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兆星》央墨

6、第一个存档06

　　“杀人游戏！”

　　随着伊迪丝的话音落下，齐蕙心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倏尔展开，将她囊括在内。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就像是毫无防备地穿过巨大瀑布一样，那突如其来的重压和冰冷水汽从天灵盖上轰然灌下，让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冷战，心中甚至有瞬间生出自己是不是遭到了暴风雨袭击的错觉。

　　然而，当人回过神后，却又能发现自己身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刚刚那是什么？！

　　齐蕙心指尖颤栗，感到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如同正被某种极危险的野兽或天敌注视着。

　　噗通，噗通。

　　危险的气息。

　　像是激昂跳动的心脏，又像是刀口舔血的锋芒。

　　齐蕙心不动声色，环视小教堂，发觉四周的怪物同学们只满脸期待地看着伊迪丝，对伊迪丝口中的“杀人游戏”捧场万分，没有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半点异常。

　　——为什么没有第二个人发现这一刻的不同寻常？

　　难道那汹涌激荡的氛围只是她的错觉吗？

　　不，不可能。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

　　讲经台上，伊迪丝讲述着杀人游戏的规则：

　　“……游戏开始后，我们每个人都会扮演猎人，也每个人都会扮演猎物；我们每个人都是对方的同盟，但也每个人都是对方的敌人。因为我们要找到藏在我们之中的‘死而复生者’。”

　　“‘死而复生者’是什么意思？”台下有戏剧社的成员对此提出疑问。

　　伊迪丝淡淡回答：“就是字面意思——在我们之中，有一个不存在的人。那是本该死去却又遗忘了自己死亡事实、重回人间的死而复生者。”

　　“哇！”

　　“有意思！”

　　“变种的狼人杀？那个复生者会袭击我们对不对？”

　　“具体规则是什么？既然有了‘狼人’，那也应该有‘猎人’和‘警察’之类的角色吧？”

　　“有‘预言家’吗？我想当‘预言家’！”

　　台下的戏剧社的成员们反应十分热烈，看起来似乎很吃这一套。

　　甚至还有眼尖的戏剧社成员看到了小教堂角落里的密封箱子，兴致勃勃地问道：“伊迪丝，那是什么？是游戏道具还是我们的奖励？！”

　　“别藏着了，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小教堂内的气氛越发热烈。

　　伊迪丝看向角落的箱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古怪，就像是被胶水黏住脸皮一样僵硬：“你们想要看吗？”

　　“当然！”

　　每个戏剧社成员都给出了肯定回答。

　　但齐蕙心却敏锐听到，小教堂内有两处座位的主人在此刻选择沉默不语。一个是齐蕙心，另一个则坐在蜡烛熄灭的黑暗角落。

　　伊迪丝像是盛情难却般走向角落，将那小盒子轻轻捧起，放在了讲经台上。

　　——嘭。

　　轻轻的一声，却重重地砸在了齐蕙心耳膜上中。

　　这一瞬间，齐蕙心眼睛一胀，大脑嗡的一声，只感到一只无形的手不顾她的抗拒，用力将世界撕开了裂隙。

　　于是下一瞬，原本在齐蕙心眼中扭曲却纯粹的世界，疯狂刷新着颜色，令周遭那些本应混沌懵懂的怪物同学们，瞬间变回了他们的人类模样。

　　人，人，人。

　　全都是人！

　　金发碧眼的人，黑发灰瞳的人，棕发蓝眼的人，红发绿眼的人……到处都是人！

　　他们褪.去了扭曲的怪物皮囊，在齐蕙心眼前毫不掩饰地展露他们的一切——野心、欲.望、谄媚、伤疤、憎恨、爱慕、妒忌、愁苦。

　　或许他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又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面具天.衣无缝。然而他们所有的心机与谋算，在齐蕙心那被诅咒的天赋面前，都稚拙得像是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孩子。

