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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泥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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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定野阴鸷地压低视线。
对视片刻,凌沧时笑着微微颔首,转身向外走去。
苍定野盯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帷帐之后。
几乎要将手中的杯盏生生捏碎。
一旁的景云歌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剑拔弩张。
她趴在桌案上无聊极了,干脆开始数瓷碟里的瓜子和花生,翻来覆去数了整整三遍,都知兵马使才和苍定野汇报完,低头行礼告退。
小姑娘抬起头,对面的凌沧时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她松了口气,悄悄揪了揪苍定野的衣角,“夫君,我想回去了。”
苍定野低头看她,声音放轻几分,“肚子不痛了?”
“呃。”小姑娘差点忘了自己还撒了这么个谎,连忙道,“没事,喝了些热茶,舒服多了。”
墨眸扫过她面前那杯没动过的茶水,苍定野没有揭穿,只是道:“若是实在难受,下午便不去上林苑了。”
“没事没事!”景云歌连忙道,“下午就好了!要去的!”
她还要去看升平长公主挑驸马呢。
见小姑娘这么热切,苍定野的眸色又不露痕迹地沉了几分。
他说,“好。”
一路上,苍定野似乎是累了,并未说太多话,多数时间,都是在静静看着眉飞色舞的景云歌,偶尔回应两句。
渐渐地,小姑娘也发现不对劲。她收住话头,很担心地蹙起眉,伸手试了试苍定野的额头,“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吗?”
苍定野没有动,只是慢慢闭上眼:“有些累了。”
景云歌更不放心了,“一会儿让军医来看看。”
见苍定野的神色恹恹的,她很乖地没再说什么,低头执起他的手,轻轻揉着。
罕见地,小姑娘的手很凉,泛着冷冷的潮意。
苍定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睁开眼,“冷吗?”
景云歌抬起眼,那双凤眸很乖地垂着,她摇头,“只是很担心你。”
担心到……手都冰凉吗?
苍定野心里突然舒服了一点。
回到营帐,苍北辰已经起床了,正蹲在外头,跟着苍定野的副官姬迟玩泥巴。
听到马蹄声,小家伙抬起头,见时景云歌和苍定野,惊喜道:“娘亲!爹爹!”
景云歌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小花猫,差点昏过去。
脸上、前襟上、衣摆上,都是蹭的小泥点。早晨出门时还是个白玉似的瓷娃娃,现在活像是刚从泥潭里拎出来的。
显然苍定野也没见过这个阵势,他难得没有开口斥责,而是蹙着眉把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是苍北辰第一次玩泥巴,小家伙还沉浸在兴奋中,把手里的小泥虎举得高高的:“娘亲,爹爹,这是我捏的小老虎!”
苍定野眉心跳了跳,他正要开口,景云歌悄悄揪了一把他的衣角,率先笑着走上前,接过那只小泥虎,“这是团团捏的?真厉害。”
苍北辰听到之后,小脸儿都羞红了,指了指身后,“我,我还捏了大房子……”
景云歌过去看,团团指着三个大小不一泥蛋蛋,挨个儿介绍,“这个是娘亲,这个是爹爹,还有这个是团团……”
他很认真地说,“团团和爹娘永远都不分开。”
景云歌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永远都不分开。”
看完泥蛋蛋,她带着苍北辰回去沐浴了。临走前,还特意给苍定野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许责罚姬迟。
这边,姬迟已经很识趣地低下头,半跪在苍定野面前,“……君上,属下知错了。”
苍定野身边三个副官,姬迟的年龄是最小的,如今不过十六岁。
瘦而高挑的身形才开始抽条,锁子甲下,圆领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罢了。”苍定野抬手按住微跳的额角,“今天看到你兄长,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亲卫上前,递上一小盒点心,用宫里的织锦缎细致包着。看到盒子,姬迟的眼圈红了,却别过头,“属下不要。”
苍定野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亲卫把点心盒留下:“东西我已经带到,至于如何处理,就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了。”
……
军医很快就过来了,给苍定野切过脉,说是这几日劳累过度,倒是没什么大碍。
又在他平日的药方中,斟酌着加了几味药。
景云歌这才松了口气,她坐在苍定野身边,忧心忡忡道:“下午就不去上林苑了。”
她才净过面,洗下半日铅华,带着淡淡的蔷薇水香。
苍定野抬起手,把小姑娘鬓角的水珠轻轻擦掉,才道:“想去就去吧。”
景云歌摇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
她侧过身,靠在苍定野的肩头,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小泥虎,“你看,团团捏的小老虎,和你当时给我的那个还挺像。”
苍定野愣了一下,“……你还记得?”
