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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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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意柔在御书房前跪了很久,发誓说她没想过害过苏苑的孩子,她根本没有用多大力气,求皇上信她。
她甚至搬出从前旧事,说自己也不曾将宋朝朝从秋千上推下,这些都是她们的加罪。
没想到贺凌云听完更为愤怒,摔了茶盏。
他冷冷道:“你还敢提从前。”
温意柔伏地大哭,却换不来半分怜悯。
贺凌云将她的宫中的人都送进慎刑司拷问。
而她的的贴身宫女彩云很受不住刑,两鞭子下去,将主子出卖的干干净净。
她说温意柔一直对苏苑怀恨在心,日夜咒骂。
除却这件,彩云还吐露了一桩旧事。
当年那些朱砂,其实是温意柔的筹谋。
温意柔素来恨极了宋朝朝,更眼红她怀有身孕,想尽办法要除去那个孩子,她知晓如妃善良心软,最好下手。
她故意寻个由头将另一个贴身宫女碧玉赶去辛者库,叫她寻个机会等在如妃回宫的路上。
而且要生着病,拼命求救。
如妃遇着发热生病的碧玉,立即停下察看,果然架不住她凄苦求情,将她带了回去。
碧玉便留在如妃身边,一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
后来那安神汤中的朱砂,便下的神不知鬼不觉。
如妃死后,她宫中伺候的人都被发配去了辛者库,连同碧玉。
她是和彩云一同被派到温意柔身边伺候的,当年受温意柔胁迫,却害了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日夜愧疚,又受噩梦惊扰,常有神志不清的时候。
那碧玉被带上来,她一见到温意柔便激动异常,跪地磕头,请求她放过她的家人。
温意柔满目惊惶,辩无可辩。
贺凌云大怒,冷声斥她“毒妇”。
温意柔顷刻白了脸,她慌乱地爬到贺凌云面前,声泪俱下的喊他表哥。
贺凌云叫她向宋朝朝忏悔,若能求得一丝宽容,便留她全尸。
温意柔吓的发抖,却执拗地不肯向宋朝朝低头,只伏在贺凌云面前不停哭泣。
宋朝朝看着这凄楚模样,心口涌起出彻骨的痛意,这么多年来,这痛未减分毫。
她早有疑心,却苦于无证据,当初她小产后醒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无迹可寻。
没想到,竟在这里真相大白。
可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
她想起曾经那些束之高阁的肚兜手帕,想起如妃温和内敛的笑容,想起她们坐在廊下笑谈的日子,那时风和日暖,岁月从容。
那样好的光景,再也没有了。
她思绪恍惚,眼底水光一片。
贺凌云走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懊悔自责道:“朝朝,是朕不好,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宋朝朝低声道:“那如妃呢?”
“朕会追封她为贵妃,将她家人接回京城,派人照看。”
宋朝朝隔着水雾瞧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越发陌生了。
他表现的如此自责心痛,却不肯承认自己当年对如妃的错判,他怕世人谴责,怕群臣激愤,怕史书留名这不堪的一笔。
“朝朝,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贺凌云总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宋朝朝眼里看到了怨念,可等他细看,却只有素日的从容平和。
她垂眸,淡淡一笑道:“皇上拿主意便好。”
贺凌云微微皱眉,那种心口涌起的、难言的情绪此刻又滋生出来。
他忍不住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一些,以稍稍平息这种不适。
宋朝朝察觉到了痛意,却没有挣扎,她缓缓闭上眼睛,将苦痛与无奈齐齐掩下。
她早已是身处樊笼,镣铐加身。
那些挣不脱、逃不开的枷锁,便只能咬着牙深深镶嵌进骨血里去,绵延出一副新骨,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
温意柔受了三十大板,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她被打的皮开肉绽,没有得到医治,伤口开始溃烂,一双腿几乎是废了,下不了床。
她受了刺激,时常说些疯话,哭喊着要见贺凌云,要跳舞给他看。
可回应她的,是空无一人的门庭。
没多久那本就溃烂伤口开始腐坏,温意柔看了眼腐烂的双腿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就疯的更厉害了。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不再喊着要见贺凌云,而是咒骂宋朝朝,言辞恶毒至极。
宋朝朝从烟儿那知道了这事,彼时她刚为那孩子和如妃诵完经,她看着那两盏长明灯,有很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却只有一句抱歉。
是她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让如妃受了牵连。
宋朝朝第二日去了一趟冷宫。
温意柔落到这般境地都还想再见贺凌云一面,但最不想见的,就是她这位皇后。
她见到宋朝朝后果然很激动,死死盯着她,眼里透着阴冷的光,怒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宋朝朝站在珠帘后,不愿踏进去一步,道:“温意柔,你害人不浅,今日下场,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温意柔嗤笑,将眼泪死死忍在眼眶里,不愿在宋朝朝面前示弱。
“我是遭了报应,我不得好死,可这宫里谁是干净的?”温意柔盯着她,笑容讥讽,“就连你这位人人称善的皇后娘娘,不也沾着血么?”
