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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消融 ...

  •   景云歌还从没见苍北辰哭过。

      即使是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小家伙都会抬起头忍回去,或者飞快地抹掉,装作无视发生。

      眼下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难过的事情了。

      景云歌忍不住起身,循着声音去找苍北辰。

      这时她才发现,周遭的环境似乎已经变化,大雨倾盆,雷声滚滚,风吹得檐下灯笼将熄,殿中烛火摇曳。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窗下。

      是苍北辰。

      他似乎是冒雨跑来的,一身衣服被淋得精透,勾勒出小家伙瘦小的身形。

      虽然有屋檐遮挡,但雨实在是太大,被风斜吹着,悉数刮到墙上、窗上,还有苍北辰的身上。

      景云歌看着,担心极了,这么大的雨,他为什么不进去?

      她朝苍北辰走过去,想要用身体尽量为他挡雨,但是没走两步,就被无形的力量拖住,如同上次的那场梦一样。

      这时,殿里隐约传来剑兰的声音:

      “夫人还未起身吗?”

      “是。”

      另一个婢女道,“方才我进去剪灯花时,夫人还在抄经。”

      剑兰叹了一口气,“这都三个时辰了……夫人一日日只是把自己关在殿里诵经、礼佛,身子也会吃不消的。”

      “剑兰姐姐,”小婢女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今天是小世子爷的生辰,你说,夫人会见他吗?”

      剑兰道:“夫人说不必见了。”

      屋外,靠在窗下的苍北辰失望地垂下眼。

      两个人又说了些旁的,就端着托盘往后面的耳房去了。

      等她们离开,苍北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低着头,想要往外走,可转过身时,又忍不住恋恋不舍地望着殿里那盏灯光。

      他其实很想见自己的母亲。

      踟蹰半天,小家伙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折了回来。

      殿门紧闭着,苍北辰费了好大劲才推开一条缝。他侧着身挤进去,朝着亮光的内殿走,身上湿淋淋的雨水在地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

      梦中的“景云歌”一袭素淡的白衣,长发用银簪挽起,容色有些消减清瘦。

      她跪在佛前,笔墨铺展,似乎正在抄经。

      景云歌仔细分辨,是求消业平安的《本愿经》。

      苍北辰怯怯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开口:“母亲。”

      执笔的手微顿,景云歌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他。

      小家伙失望地低下头。

      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往景云歌身边挪了两步,小声道:“母亲,你歇一歇吧,看久了会眼睛痛。”

      依旧没有回应。

      苍北辰的眼圈红了,他咬着唇肉,慢慢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叠得很精致的小纸鹤:
      “母亲,我今天温书背得好,这是先生奖励给我的。我,我……这是我第一次得先生夸奖,我想把它送给你。”

      小家伙被雨水淋得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但纸鹤仍然是干燥崭新的。

      他把那个纸鹤小心翼翼地放在景云歌的手边。

      梦中的“景云歌”终于放下笔。

      她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很复杂,有许多说不清楚的情绪。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再理会那个小纸鹤,而是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只留下一个漠然的背影给苍北辰。

      苍北辰愣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想要追出去,却在急匆匆跑出大殿时,一脚踩在湿滑的地面上,重重摔倒在地。

      雨势更催,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打在苍北辰身上。

      他挣扎着要起来,怎料骤然吃痛得站不起身,接着血迹就从膝盖处渗了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撑着伞,身影消失在雨幕尽头。

      景云歌猛地惊醒。

      天光大亮,晴空万里。

      她正和衣躺在暖阁的软榻上。

      透过夹纱隔扇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到苍定野正守在苍北辰的床前。

      景云歌轻手轻脚地起身。

      苍定野单手支颐,半靠在轮椅中,还穿着那身常服,容色难掩疲倦。他似乎睡着了,剑眉微蹙,眼下一片青乌,显然是彻夜未眠。

      景云歌心里很愧疚,本来应该是她陪着苍北辰的。

      她不忍将他吵醒,于是小心翼翼地倾身,看到小家伙睡得横七竖八。

      藕节儿似的腿露在外头,高烧的潮红已经褪去,小脸蛋又恢复了平日的粉嫩瓷白。

      景云歌稍松了口气。

      正要转身去出去,苍定野似乎听到了她的动静,轻咳着睁开眼:“……云歌?”

      “醒了?”景云歌压低声音,“你去歇一歇吧?这里有我就行。”

      苍定野似乎确实不太舒服,他点头,声音也有些无力:“……麻烦你了。”

      景云歌蹙眉,觉得他客气过了头。

      张口正要打趣,却骤然想起梦中自己淡漠的神色。

      还有昨夜苍北辰小心翼翼问的那句,娘亲会不会觉得团团是一个很麻烦的小孩。

      她下意识朝苍北辰的膝盖望去。

      心里重重一沉。

      她看到一道狭长的疤,显然是两三个月前的新伤,长出来的嫩肉颜色略深,颇为狰狞地横在苍北辰的膝头。

      苍定野看出她神色有异,“怎么了,云歌?”

