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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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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洛没什么要驱使他的。
她只是看着,看那双白花花的、在寒风中不断瑟缩着的单薄肩胛骨。
甚至一度忘了转回头。
半晌才听她问一句:“许大人不冷吗?”
正说着,又是一阵冷风袭过,亭上的纱幔被吹的飘飘荡荡,叶洛忍不住紧了紧兔髦。
许正瑛垂首不起,呐呐道了句:“小卿不冷。”
但凡他说话时身体没有发颤,又或者按在地上的手指没有泛白,叶洛或许就信了。
先不论这人的一番作为是为了什么,可人毕竟是被冻着的。
叶洛心有不忍,稍稍偏头,说:“起来吧,把衣服穿上。”
她本以为许正瑛是要推辞拒绝的,谁知匍匐在地上的人只愣了愣,很快便一言不发地捡起衣衫,背过身去,默不作声地将上衫整理好。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许正瑛便恢复了最前的打扮。
他重新转过身,敛目问道:“大人今日不作画了吗?”
“作画?”叶洛被他的爽快取悦到,闻言更是好奇。
她记着宫漪说过,国师和许大人一见如故,时常约在一起赏画作诗。
但她想不明白,作画作诗,和脱衣裳有什么关系?
她不好问的太明白,只能含糊一声。
许正瑛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国师又是在戏弄他了。
国师总是这样,明知他脸皮薄,还总是逼他说些羞耻的言语,每回都要看他羞愤欲死,才肯稍稍罢休。
像今天这样的一两句提问,还算是简单了。
许正瑛说:“大人不是交代过了,叫小卿裸身伺候着,供您赏玩作画,大人有些日子没召小卿了,小卿若有怠慢,还请大人赎罪。”
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叶洛瞠目结舌。
她磕磕巴巴:“那之前的画……”
许正瑛面色一白:“臣……小卿按您的吩咐,都有好好收着,就挂在府上书房,您随时可去检查。”
那一幅幅墨宝,无论线条还是形神,皆属上乘,又出自国师之手,若是拿出去,少不得受人争抢珍藏。
然——
几十幅画,皆画一人。
在人前端庄大方的翰林编修,本该享尽追捧的状元郎,在画中却变了个模样。
画上的状元郎,或是裸着上身,或是一袭轻薄纱衣,垂眸掩面,色若桃花。
纵使国师从未要求他全身赤|裸,但这些已经足够过分了。
而且国师还要求着,这些画一定要挂在许正瑛随时能看见的地方,叫他日日夜夜对着这些画,既是知晓自己有多美,也是念着国师的好。
一个男人,却要用美来形容。
经历得多了,许正瑛已经羞不起来了。
而许正瑛每至书房,都将置身于无数奢靡画作之中,亲眼目睹自己无数媚态。
明明是最神圣庄重的书房,却因这些画,比那花楼画舫还要荒诞无稽。
外人只知状元郎拒了公主,一心追随国师大人。
殊不知早在他参加科考前,就已经和国师有了不解之缘。
许正瑛当年赶考为山贼所掳,受尽折磨,终被过路的国师救下。
后国师将他带来大都,又专门给他置办了宅子养伤温书,种种举措,说是再造也不为过。
而国师所求,不过叫他褪下外衫,好做一副美男图罢了。
最开始时,许正瑛一脸羞愤,攥紧衣带誓死不从。
国师言笑晏晏:“罢了罢了,你们读书人清高,是我胡闹了。”
胡闹的国师转头又送了无数细软金银,还有无数珍贵药草,美名其曰养好身子,好在考场上一举夺魁。
后来,许正瑛果然在考场上拔得头筹。
琼林宴前,国师喝的醉眼朦胧,又是遗憾又是感慨:“罢了罢了,正瑛已经是状元郎了,我那美男图……”她抬手捏了捏徐正瑛的脸,浅浅一笑。
也不知是昏了脑子还是怎的,就是那晚,许正瑛解了衣带。
往后两年间,这份关系便一直维系了下去。
许正瑛也从开始的解衣带都嫌羞耻,到现在能面不改色地在各个地方供大人赏玩。
只有在独处时,偶尔想起这些,他才感到羞愧。
枉他熟读圣贤书数十载,竟是全然不知礼义廉耻,真真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只有一样叫许正瑛又是茫然又是失落——
大人都叫他侍奉这么多回了,怎从未往下发展过呢?
实际上,两人的每次相约,都再单纯不过,画一做完,就该散去了。
依着徐正瑛的性子,他是万万不会主动,国师不提,自是永远止步于此。
许正瑛有时甚至觉得,他于国师,比起知己或情郎,反更像个偶尔取乐的小玩意儿。
……
想到这里,许正瑛眸光一暗,声音更哑了:“……或者,臣将那些画挂在卧房,保管早晚都能看到,只要能叫大人满意就好。”
听着徐正瑛沙哑的声音,叶洛浑身发烫。
对着赤身的男人作画……
就算这不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可只是听着,都不觉羞红了脸。
她忙不迭拒绝:“不、不用了!”
迎着许正瑛有些奇怪的目光,叶洛掩饰道:“我的意思是说,挂在卧房就不必了。”
“那大人是想?”
叶洛蜷了蜷手指,慢吞吞说出:“我是想叫你把画都送来国师府。”
她抬起头,今晚第一次和许正瑛对视上。
叶洛说:“既是我做的画,如今想要回来,也不过分吧?”
