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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除(上) ...

  •   太阳散尽余晖,天空拉上帷幕。

      寒冷的北风贴着脸皮刮过,勾出粉色围巾下的一缕青丝,却不肯离去,呜呜的在巷子里打转,聒噪不已。

      早上着急出来,叶姗姗穿得很少,幸好还有点修为,可以抵御严寒。

      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她并不能准确判舅舅脸上的表情,只能耐心等着。

      很快,大黄出来了,急呼呼地扑过来,抱住了叶姗姗的裤腿:“主人,你舅舅看到纸条有点激动,还骂人啦!”

      “骂谁?”叶姗姗俯身,摸摸小家伙甩得飞起的尾巴,把它抱起来往回走。

      大黄歪着脑袋,汇报得还挺仔细:“不知道!他就骂了一句‘他娘的’,进门后问了声屋里的人,有没有人来敲门,还问是不是姗姗来过。屋里的人说没有啊,没见过姗姗,还跑到门口一起看纸条。你舅舅怀疑纸条是你写的,那人说不会,你的字很好看,纸条上的字太丑了肯定不是你。”

      叶姗姗听明白了,屋里跑出来的应该是表哥,表哥人不错,上学的时候别人欺负她,他会帮她揍回去。

      如今两人几年没说话了,可表哥还是向着她的。

      叶姗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欣慰地搓了搓大黄的脑袋:“我舅脸色怎么样?”

      “很吓人哪!他原本提着红糖哼着京剧段子上楼,看到纸条立马笑不出来了,还骂人!”大黄不喜欢脸色阴沉的老男人,告状的时候明显带着嫌弃。

      叶姗姗有底了,舅舅绝对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得找个合适的场合,把他引出来问问。

      正好制糖厂附近有一所废弃的高中,回头让小白先去踩个点,没有问题的话就定那儿了。

      今天就算了,天空跟泼了墨汁一样,再不回去就要露宿街头了。

      半路经过国棉厂职工楼外,她慢下了脚步,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人人都知道,运和县待遇最好的三个单位,分别是钢铁厂,食品厂和国棉厂,其中最叫人眼馋的还得是国棉厂。

      毕竟这年头搞的是计划经济,什么都要票。

      而最让老百姓惦记的,只有吃和穿,至于钢铁,那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

      老百姓要过日子,少吃两口可以抗一抗,可没了衣服穿可不行。

      计划给的量不够,只能削尖了脑袋托关系到厂里弄点不上称的边角料。

      比如碎布头,拼拼凑凑就是一件衣服,比如保管不当的破损布料,补了漏洞就是体面的新料子。

      所以国棉厂的工作是最抢手的。

      正是因为这样,姨妈在得知她没了工作之后,给她找的是国棉厂的职位。

      不过国棉厂会计岗位上有人,还是机关大院的某位亲戚,所以姨妈使尽了浑身解数,给她安排的是质检员的活儿。

      这个思路与马洁不谋而合,一个产品合不合格,当然取决于质检员。

      不合格的要淘汰下来,至于淘汰之后去了哪里,有的厂里有明确的规定,有的未必。

      而且,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弄点东西出来肥了自己的钱包。

      所以姨妈是真的疼她。

      可惜正是这份疼爱,让刘厂长盯上她了。

      要不然,他何至于看上她这个爹不疼后妈不爱的孩子。

      当然,他那傻子儿子自然也不是良配,可是他是厂长,自然觉得自己儿子是天底下最好的。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桩婚事还是叶姗姗高攀了呢。

      所以叶姗姗爽约不去见媒人和他儿子,他肯定会生气的。

      叶姗姗也没想讨好他,今天在医院待了一天,连国棉厂的班都没去上。

      没办法,她总得给自己的爽约找个借口,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的对着干,她要用计谋。

      她加快了脚步,快速往回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五楼的走廊上,一双眼睛正痴缠着她的背影,不肯收回。