　　齐蕙心茫茫然看着这样的一幕，看着这样的人们，眨了眨眼，突然落下泪来。

　　啊，原来如此，原来竟然是这样啊。

　　她终于明白了。

　　作为怪物的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能看到的只有“怪物”。而如果有一天，那些“怪物”们在自己眼里变作了“正常人”，那么就代表着他们已成为了自己的同类。

　　而怪物的同类是什么？

　　“你们……快要死了啊。”

　　台上的那个人，不，是那个从正常人变作怪物的伊迪丝，她想要杀了你们啊！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杀人游戏”的真相吗？

　　齐蕙心坐在座位上，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既没想要去揭露真相，也没想要去阻止什么。因为比起阻止，齐蕙心对这场游戏的过程更加好奇：

　　伊迪丝到底准备怎么做呢？

　　小教堂里除了伊迪丝外一共有二十人，而伊迪丝却只有一人。这样的她，到底做了什么，才将二十倍于自己的人统统杀了呢？

　　齐蕙心期待着结果。

　　呼——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起了，将彩绘玻璃窗上的烛光晃到了伊迪丝的唇角，将她的笑映得忽明忽灭，也将她手下的盒子映得忽冷忽热。

　　分明此刻，小教堂的门窗都紧闭着，但那风还是来了，像是一只不请自来的贼，在这座小教堂里偷偷踩点，偷偷观察，最后鼓起嘴——

　　呼！

　　砰！

　　飓风从小教堂外汹涌而出，瞬间吹灭了讲经台上的数十根蜡烛，只余一盏黯淡的煤油灯顽强挺立。

　　狭长的阴影从小教堂门口投下，森然冷酷好似死神的使者。

　　小教堂众人愕然回头，借着微茫的星光与灯光，看清了踹门而入的三条阴影，惊呼出声。

　　“是特遣队？！”

　　“特遣队？他们怎么来这儿了？”

　　不安的议论声中，齐蕙心眨了眨眼，慢了一拍才回头去看。

　　这倒不是因为齐蕙心反应迟钝，而是因为就在小教堂大门被踹开的瞬间，齐蕙心感到周遭激荡的氛围和那道令她颤栗的未知注视，竟然凭空消失了。

　　像是某种奇怪的领域被人从外部打破，原本随着心跳鼓声森然待发的杀机消失不见。

　　于是，小教堂戏剧社众人的人类外表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们又变成了扭曲丑恶却蒙昧可爱的怪物同学。

　　齐蕙心叹了口气，说不上是放松还是遗憾。

　　小教堂门口处，被称为“特遣队”的三人同样是怪物模样，扭曲丑恶的脸叫齐蕙心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齐蕙心能听到，他们冰冷威严的声音下，藏着某种竭尽全力才压下去的茫然与震惊。

　　“伊迪丝殿下，大神官遇刺。”那三名特遣队成员的其中一人说道，“有目击者声称，他亲眼看到您将一件匕首模样的邪恶之器刺入了大神官的心脏，致使了冕下的身亡。”

　　“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大神官遇刺？！

　　这一瞬间，小教堂内众人脑中一片空白：那位执掌战争教会、地位等同国王的大神官，遇刺了，而凶手是下一任大神官，戴斯蒙德六世的爱女，伊迪丝·洛克？？

　　这是什么可怕的玩笑吗？

　　齐蕙心无声凝望，只有她能看到的透明桌面上，此刻再度浮出了文字。

　　[玩家0706已发现重要提示，本周目主线任务之二已开启，获得阶段性任务：大神官之死]

　　[玩家可深入探索完成本任务，或者继续开启新的主线任务。]

　　教堂深处的讲经台上，伊迪丝的表情骤变。

　　她脸色煞白，神情震惊，像是听到了极不可思议的事：“大神官他竟然会——不，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我刺杀了大神官？你们怎么会相信那样离谱的证词，竟然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伊迪丝先是震惊，而后震怒。

