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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巧手门番外(三) ...

  •   巧手门番外(三)

      吴进与袁道两人这番忙碌,竟直到深夜也未歇息,袁道自清晨便未曾停下,此时双目中已有血丝,吴进便劝说他去歇息,只是这人素来不愿服输,心道你能忍得我自也能忍得。
      袁道虽是手上不停歇,心中仍却对方才吴进梦中落泪不解,隐隐更有些愤懑,只觉这人对自己心思知之甚多,而他为了何事落泪,自己竟全不知晓,颇有些不爽利。
      这般一想,他便犹豫着看了看吴进,道:“……喂,你方才为何要哭?”

      吴进手上一顿,看了眼袁道,轻声道:“只是梦见些过往事罢了。”
      袁道闻言,皱眉道:“过往事?”
      此时两人面前的灯盏中爆出一颗火星子,吴进便摘下灯罩,拿起桌案上剪子,将灯芯剪去一些,那火光立时便不再四处乱跳。袁道看着那火星子落下,心头一跳,忙挥袖将之拍灭了,这桌案上俱是硝石雌黄,若是着了火可是大大不妙。

      这时只听吴进缓缓地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吃过糖葫芦?”
      袁道正自拍着火星子,闻言一愣,道:“自是吃过的,我娘亲便给我买过一支。”
      吴进将灯罩复又罩上,轻声叹道:“我有个弟弟,小我两岁,素来很爱吃那些甜食,可他自小便很懂事,较之同龄的孩子乖顺不少。”
      袁道颇不是滋味地道:“乖顺些不好吗?难道还要像我这般才好?”
      吴进撇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倒也知晓,也幸得我弟弟不是。”

      袁道方要言语,却听吴进又道:“那时候官商勾结,地方父母官非但不为民造福,反倒欺压百姓,万事利字当头,民不聊生,我家中穷苦,素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弟弟爱吃甜食,却也不能如愿,只每日沾些糖水,对他而言已是不得了啦。”
      袁道此时默不作声,只听吴进缓缓道来:“我看着很是心疼,便常去扮作乞儿,向过往的有钱人乞讨,再将讨到的银钱去给他买冰糖葫芦,两文钱一支。”

      袁道闻言,忽的道:“你弟弟倒好,有糖葫芦吃,只是却苦了你,竟还去乞讨。”
      吴进笑道:“那是我乐意的,我弟弟便只这一念想,我自是要想法办妥了。”
      他说着,忽的轻轻叹口气,又道:“我家中虽只有两个孩童,可时日却不好过,稍不留意,年纪稍小些的孩子便要染上时疾,然那时家中哪有银钱请大夫?得了病自是不能救治的,若是运气好些,待熬过了那一阵便无碍,若运气不佳,则便要夭折了。”

      袁道闻言,犹豫着道:“那你弟弟莫不是……”
      吴进看他一眼,叹道:“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夭折了便也罢了,还可少受些苦楚,只是却……你家中不在那一带,许是不知晓,我们那里迫于生计时,尚有个见不得人的法子,便是将孩子带进深山里,再将孩子一人扔下……到时……”
      袁道一惊,骇然道:“莫非你爹娘便是如此?”

      吴进微顿了顿,放下手中物事,看着桌案上硝石,轻声道:“那也是迫不得已,试问有哪家的爹娘舍得自己的亲骨肉呢……”
      袁道心中一酸,不由有些悲戚之感,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吴进接着道:“我是见过这些事的,往常爹娘不会给弟弟买糖葫芦,而那日却买了两□□时我便知晓,爹娘定是要将弟弟带去山中,像别人家似的了。”
      袁道闻言,顿了顿,劝慰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吴进看了看他,轻笑一声,道:“非也,非也……我那时既是知晓了,又怎会任由我爹娘将弟弟带走,他还如此小,到了山中定是饱了虎狼的肚。”
      袁道不由微奇,只见吴进伸手拿起一边茶盏,饮了一口,笑道:“我当日便悄悄尾随着他们,待弟弟一人被扔下后,我便带着他又回了家中。”
      袁道听到这,也莞尔,道:“也就是你小时候,竟这般多心思!”