宋朝朝依旧神色淡淡。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位惨死的如妃娘娘有没有入轮回呢。”温意柔笑问着,眼底毫无悔意。
宋朝朝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心底陡然涌起汹涌无尽的恨意,若非几分理智尚存,她真想剜她的血肉,叫她尝尝锥心刺骨的滋味。
温意柔踩住了她的痛处,尝到了快感,满意道,“宋朝朝,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吧。”
宋朝朝忽而笑了,将心口的痛感狠狠压下,她刚才怎么忘了,要叫温意柔锥心刺骨,何须剜她的血肉。
她这样争强好胜的人,最怕被人看不起,最怕被人比下去。
就如那年秋千上,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激的她失了理智。
宋朝朝遥遥看向昏暗处的人,语气里尽是怜悯。
“本宫不是你,你也永远不会是本宫。”
她说罢转身离去,从始至终,未踏入她的寝殿一步。
“宋朝朝,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温意柔突然歇斯底里,眼眶猩红,她恼怒的要去追她,却忘了自己已经烂了双腿,直直从床上栽下去,摔在地上,痛的她蜷起身体,冷汗直流。
可她仍在问,凭什么。
原本,她也有高贵出身,父母宠爱,却在皇权政变中受了牵连,不得已做了他府舞姬。
她最不甘心的是,她只是得到了贺凌云的怜悯,只因和他一样被人践踏迫害过。
她那么爱他,他却只是怜悯她。
如今,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她难堪的伏在地上,却忍不住仰起头,泪眼朦胧里看着宋朝朝在廊下走远的身影,华服珠翠,被日光照着,好似生着光一般。
她真嫉妒宋朝朝啊,众星捧月,人人在意。
不像她这荒唐的一生,无人可依,也从不曾得到那人的心。
当日夜里,温意柔在冷宫咬舌自尽了。
那时候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些许,朦朦胧胧,叫她想起自己那年在中秋晚宴上恣意跳舞的模样,那夜也是月明皎皎 。
她跳的很卖力,努力扬起嘴角。
可贺凌云并不喜欢。
那晚的月色,没有一刻照在她身上。
苏苑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像是在身后支撑的手骤然抽离,整个人猛地往下坠,一落千丈。
她瘦的厉害,很憔悴,贺凌云心生不忍,时常来看她。
苏苑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静养,要么昏睡着,要么看着床幔出神,偶尔与贺凌云交谈几句,也是强撑着力气。
这样虚弱的苏苑,总让贺凌云想起宋朝朝生病时的模样,她不笑不闹,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同他说话也是客气疏离。
明明就近在眼前的人,他却总感觉触碰不到。
贺凌云忆及此处,心口竟生出几分苦涩。
他俯身,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苑的脸,低声道:“别担心,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苏苑与他四目相对,怔了怔。
很奇怪,明明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可她却感觉的到,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连这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皇上,你有些日子没去看皇后娘娘了。”苏苑低声道,“你应该多陪陪她。”
贺凌云垂下目光,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竟露出几分无措与懊恼。
“朝朝她……似乎不大愿意见我。”
自从意识到自己与宋朝朝越来越生疏后,他这些时日总是反复回想从前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这些年,他与宋朝朝为何会走到了今日呢?