“当然了。”小姑娘嗔怪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收着呢。”
那时她跟哥哥他们去扬州,在运河沿岸放灯时,看上了当地人卖的小泥虎。
圆滚滚的身体,瞪着眼睛,张大嘴巴,仿佛马上就要一跃而起,“嗷呜”一口。
小姑娘拿起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景云烈在旁边闲闲道:“这老虎长得怪面熟,长得像苍定野那厮。”
他这么一说,景云歌才发现,手里的摆件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确实很像苍定野。
她的脸红了:“哪、哪有!这个小老虎比苍定野可爱多了!”
景云烈看破不说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你说不像就不像吧。”
景云歌脸涨得通红,捏了他的腰一把。
景云烈“嘶”地一声,飘飘然转身就走,嘴上还不饶人,“哟,恼羞成怒了。”
景云歌忍不住转身去追景云烈:“说什么呢!”
这时,凌沧时与苍定野几人走过来了。裴观走在最前头,看到摊子上的小摆件,“这么多小玩意儿!”
他拿起一个小泥鱼在手中把玩,冲凌沧时与苍定野挑眉:“怪可爱的,买一个带回家去?”
景云歌抢到了景云烈的荷包,正要回来结账,才往这边走了两步,便听到凌沧时微笑着道:“都是些小孩子的东西,未免有些太幼稚了。”
闻言,小姑娘愣了一下。
原来……沧时哥觉得这些东西很幼稚吗?
她想起从前凌沧时说的话:
“……小歌儿,你还小,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泥虎,悄悄放了回去。
正要走上前,忽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景云歌愕然抬头,正对上苍定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怎么不买了?”
他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的零花钱,便大大咧咧道,“我给你买啊。”
景云歌原本想自己把小泥虎放进去,就当无事发生,可是苍定野一开口,大家就都看了过来。
她几乎都能感觉到,凌沧时那双剔透的眸,正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脸立刻烫得要烧起来。
“……”
景云歌羞惭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一把甩开苍定野的手:“谁要买那种幼稚的东西!”
只留苍定野一个人怔怔站在原地。
……
接下来的几日,景云歌一直都没理会苍定野,任凭他笑嘻嘻往她面前凑,她都冷冷别过脸,一句话都不说。
苍定野吃了几回瘪,渐渐地也不敢再去招惹景云歌,只是远远看着她。
回长安的前一夜,扬州下了好大的雨。
雨前闷热,外间的窗子未关,次日景云歌起身,发现窗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
打开匣子,那天晚上她想买下的小泥虎,正静静躺在里面。
她愣了一下。
换好衣裳下楼,苍定野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的脸色微微苍白,声音也沙哑着,似乎是染了风寒。
住隔壁的裴观幸灾乐祸,说他半夜不睡觉,在屋里闹动静,如今着凉了也是活该。
苍定野也不反驳,只是笑嘻嘻道,“小爷失眠了,不行啊?”
景云歌低头看着荷包里的小泥虎,抿着唇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他们在沿途客栈住下,苍定野回了房间就没再下楼,晚膳时都未露面。
景云歌越想越不安,用过晚膳,小姑娘悄悄跑到后厨,笨手笨脚地下了一碗白菜清汤面。
端着面,她站在苍定野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没人应。
她担心起来,又用力敲了敲。
还是没人应。
就在景云歌开始考虑要不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里头终于传来一把沙哑而倦怠的声音:“……谁啊?”
景云歌松了一口气:“……我。”
对面沉默片刻,“景小歌?”
景云歌张了张口,“我……”
“我有点累了。”苍定野抢先开口,“明天再陪你玩,行吗?”
景云歌的脸红了:“谁要你陪我玩!”
就听见少年的低笑。
若是平常,苍定野这样跟景云歌开玩笑,她肯定气得转身就要走了。
可这次不一样,小泥虎在腰间的荷包里沉沉坠着,他是为了她才生病的。
景云歌深吸一口气,很不情愿地开口:
“苍定野,我给你煮了面,再不开门,面条可就要坨了。”
这句话果然管用,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片刻后,苍定野半披着袍子打开门,一双眸亮晶晶的:
“真的?”
景云歌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把托盘塞到苍定野怀里:“爱吃不吃!”
苍定野端着盘傻乐:“吃,吃,马上就吃。”
越过少年已经渐渐宽阔的肩头,她往他身后望去,也许是把退烧药翻找出来就没了力气,他的行李半开着放在窗边,屋里一片狼藉。
景云歌蹙眉,“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苍定野没同意,他一手端着面,吃得呼噜呼噜:“别了,你赶快回去,听话。若是把病气过给你,你又要掉眼泪。”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
她低下头,小声道:“……苍定野,你有时候也没那么讨厌嘛。”
苍定野吃得起劲儿,没听清:“你说什么?”
景云歌又羞又恼,猛地转过身就走:“说你吃饭没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