会。

　　心头一跳，格雷特倏然从冷静玄妙的境界中脱离，收回了叛龙之牙，低垂的剑尖指向地面，而瑞伊手中的重剑却在这一刻破开格雷特周身的护体死气，径直击碎了他的肩甲。
　　没有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即将死去的感觉，乌黑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滴落在残破的花海中。他还是紧紧握住手中的魔器，静静地看着瑞伊。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瑞伊的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神情，他松开了握住重剑的手，用力捂住了额头。

　　“格雷特……不，格雷特……”跪倒在地上的瑞伊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意识是这样脆弱，他全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重剑贯穿格雷特肩甲的那一刻，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中，全身都是冷的。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睁开眼睛，害怕失去格雷特的意识在他的脑中来回闪烁，强迫他将魔神的力量压制回去。

　　如果格雷特死了，那他这一生都会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忐忑和后怕在他的心头萦绕，他陷入自责和内疚中无法自拔，直到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我没事。”格雷特沉稳坚毅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别扭的卷舌音，熟悉而动人。
　　“格雷特，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跪在地上按着自己额头的瑞伊颤抖着说。
　　浴血的骑士在他的面前停下了，他单膝跪在瑞伊的面前，然后不顾肩膀上的伤痛抱住了瑞伊。

　　“没关系的，都结束了，我活着，你也活着，我们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骑士安慰的拥抱是温柔的，消弭了片刻之前的剑拔弩张生死相搏，这一刻抱在一起的两人再无隔阂。
　　结束了，维德已经死了，黑暗议会的残余力量早已不足为惧，他们都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就算过程中充满了遗憾和不愿面对的死亡，至少……他们还有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厄尔斯岛终于在剧烈的晃动中开始下沉，震动引起的海浪一次次翻起恐怖的浪潮向着岛屿奔涌而来，海啸激起巨大的能量，滔天巨浪即将征服这座属于死神的岛屿。
　　空间的裂缝渐渐收拢，充斥着厄尔斯岛的死气也开始渐渐逸散，海水已经没过了这片花海，厄尔斯岛即将沉入海底，沉入亡者的国度。

　　“走吧。”格雷特起身对跪坐在地上的瑞伊伸出手。
　　展开的手掌冰冷而干燥，却散发着值得信任的暗示。
　　瑞伊抬起脸，挫败和慌乱的神情渐渐和缓，眼底隐隐的血色光芒也被强行压制了回去。
　　“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代价，失去了太多不愿意失去的人，至少，我们还能珍惜彼此，至少……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格雷特缓缓说道。

　　晦涩的天空中乌云被渐渐驱散了，朝阳已经升起，光明已经来到。
　　瑞伊沉默，最后拉住了格雷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他想，或许他已经有了面对菲尔老师和巴泽尔骑士的勇气，因为魔神，他迷茫过，也几乎失去了自己对于信仰的坚守，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他从未失去过自己最初的坚持。
　　游走于悬崖边缘，但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心堕落。

　　力量、永生、权利，这些都是使人迷惑的东西，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被这些事物所诱惑。
　　朝阳像是一道光明利剑，破开了厚厚的云层，将光明重新送回人间。
　　瑞伊抬头看着太阳，阳光耀眼得刺痛眼睛，可是他却甘之如饴。
　　他第一次觉得，光明或许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哪怕他忠于姬尔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