　　从齐蕙心的角度来说，此刻伊迪丝惊怒交加的表情，其实倒是比之前她那像是贴在嘴上的假笑要生动多了。

　　但这种话说出来应该会被打的吧。

　　小教堂内气氛一片紧张。

　　无论是大神官被刺杀的事也好，还是伊迪丝被指认为凶手的事也好，显然都超出了戏剧社众人的大脑响应范围。

　　眼看特遣队的三人大步逼近讲经台上的伊迪丝，而伊迪丝也满脸戒备，紧张气氛拉成一根弦，战斗一触即发，但冷不丁的，一阵掌声从小教堂一角热烈响起：

　　“大制作！大制作啊！！”那人神态夸张，谄媚的赞叹不绝于耳，“区区一个游戏，竟然还安排了开场表演？伊迪丝真是太用心了！”

　　啊……

　　啊？

　　啊！

　　所有人都傻眼了：

　　游戏？什、什么意思？这也是伊迪丝游戏的一环吗？！

　　这一刻，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那个蜡烛熄灭的角落，盯着那个肢体语言夸张至极的家伙，目光微妙，如同注视丑角。

　　但只有齐蕙心注意到，这个看似谄媚的无脑之人，却恰好是伊迪丝问大家想不想要看箱子内容时与齐蕙心一同保持了沉默的人。

　　——他在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一场可怕的谋杀被打断了。

　　一次滑稽的演出却紧随其后。

　　齐蕙心专注盯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难得生出了好奇与探究。

　　只见教堂的角落，那丑角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夸张挥动自己的手，口沫横飞：“你们啊！实在是太愚钝了！面对伊迪丝奉上的精彩演出，你们竟然一点回应都没有？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不等众人从荒谬之中回神，那人又继续嚷嚷道：“你们倒是动动脑袋想一想，大神官是什么样的人物？这样的他怎么可能遇刺身亡——这世界上，谁有刺杀大神官的本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伊迪丝更不可能！啊，当然，我不是说伊迪丝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说没有这个必要啊，对不对？”

　　“所以，没错，真相只有一个，这是一个玩笑、一场排演、一次游戏啊！这是伊迪丝为我们奉上的游戏前的演出啊，你们难道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所以，大家，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鼓掌？！！”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在那位“丑角”的巧舌如簧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浑浑噩噩的茫然里，看了看伊迪丝，又看了看特遣队，而后又回头看了看伊迪丝。

　　特遣队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出于控制事件影响的目的，没有开口辩驳。

　　伊迪丝倒是想要开口、想要呵斥，但教堂中那来来去去的风却像是长了手，捂住了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来。

　　于是，在小教堂两方都不说话的“默认”下，大家竟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是一场演出”的事，小教堂内的掌声也从稀稀落落变得声动如雷。

　　戏剧社的众人终于惊叹出声，心服口服。

　　“伊迪丝的演出和安排太厉害了……我原本还觉得伊迪丝入学没多久就当了戏剧社社长实在是有些仓促，但现在看来，伊迪丝不愧是伊迪丝，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太厉害了！太精彩了！了不起，伊迪丝，不愧是社长！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看过最精彩的表演！！”

　　“你们没吃饭吗？鼓掌！用力啊！”

　　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在小教堂内响起。

　　长椅上的齐蕙心看着眼前的荒诞一幕，听着耳畔的如雷掌声，终于放声大笑，任由自己的笑声淹没在这荒唐的世界里。

　　台上，伊迪丝的表情倒是越发焦急和愤怒了。

　　她一边在特遣队成员的逼近下步步后退，身体紧张地贴在了小教堂尽头那放置神像的阳刻雕花平台上，一边用急迫的眼神看向小教堂内众人，用力挣脱了无形的手，张口像是要向大家说些什么。