      吴进笑了笑,轻声道:“……那日我带着弟弟,在山路上走了两个时辰,险些便忘了来时的路,好在我留下了记号,便这般摸索着回了家中,唉……那时天已暗下,我心中怕得很,只想着要走快些,若是不能在全黑前出山,定是会遇上猛兽。”
      他顿了顿,又道:“……我一直提心吊胆,可那日山中竟没有那般险恶,想来我们两个竟能无事,也是苍天作福。我带着弟弟又走了一个时辰,方到了家中,却不敢告诉爹爹,便带着他去见娘亲……”

      袁道不发一言,吴进却笑道:“我本已想好了一番说辞,等着爹娘打骂我,可娘亲一见弟弟便哭了,奔去喊着爹爹,我原先想好的一番说辞,竟半点用处也无。”
      这本是一件悲事,此时经吴进之口缓缓道来,竟没那份悲戚,袁道见他面上笑意宛然,言语间手中物事也半分不停,颇为云淡风轻,不由微感敬佩。
      吴进叹口气,接着道:“可我也知晓,这回是我将弟弟给带回了,可下回呢?若是家中日子艰难,终究也逃不过走上这老路,我救得弟弟一回,却救不了这世道。”

      袁道闻言,禁不住也长长叹口气,思及自己家中,不也正是如此。
      吴进顿了顿,轻声道:“我想了再三,终究不能叫我弟弟受这苦。”
      他说着,抬头看着窗外灯火,缓缓地将手中物事放下,道:“……那时我思忖了很久,觉着有一个最好的法子,便是由我来替了弟弟。”
      袁道一愣,跟着大惊,一时张口结舌,道:“你……你替他?!”

      吴进却淡淡地道:“不错,唯有家中少一个孩子,方能熬过那艰难时日,多一张嘴便多一碗饭,迟早是要撑不过去的……那年我弟弟满八岁,生辰那日,我给他买了两支糖葫芦,他素来爱吃这些,那时却死活不肯要,只因他上回吃糖葫芦,便是爹娘要将他带去山上,他竟至此不能忘。”
      袁道闻言,张了张嘴,又将言语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看着他。
      吴进笑道:“我离家后,却不如想的那么容易,若非遇上师父,此时早已没命啦,那些艰险时日早已过去,只是我心头尚不能忘怀罢了。”

      两人手上不停歇,转眼便做出了不少,吴进言罢,抬袖拭去额上汗水,看着桌案上物事,细数了数,道:“已有了四十几只,再做出一半来,明日的烟火便无妨了。”
      袁道此时方回过神来,闻言不由振奋不已,忙挽袖低头制那烟火炮筒。
      吴进见状,轻笑一声,倒上一盏茶水,递给袁道,道:“歇会儿吧。”
      两人这一番忙碌,外边竟已敲了三更天,眼见便要天明了。

      袁道本自低头蹙眉,忽的抬头看着吴进道:“你只说了你弟弟,可你生辰却是何日?”
      吴进闻言一愣,道:“我也记不得了,这些年便未曾过生辰,记得了有何用。”
      袁道看着他,微顿了顿,轻声道:“哪有你这么糊涂的,自己生辰都不知晓。”
      吴进笑了笑,将一边垂下的鬓发拂至耳后,低头不再言语。
      快丑时时,袁道终是撑不住,小憩了一会儿,吴进一人又做了十来个炮筒,待到天明时,他便打着哈欠,略有些犯困。恰好此时袁道已起了,便替了他,这般又做了两个时辰,方将数十只炮筒全数做完,两人累的精疲力尽,此时齐齐松了口气,倒头便睡得不省人事。

      郭道进这两日却身子不爽利,前日便缠绵病榻,此时也不能下床,袁道与吴进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来,忙穿戴齐整了,拿着那些烟火炮筒去了王府。
      袁道走着尚睡眼朦胧,半晌方回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唉……你说,这等破事竟也被我们给做完了?实是天赐我也,这一日辛苦大大值得!”
      吴进揉着眼角,略有些嘶哑着嗓子道:“你合该来谢我,这事与老天可无关呢。”
      袁道闻言不由笑道:“是,是,不错,这回真是多亏你想出这法子。”

      两人将烟火交给王府管家后,颇得王爷赞赏,本是要留两人同席,可袁道素来最是厌烦这等虚与委蛇的功夫,当日他落狱便是因羁傲不逊,出言得罪当地官家,若非被郭道进救下,此时也是魂归离恨,如今自是对官家之人百般看不顺眼。
      吴进见他面露不耐之色,便也只得苦笑着回绝了。
      那王爷虽是略有不满,却不露声色,只着人给了好些银钱,又拿来请帖给两人,嘱托叫夜间宴席定要赏脸。吴进本自无精打采,此时细细一数竟有好几千两,不由也心中微喜,忙谢过那王爷,拉着袁道拿着银钱便出了王府。