      男人身材高大,一米八左右,浓眉阔眼国字脸,山根挺拔,耳垂肥大,在玄门之人看来,是个有福之人。

      这个年代的女性最爱这种一身正气的周正长相,所以他并不缺追求者。

      可他看上了叶姗姗。

      身后响起开饭的声音,刘双伟却没有回应,他的脚不听使唤,催促着他下楼,追了出去。

      刘厂长等不到二儿子进屋吃饭,索性不等了。

      他拿起筷子,看着傻乎乎的大儿子,发愁。

      这个儿子跟二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刘双强长着一双断眉,一左一右,拦腰裂开。

      二十几年前还没有破四旧,加上这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妈,刘厂长赶紧找人给他算了算。

      说他这个儿子命里无火,星辰暗淡,必须找个天干和纳音全部属火,且火势极旺的女人才能救他,要不然刘双强必然活不过三十岁。

      好在刘双强才二十三岁,还来得及。

      然而刘厂长还是很生气,毕竟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像叶姗姗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非得给叶姗姗一点教训才好。

      直接开除肯定不行,叶姗姗的姨妈叶朝霞是个狠人,连机关干部都请得动,他可不敢做得太过。

      只能把叶姗姗调去车间,干一个礼拜的辛苦活,小惩大诫。

      对,就这样,一个礼拜,时间长了他没办法跟叶朝霞交代。

      *

      叶姗姗走到半路,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路灯昏黄,过了九点就会熄灭,她不想耽误时间,没理。

      刘双伟只好一溜小跑追了上来。

      “叶姗姗!你等等,我送你回去,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敢一个人走夜路呢?”刘双伟喘着气,可算是在前面路口追上了叶姗姗。

      叶姗姗烦他。

      上上辈子相亲的时候,就是刘双伟跟她相的。

      他那个老子特别恶毒,用全须全尾的健康儿子骗她相亲,打算等结婚的时候再掉包,让她跟那个傻子刘双强圆房。

      这个计划很隐蔽,外人根本不知道。

      可惜刘厂长算漏了他的小儿子,也算漏了他的二婚老婆。

      那对母子根本不希望刘双强活着,巴不得他早点死掉才好。

      于是他们把消息透露给了叶姗姗的表哥,叶姗姗正是因为表哥的提醒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进而与家里决裂,搬去了国棉厂职工楼。

      她倒不怕去了国棉厂职工楼被刘厂长报复,毕竟刘厂长要注意形象的,不能强抢民女。

      可惜马洁太狡猾了,居然拿她妈妈的线索诓她回去。

      要不然,她何至于在逃跑的路上被人拐卖到山沟沟里,又因为反抗被打死。

      死的那天,距离她二十岁生日只差一天。

      她的怨气很大,以至于死后不能瞑目,这才有了异界之旅。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那个冲动的二愣子了。

      她会谋定而后动,伤害过她的,一个也别想跑。

      至于这个刘双伟,她也不会轻饶了去。

      如果他不同意,这场交易就不会发生,他虽然不见得是主谋,却要为她的死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怎么可能要这种人送她回去?

      她强忍着恶心,挤出一脸笑:“是你呀,我看到一窝小狗,冻得快不行了,正愁找不到布料子帮它们垫窝呢,你能帮我找点旧衣服过来吗?”

      “在哪儿呢?”刘双伟很是开心,自己看上的姑娘要自己帮忙,他当然乐意得很。

      至于她白天爽约的事,他并不生气,也不想问,他不想给她任何的压力。

      叶姗姗还以为他要质问相亲爽约的事情,既然他不提,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指了指前头的路口:“那边,你快回去找啊,我在那棵榕树下等你。”

      刘双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灯,而且后面就是机械厂的厂区,这会儿夜班工人正在灯火通明的赶工。

      挺好,没什么危险。

      他赶紧回去拿衣服:“那你别乱跑啊,大晚上的,容易遇到坏人,我马上就来。”

      叶姗姗笑着摆摆手:“知道了。”

      知道个屁,你不就是最坏的坏人之一吗?