      景云歌抿了抿唇,“团团的腿……是怎么伤的?”

      苍定野看了一眼,“他说是雨天出去玩,路太滑自己磕到的。”

      见景云歌还是很难过的样子,他安慰道,“小孩子,毛手毛脚,不用担心。”

      景云歌垂着眼。

      苍北辰那么懂事,自然不会告诉苍定野,自己是怎么伤的。

      但她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开口有些艰涩,她揉了揉眼睛,“我以前,是不是对团团很不好?”

      苍定野怔忪,然后摇头。

      “你很好,云歌。”

      ……

      苍北辰平日要早起练武,所以即使生病了,也习惯性醒得很早。

      刚发过烧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景云歌给他蒸的蛋羹,小家伙吃得狼吞虎咽。

      吃过早膳喝完药,苍北辰就又睡过去了,中午苍定野过来看他时,仍然睡得昏天黑地。

      景云歌因为早晨的事,一直心事重重。苍定野看出来了,于是开口道:

      “中午要出去吃吗?”

      景云歌愣了一下。

      她知道,苍定野因着身体不方便,他又性子高傲,自尊心强,其实并不太喜欢出门。

      “去吃你从前喜欢的胡饼。”他说,“想去吗?”

      景云歌摇头。“你会累的。”

      苍定野想了想,“那家店有古楼子,云母粥,清风饭。”

      “……”

      小姑娘的目光开始迟疑。

      “牛乳酥山,百果茶,鸣牙饼。”

      “……”

      某人悄悄咽了口吐沫。

      “吃过饭,再去绣衣阁给你添置几件秋装。”

      景云歌败下阵来:“……去。”

      苍定野挑眉望向她,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这时的他少了许多冷肃和沉寂,噙笑时,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曾经少年的影子。

      景云歌慌乱移开眼,大坏蛋。

      ……

      用过午膳,定做了新衣服,苍定野又陪着景云歌在街上逛了逛,包了几样她感兴趣的吃食,带回家接着吃。

      如今到底是孩子脾气,小姑娘吃完好吃的,又买了新衣服,心情已经基本恢复。

      上了马车,她兴致勃勃把新出炉的糖脆饼掰成小块,正要扭头递给身边苍定野,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闭上眼,半靠在软枕上,脸色也比出门时苍白了许多。

      小姑娘愣了一下。

      也许是听着身边一直窸窸窣窣的小猫儿骤然没了动静,苍定野慢慢睁开眼,“云歌?”

      就看见小姑娘怔怔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愧疚。

      “苍定野。”她低下头,小声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苍定野轻咳一声,“休息一会儿就好。”

      景云歌没说话,默默伸出手,替他揉着一直微微蜷缩的大手。

      这是之前府医告诉她的,当初苍定野受伤的位置高,手上其实没有多少力气,平常还好,若是累得狠了,连伸直都很困难。

      苍定野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下意识想要撤手,却被她不轻不重地抓住了。

      小姑娘低着头,闷闷道:“苍定野,你怎么这么好呀。”

      枯瘦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苍定野没有说话。

      他想说,他不好,明知她爱的是凌沧时,却还把她强抢到身边,逼她生下了团团。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从前欺负我,只是把我当消遣。”

      景云歌小声说,“你揪我小辫子,拿泥鳅吓唬我,还在宫宴上带头起哄,笑话我弹的曲子,让我出丑。”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忍不住想要使劲捏一把他的手,可是真的看到那苍白无力的指节,又不忍心了。

      苍定野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有。”

      他低声道。

      那时他只是太喜欢她了,却又笨拙至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没有故意揪你的小辫,只是想把你勾在发饰上的头发解开,否则等到晚上睡觉拆辫子,你又要疼得哭鼻子。”

      仿佛一切都在发生在昨天,爱哭的小豆包就坐在他前面,苍定野的唇畔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也不是想拿泥鳅吓唬你……当时觉得很新奇,城郊那么清澈的溪水中,竟然还有泥鳅,就想给你看。”

      “那,那在宫宴上起哄怎么说?”小姑娘底气不足地反问,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撒娇:

      “你自己起哄就算了,还带着裴观他们一起闹!我的脸都要丢光了!”

      苍定野很无奈地笑起来,声音却温柔又纵容:
      “是你自己说的,那首曲子没练熟,如果在宫宴上都没人鼓掌,会很尴尬。”

      所以他才带头给她叫好。

      小姑娘愣住了,抬头怔怔看着苍定野,似乎想要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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