      两人赶往客栈,吴进手中拿着银钱,只笑着对袁道道:“这下可算是有银钱啦,师父久病不能愈,此番可要抓些好药来调理,我们也可宽裕些。”
      袁道却不管收了多少银钱,只一路闷声不吭,哈欠连连。
      两人回了客栈后,俱是疲累不堪,连衣衫都不及除下,便倒在床铺上睡了个昏天黑地,这一觉直睡到夜间,吴进醒来时袁道已起了,正在屋中坐着饮茶。

      吴进一见,不由微惊,袁道何时进来他竟全然不知,实是睡得太沉了些,却见袁道闻声转头道:“你可算是醒了,我还琢磨着,一会儿若是你还不醒,那可说不得要来叫了。”
      吴进闻言,不解道:“可有什么要事?”
      袁道稀奇地看着他,道:“白日里你收下那请帖,现时便抛在脑后了吗?”
      吴进一思忖便恍然大悟,忙起身穿戴好,道:“原来是那事,我还真是糊涂了……”
      袁道笑道:“怎么?你还道我不愿去吗,我虽是不喜那官家人,可烟火却是我们亲手所制,不去瞧瞧这回的炮筒如何,也未免太对不起昨日一番劳苦!”
      吴进不由点头道:“不错,你说的有理,这却是该去瞧瞧的。”

      两人下了楼,却见郭道进正坐于一桌案前,端着茶看着两人,吴进一愣,跟着便急道:“师父!你怎么也下来了?若是觉着不爽利,大可不必去的……”
      郭道进咳嗽着,面色微白,却笑道:“咳咳……我昨日病重,不曾出手助你们,你两人倒也能将那淋了雨的硝石雌黄化废为用,咳……可见是学到本事了!”
      袁道笑道:“原来你是想去看我们做的烟火!”

      吴进忙过去拿出瓷瓶来,正要倒出丸药,郭道进却摆摆手道:“咳咳……不必了,这玩意儿乃是‘医司马’关清所制,咳咳……哼,这小老儿我还不清楚吗?做的玩意儿八分药两分毒,虽是能治病,可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不爽利着呢!”
      郭道进说着,已站起朝外边走去,笑道:“……咳咳,你们两小子琢磨出来的物事,我这个做师傅的怎能不去看看?还管这许多,人总要生老病死,好东西却不能不看!”
      吴进无法,只得跟着出去,袁道却笑道:“不错!人生得意须尽欢,管那许多作甚。”

      三人拿着请帖去了王府,管家的老爷子认得吴进两人,便赔笑着给派了个好位置,且那管家颇为有几分眼力,觉着这几人不喜官家中人,便给挑了武官的席位,只道几人算是江湖人士,与那些文人墨客一流该是谈不上话。
      郭道进却略有不满,只觉被人瞧低了,可事到如今也只得随他去。
      那王府中果是富丽堂皇,袁道见了更是不屑,道:“民脂民膏俱是用在这儿了。”
      吴进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忙也给他倒了些茶水,道:“少说话,言多必失。”
      袁道笑了笑,端起茶盏,便不言语了。

      其间金玉满堂,翡翠珊瑚珍珑之物不断,袁道便只冷哼一声,吴进心中暗暗松口气。
      待席间众人到了酒酣耳热,兴致渐高之时,那王爷便着人请来些优伶戏子之流,在外边庭院中摆上高台,一派奢靡之态,席间俱是喝彩连连,更有高声向小王爷祝寿之人。
      郭道进虽是略有不耐,仍自强忍着,又过了会儿,那官家便在王爷耳边轻声言语,只见那王爷点了点头,那官家便笑着退下了,那王爷站起清了清嗓子道:“诸位——”

      一时席间众人不由俱是略静了些,那王爷便笑道:“呵呵……诸位俱是朝中栋梁,人中龙凤,今日齐聚一堂,肯赏脸来犬子的生辰宴,这小小府第真是蓬荜生辉啊,小王感激不尽!”
      这王爷言辞间很是客气,众人闻言俱是心中大乐,齐齐举杯连声道贺。
      那王爷拿出把玉骨扇来摇了摇,面露得色,笑道:“诸位肯赏脸,自是小王之幸,只是今日小王却更请得几位高人莅临此间,替犬子做了一样新奇物事,以庆生辰。”
      他说着,朝着郭道进三人这处点头示意,众人闻言不由很是稀奇,朝那处看去,袁道不喜被人注目,不由暗骂了一声,一时只闻高台上优伶唱曲,席间倒是无人言语。