      骗子!一家全是骗子!

      叶姗姗一直注视着他,等他进了院门,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着,全都给她等着!

      *

      牛家那边正在哭闹。

      牛进步一听牛珍珍偷盗被抓还记了大过,第一反应不是心疼女儿,而是担心自己的前途。

      养不教父之过,这份责任他可不想担着,便推到了马洁身上,指责她无限溺爱,把孩子惯坏了。

      马洁如今的一切都是结婚带来的,要不然,她还住在漏雨的破房子里,陪着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喝西北风呢。

      所以别看牛进步只是个小小的车间班长,却给了她足够安逸的生活环境,她自然不敢跟牛进步吵吵。

      可是她心疼女儿啊,只能把祸水往叶姗姗身上引,她抱着牛进步的腿哭道:“进步,你先别急,你想想这事,是不是有点古怪?珍珍偷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偏偏就今天被抓了。而且这孩子保证过的,她可以把黑狗引开,不会查到她身上的,除非黑狗被人提前喂饱了,故意针对她呢!”

      “难不成是厂里的人?自己被处理了,见不得她成为漏网之鱼?”牛进步不否定这个可能性,可就算是这样,也是珍珍咎由自取,他早上刚提醒过不能偷盗!

      马洁哭道:“厂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几个愿意得罪同事啊?怪我,每次她偷面包回来,我都没有拿一块给姗姗,可我那是怕姗姗走漏消息,真不是故意不给她吃的。”

      “你的意思是,姗姗在搞鬼?可你不是没拿给她吗?她上哪儿知道这事去?”牛进步还不至于蠢到这点脑子都没有。

      他的反问很合理,可是马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她继续抹泪:“我是没给她拿,可是我昨天倒垃圾的时候她看到了外包装,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敷衍过去了。你看,今天她就一天没见人,相亲的事答应了又反悔,她肯定是猜到了,以为我刻薄她呢。”

      马洁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再说了,不管是不是叶姗姗做的,先把锅扣上总不会错的。

      牛进步没有说话,他这个女儿确实越来越乖张了,先是招呼不打改名改姓,后是相亲爽约,丢了长辈的面子,现在说她搞出打小报告的龌龊事儿来,也不算稀奇。

      可他总得问问再说,于是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叫马洁别哭了,等叶姗姗回来。

      叶姗姗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马洁就猛不丁的把门拉开了。

      往日里慈眉善目的笑面虎,今天却梨花带雨的,哭着质问叶姗姗,为什么要害自己妹妹。

      叶姗姗还不知道牛珍珍被扣在保卫科了,不过马洁会倒打一耙是她意料之中的。

      她想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哭起来了。

      等牛珍珍被开除了她这个亲妈不得上吊吗?

      叶姗姗早有准备,哭道:“阿姨说的什么话,我今天不舒服在医院挂了一天的水,不信你去问。”

      什么,去医院了?马洁愣住了。

      叶姗姗明白,不能给马洁反应的时间,便继续哭:“我昨晚不是梦到我妈了吗?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吃什么吐什么,还拉肚子,可惨了。你说,是不是我太想妈妈了,得了什么癔症,治不好了。这可怎么办啊,阿姨你不会嫌弃我吧,呜呜……”

      马洁卡壳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是,她这锅还没甩成功呢,她想把话题往回拉,可是叶姗姗已经哭着跑到了牛进步跟前,撒起了娇:“爸,我要是治不好了,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啊?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让我妈把我带走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是给你添麻烦。”

      ……牛进步也傻眼了,只能尴尬的笑笑:“怎么会呢,你是爸的亲骨肉。”

      叶姗姗不信,哭着跑了出去:“你骗人,我挂了一天的水你都不去医院看我,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我去王阿姨家借住一晚,明天就自己滚了。”

      什么?

      这个死丫头,跑王阿姨家里做什么,那个大嘴巴要是知道了,不得到处嚷嚷他女儿一个人挂水一天没人照顾啊。

      吓得牛进步赶紧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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