“不、不过分……全凭大人喜欢。”许正瑛下意识答应。
“好,那就尽快吧,等把画送到了,我叫宫漪去府外取。”叶洛说完又补充一句,“放心,这些画我不会叫旁人看了去。”
终于能将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画作送走,许正瑛应是高兴的。
可在他点头瞬间,他竟莫名觉得心口一空。
“臣就不能留下一两幅吗?”许正瑛脱口而出。
叶洛摇头:“不可以,我要全部收回来了。”
“可是、可是……”不知怎的,许正瑛忽然慌了,“画上的人都是臣,何况这些画在臣那里放了那么久,怎就不能留下一两幅?”
叶洛狠心:“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已经习惯了假装严厉,这冷起脸来,还真把许正瑛给唬住了。
许正瑛不敢强求,只得哀求:“求大人开恩,给臣留下一副吧,往后臣一定听话,大人叫臣如何,臣就如何。”
“大人不是想到郊外灵原寺作画吗?小卿同意了还不行……”
听他越说越是离谱,叶洛可不敢再听下去了。
但要说给他留下一两幅画作……
叶洛都已经想好了,等她把这些画要回来,要不就一把火烧了,要不就拿个大箱子锁起来,再埋进土里,叫它们再不见天日。
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叫人拿着画找上门。
到时不说国师府会受到何等攻击,便是这瞧着年岁不大的许大人,恐也将断了仕途。
“你先都送来吧,等哪日我高兴了,再寻一两幅送你。”
有了叶洛这一句保证,许正瑛终于安心。
正如叶洛所想的,许正瑛确实年岁不大,他是十六岁中的状元,今年方十七,也就是比叶洛大了一岁。
纵观紫澜国历届状元,许正瑛不说最小,也排得上前头了。
叶洛不欲大冷天待在江面,又说:“许大人把这事记上,今日便先回吧。”
“那今日的画……”不知是不是被吓的,许正瑛难得主动提起。
叶洛拒绝:“今日就算了,太冷了,我也累了,以后再说吧。”
至于以后是多久以后,可不就全由叶洛说了算。
许正瑛有些失落,但控制着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他应一声:“那臣便送大人回去吧。”
说完,他率先掀开纱幔,往亭外一走,弯腰从地上摸索一阵,终于解开小床的绳索。
叶洛才瞧见,原来亭外就有游船。
许正瑛喊了一声:“请大人上船。”
他一脚踏上小船,扶起左右木桨,半天才稳住身形,也将小船平稳在江面上。
看他只着一身单薄青衫,夜风中显得形销骨立。
叶洛咬了咬牙,不等靠近,先替他觉得冷。
看他神色,赶船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叶洛索性也没有多犹豫,小心上了船。
许正瑛说:“臣要摇桨了,大人小心。”
他看着瘦瘦弱弱,但还是有一把子力气,手下的船桨规律摆动,顺利将小船驶到江边。
宫漪带着国师府的人就等在那,双方一见面,只轻轻点了点头。
许正瑛对着叶洛:“臣明早就将画送去国师府,今日先行告退了。”
“好。”叶洛应道。
许正瑛先一步离开,叶洛她们也没多待。
宫漪没有多问,只知道明早去府外接一下东西,拿到东西后,交给大人就是了。
……
从临江亭回来后,叶洛可是安生了几天。
许正瑛如约把画送来,叶洛连看都没看,拿到手就用布裹了好几层,一股脑塞到床底下最深处。
太子和小侯爷倒是又来了两次,但都被她以身体不适推掉了。
两人入不得国师府,只能叫人多送些养神疗身的药草来,再问候两句,落寞离去。
就连本该日日能见的暗一,也消失了好几天。
叶洛心里好奇,但又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纠结好久,到底还是没有多嘴。
她夜里休息得早,白天醒的也早,正好能趁着大早记性好的时候,多学几个字。
叶洛算不得聪慧,天赋也只能算普通。
好在她耐性极好,有时一整天都在识字念书,也不见她有半点不耐烦。
宫漪看她识字上了正轨,便开始渗透一点算学。
她没有讲什么高深的算法,而是从仓库翻出一把金算盘,把金算盘往叶洛跟前一摆:“大人先学拨算盘吧。”
“属下看仓库还有玉算盘和翡翠算盘,大人要是不喜欢这个,属下再去给您换。”
叶洛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金、金算盘就挺好。”
她摸着泛了凉的金物,又是眼热又是紧张,连金的都怕弄脏弄坏,更不敢碰易碎的玉石翡翠了。
又是识字念书,又是拨弄算盘,叶洛总算觉出几分忙碌。
直到这日,宫漪去府外接了皇宫送来的圣旨。
紫澜国皇权至上,帝王之令,本至高无上,但由于国师府的特殊性,皇权之外,国师府也有特权。
就像这圣旨,换做任何一人都是要跪拜领旨的。
但到了国师府上,国师甚至不需要出面,只派贴身女侍吧圣旨领了便是。
宫漪握着圣旨回来,快步走到叶洛身边。
叶洛这段时间认了不少字,但叫她自行看懂圣旨,还是有点难度的。
宫漪直接道:“皇上下旨,请大人再办一场祭典。”
“大人日前的祈福大典,便是为了紫澜国冬日顺遂,来年风调雨顺的,但祭典之后连着下了几场雪,虽然雪花不大,但总是让人人心惶惶。”
“皇上就想着,请大人再办一场祭典,祈求上苍保佑。”
“除此之外,大人的祭典又赶上北国将军回京,西北边陲连年战火,无数将士马革裹尸,皇上还想叫大人祭典后再添一场法事,超度战死将士们的亡魂。”
祭典嘛,叶洛还是熟悉的。
但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国师府也是能管法事超度的。
而且——
“你是说,北国将军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