      那王爷更是得意,摇着玉骨扇道:“把东西抬上来。”
      下边几名仆役应声便台上几只箱子,看来沉重无比,然吴进与袁道却知晓,那外边的壳子乃是个幌子,实则并不如何沉重。
      待那几只箱子被置于庭院中,离得席间众人十数步远时,那王爷便转头对高台上一众优伶道:“你们下去吧,自去官家那边领份子。”
      他言罢,待一众优伶走得远了,方转头对席间众人笑道:“诸位,今日便可大饱眼福啦。”说着,又对那几名仆役道:“着人点上,快快叫诸位一起乐一乐!”

      那些仆役小心翼翼地拿着火点着了外边的引子,跟着便跑得离那几只箱子远远的。
      众人俱是不解,齐齐看向那几只箱子,这时只听那处忽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大惊失色,跟着便不知是谁先失声叫道:“快看天上!”

      席间人闻言,齐齐转头看向上方,只见入目俱是五彩之色,仿若霓裳羽衣,仙人下凡,一片片华云在空中盛放,一颗颗火星冲上云霄,复又直坠而下——
      那看似近在咫尺的火花颇有些骇人,却忽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下炸裂成千万束!

      然这目眩神迷的画卷尚未阖上,便又有新的火光燃放在天际——
      几只箱子齐齐响起,箱中的火炮立时飞向夜空,那墨黑的夜色中莹白橙红宛然,竟是两个大大的字!那几只箱子此时已裂成数片,静静地躺在地上,浑不见方才的惊心动魄。

      众人齐齐抽了口气,正自移不开双目,却忽的只听边上一声脆响,几人转头一看,不由愣住,只见那王爷手中的玉骨扇落在地上,他兀自张着嘴,怔楞地看着天际——
      只见此时僻静的夜空中,墨黑纵横,星罗棋布。
      只独独刻下“吴进”二字!

      郭道进正自饮茶,此时一口茶喷出,猛的转头看向边上那两人,惊道:“你二人这做的怎会是……这……”
      吴进见状,更是大惊失色,此时犹自茫然不解,便转头看着袁道。
      只见那人正笑着拿起桌上茶盏,缓缓饮了一口,也不转头,只轻声道:“你虽不记得生辰,可这现有的好日子,何不拿来用用?我可从不给官家祝寿,今日只是为你罢了。”
      吴进闻言愣住,微顿了顿,忽的点点头,却又觉仿若什么也未曾听闻,满头满脑只是天际那大大的两个字,他心中一酸,跟着却又雀跃无比,只觉五味纷呈。

      袁道看着他侧面,映着天际火光,隐隐只觉心中一动,可那一瞬而过的意味,却随着烟火的消散缓缓不见,他不解地又看了看吴进,微有些怅然。
      吴进转头,轻声笑道:“……多谢。”
      袁道看着他面容,忽的只觉心中狠狠地一痛,竟再也不能如火花般消融。
      火星子满满地散布在天际,庭院中一片寂静,直至那火光逐渐暗下——

      此时那王爷面色铁青,猛的抬手指向郭道进三人,喝道:“来人!给我把这几人……”
      他话未说完,郭道进却一下跃起,伸手抓过桌上杯盘碗碟,两手齐挥,竟将这满桌的物事当做暗器来使,一下便打中数人,这桌上物事甚是坚硬,中者俱是见血!
      这一下突如其来,立时逼得周遭众人退开数步——

      郭道进趁此时机,伸手抓住吴进与袁道,一手带着一个,骂道:“……好啊!好啊!你这臭小子,我便知晓!我便知晓!哪一日你不闯祸,咳咳……我郭道进名字倒着写!”
      他言语间足下不停,拉着两人一跃上了王府的边墙,眼见周遭火把齐齐亮起,那王爷气的面白如纸,王府侍卫已向着这边围过来,郭道进忙跃下边墙,拉着两人去的远了。

      那夜色中,席间众人俱是听见自远处而来的咒骂声,侍卫们的喊叫声,杯盘倾倒之声,乱成一团,只是人人心中却仍是茫茫然一片,尚未自方才绚丽的烟火中回过神来。
      文骊年间最美的一场宴席,刻下了别人的名字,却无人知晓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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