终于如愿将这皇位坐稳了,他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苏苑看着眼前心事重重的人,心里大约有了答案。
她柔声道:“皇上,臣妾没进宫时,便在茶楼听说过你与皇后娘娘年少情深的故事,那时候……还羡慕的很,你与皇后娘娘在一起这么多年,难免有误会,解开就好。”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有些费力气,她缓了缓,见贺凌云神色怔愣,显然是听进去了,又道:“皇上这么喜欢娘娘,难道真想和她一直误会下去吗?”
“我……喜欢朝朝?”
因为太过错愕,他连自称都忘了。
在很年少时他便知道自己要往最高处爬,他过够了受冻挨饿的日子,看够了冷眼和嘲讽。
他深知自己不受父皇喜欢,兄长们也都看不起他。
若他做不了皇上,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生不如死。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
他为了宋府的助力娶了宋朝朝,为了稳固朝堂纳了一个又一个,他勤勤恳恳处理政务,泽润万民,以求得民心。
他只想坐稳这帝位。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真正喜欢上谁。
“皇上若是不喜欢娘娘,怎么会为娘娘不愿见你而苦恼,臣妾听说,娘娘曾经给你做了个香囊,皇上日日佩戴着,可若是不喜欢娘娘,只怕多看那香囊一眼也不愿意……”
苏苑说了很多,用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将他的心剖开,以求他能看清自己的爱意。
后面的话贺凌云渐渐听不真切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我真的喜欢她吗?
苏苑忽地握住他的手,认真问道:“皇上,那臣妾问你,若是皇后娘娘想要离开,你会……”
“朕不允许!”他厉声截断了苏苑的话,对上苏苑浅笑的眸子,忽而惊醒,久久怔愣。
良久后,他喃喃道:“一直以来在朕身边的都是她,她怎么能离开呢?”
从前不甚清楚的情意,竟在此刻渐渐明晰起来,他布局多年,筹谋半生,伏身局外去看时,却发现自己早做了局中人。
他早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时刻动了心。
第二日,宋朝朝如常来看苏苑,为着避开贺凌云,她特意选了他上朝的时辰。
苏苑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穿着宋朝朝给她缝的冬衣,爱不释手地抚着袖口上的春燕。
“娘娘,我很喜欢这燕子,和我长姐绣的很像。”
宋朝朝在床边坐下,笑意柔和:“我绣工并不好,你喜欢,我就很高兴。”
苏苑苍白脸上难得有光彩,“很喜欢。”
宋朝朝想到她从前笑意明媚的样子,心里怜惜,温声道:“等你好起来,想要几只燕子我都给你缝。”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宋朝朝估摸着贺凌云快下朝过来了,便准备回去。
她才起身,苏苑却忽地出声,声音颤抖着,眼眶骤然红了。
“姐姐……”
宋朝朝怔了怔,这是苏苑第一次喊她为姐姐,声音却这样悲伤。
她很是心疼,苏苑大概是太想她姐姐了。
宋朝朝俯下身,轻声哄道:“姐姐在这呢。”
苏苑眼里含着泪,盯着宋朝朝看了许久,最后哽咽道:“姐姐,我真难过,你这样好的人,却被困在这里……”
宋朝朝心口一颤,泛起尖锐的痛,低声道:“你……怎么说起这个。”
苏苑却只摇摇头,闭着眼睛泪如雨落。
良久后,她终于平复了心绪,苏苑从枕下取出一方匣子,递给宋朝朝。
“皇后娘娘,这个……给您。”
宋朝朝惊讶的接过,正要打开,苏苑却拦住了她,低声道:“娘娘,回去再看吧。”
宋朝朝不解,但也顺着她的意,将匣子先交给了烟儿。
好一会后苏苑睡了过去,宋朝朝给她掖好被子,想着下午要早些过来看她。
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竟哭的这样伤心。
她起身,放轻脚步走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