　　但最后，没有半点声音从她喉中发出。

　　戏剧社众人表情一顿，开始交头接耳。

　　“啊这……伊迪丝是忘词了吗？”

　　“不可能，那可是伊迪丝啊！”

　　“是不是没写这场的台词？”

　　“愚蠢！你们都在说什么啊，这当然是故意的啊！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是有极大可能失声的，伊迪丝只不过是还原了这个细节而已！”

　　“什么？原来如此！”

　　“没想到伊迪丝竟然连这种小细节都这么严谨，我太感动了。”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伊迪丝！”

　　“伊迪丝！你永远都是我们戏剧社最好的社长！”

　　“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众人恍然回神，肃然起敬。

　　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在小教堂内再次响起。

　　台上，特遣队成员与伊迪丝终于短兵相接。

　　只见特遣队成员一个虎扑上前，举手投足间威风凛凛，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但没想到伊迪丝身手竟也不差，关键时刻舍下面子，一个驴打滚躲过了三人的围捕，同时还反手将竖立无数长烛的讲经台推向对方。

　　砰！

　　闷响声中，讲经台倒下，无数蜡烛滚落一地。

　　撕拉——

　　红色的幕布被扯下，在地上揉成一团。

　　叮铃哐啷砰！

　　五花八门的祭祀器具被当作武器扔出。

　　——哗啦！

　　甚至就连教堂一侧的彩色玻璃窗，都在激烈的打斗中碎裂一地。

　　众人咂舌不已。

　　“天啊！好卖力哦！需要这么逼真的吗？”

　　“火！火！呼——差点烧到我了。”

　　“太认真了，太认真了伊迪丝！明明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过场而已，竟然也这么认真对待、全力以赴……她真的，我哭死！”

　　为了避开地上乱滚的蜡烛，和半空中乱飞的“武器”，众人慌乱间四散躲开。

　　而等到他们再抬头时，三名特遣队成员已经成功制服了伊迪丝，将凶悍反抗的她拷上手铐，抗上肩膀。

　　更令戏剧社众人震惊的是，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伊迪丝竟然还在努力挣扎，被拷住的双手用力砸着武装成员的后背，一双绿色的眼睛也似乎冒着熊熊火焰。虽然她的嘴巴还是发不出声音，但在嘴唇张合间可以看出她好像骂得非常难听。

　　众人不由得再次被伊迪丝这番精湛的、竭尽全力的、细致入微的表演感动了。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棒、最真实的表演！”

　　“伊迪丝！你远比你想象得更好！你是真正热爱表演的人！”

　　“快！让我们用掌声来让这场美丽动人的表演圆满落幕！”

　　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在小教堂内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就连齐蕙心都忍不住在大笑中鼓起掌来，为伊迪丝的“认真敬业”和“精彩演技”献上最真挚的“敬意”。

　　随着久久不息的掌声，剧烈挣扎的伊迪丝终于被特遣队成员们扛走了。

　　随着四人的身形彻底消失在黑暗，小教堂内的“丑角”再次出现，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戏剧社的众人，让他们自愿散开，去校园里寻找“死而复生者”，拯救“落难公主”伊迪丝于水火中。

　　最后，当戏剧社的所有人都离开了小教堂，兴冲冲去寻找那估计压根不存在的“死而复生者”时，小教堂讲经台的一角，一个在伊迪丝打斗中翻来滚去最后被所有人遗忘的小黑箱子前，一个人无声蹲下，将手伸向了它。

　　但，就在他的指尖触及到小黑箱的瞬间，一个含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嗨~你也对它感兴趣吗？哦，不对，你应该一开始就是冲着它来的。”

　　小教堂里竟然还有人在？！

　　小黑箱前，那名巧言令色、以言语扭转局势以谎言蛊惑人群的“丑角”，在这一刻震惊回头，迎上了齐蕙心隐含混乱与癫狂的笑容。

　　“晚上好呀~初次见面，我叫——唔，叫我苏茜好了。”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