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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侍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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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次日,秦帝召幸楚国男宠之事便不胫而走,这消息渐渐传开到列国,很多人各怀鬼胎,终夜难眠。
到了翌日该上早朝的时辰,一向勤政守时的秦帝竟破天荒的姗姗来迟,原因是他非要亲自将那男宠送回住所。
据沿途的小宦宫女透露,薄九厉牵着楚怀昔的手并肩步行,二人时而耳语一番,举止格外亲密。
先不说六国是怎么想的,光秦国群臣就已经特别惊愕了,这事情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不比当年薄九厉在朝堂上大杀四方来的小。
要知道,当今秦帝年方二十,正值好年华,除了脾气有点难以捉摸这一个缺点外,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撇开这些都不提,仅是他“秦帝”这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就足够诱惑无数世家大族前仆后继地往宫里塞人了。
可这些年下来,各种绝色美人的画像往宫里送了无数遭,结果别管有多仙姿玉色、无论什么环肥燕瘦,秦帝通通不要。
要说男人,众臣也不是没考虑过。当时就有人灵机一动,想我们陛下不会是个断袖吧?于是精心调教了几个模样拔尖的男宠,谁知道画像还没能送进宫,那官员先被贬职了。
紧接着,薄九厉无情地宣布自己要专心理政,暂无纳妃的打算,朝臣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暂时歇了念头。
有了之前的先例,再加之那位楚国公子来秦数月都未被召幸,众臣对于薄九厉同意楚国进献的事虽感意外,却没有特别担忧。没想到就在大家笃定了薄九厉只是和楚国走走过场、其实另有图谋的时候,他们陛下居然来真的!
那些一直盯着后宫的人直接就傻眼了。说实话,虽然薄九厉之前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世家大族暗地里的较量就没停过,倒不如说薄九厉越是无心风月他们就越激动,毕竟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悬,到时谁要是捷足先登将人送入宫中,前途不就是个坦荡光明?
谁承想他们自己斗得热火朝天,最后竟便宜外人!
无数人对第一位博得秦帝青眼的人感到好奇,回宫这一路上,那些朝着二人隐晦瞥来的目光如有实质。
薄九厉好像是故意的,越是人多的地方就拉着他走的越慢,楚怀昔别无他法,兢兢业业地陪着他演了一路。
好不容易挪回宫里,楚怀昔抬眼就看见丁阳和钟隐二人守着一大堆赏赐,神情悲喜难辨地看着他。
楚怀昔:“……”
丁阳反应快,赶紧上前要扶他,楚怀昔抬手:“不用。”
谁知钟隐闻声瞬间露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主子,你受委屈了……”
丁阳也惊骇:“怎、怎么嗓子哑成这样?还有脖子上这痕迹……秦帝竟然这么凶悍?”
楚怀昔失笑,进殿挥退一干闲杂人等,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是我自己弄的。”
昨夜薄九厉叫他在身上留痕迹,楚怀昔想了半天,只好用手掐着嗓子猛咳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喉中微微出血才作罢。
“啊?!”
待楚怀昔将事情原委道来,丁阳惊讶的不行,这一声硬是拐了好几个弯,听不出是惊喜还是失望。
钟隐的心倒是死而复生了,只是思索之后也不免担忧:“主子隐瞒了真实身份,若之后秦帝发现端倪,会不会更危险?”
丁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是啊,既然陛下要将计就计,主子免不了还要和拂衣门的人接触,若是计划一直进行,恐怕很难瞒天过海。”
“若我真的和盘托出,你们觉得薄九厉真能毫无芥蒂的与我联手吗?”
楚怀昔说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丁阳若有所思,钟隐想了想,笃定道:“不会。秦帝生性多疑,恐怕会觉得此前种种都是连环计,主子是在诈降,让他放松警惕,好伺机而动。”
楚怀昔的指尖点着茶盖:“他不仅不会,恐怕还得反过来搅我的计划。”
楚怀昔投秦不仅是为了活命,更是要查何以有人不计后果地想杀了自己。薄九厉昨晚未必真信了他的话,之所以愿意接纳也只是因为想借他的手将秦廷中吃里扒外的内应揪出来。
若楚怀昔昨日被薄九厉蛊惑,将计划原原本本说出,薄九厉一举便能铲除内奸,到时候他楚怀昔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尽诛异己后的秦帝闲下来了,会不会觉得将一个刺客留在世上是委肉虎蹊之举?
楚怀昔扪心自问,若他是秦帝,在解决完内乱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踹出去,借着早就蠢蠢欲动的敌人为自己永绝后患。
薄九厉才不会管谁想杀他,倒不如说,有人想杀他才正好。
三人正暗暗谋划,有小宦进来通报:“公子,乐总管来了,请您在殿外接旨!”
这次乐世康和以往不同,身后的两列少府司礼监宦臣衣冠整肃、仪仗齐全,乐世康手持黑布金纹的帝诏,立在宫院正中等待楚怀昔。
楚怀昔心中微动。他这几天日夜算计,为的就是这封保命的诏书。
满院侍从跪了一地,楚怀昔刚要依照秦礼叩头接旨,乐世康当即虚浮一把:“公子,快快免礼!陛下特地下了口谕,叫您站着听旨即可!”
楚怀昔道:“臣敬听帝命。”
乐世康双手展开帝诏,神色肃然地读完了前面一大堆礼制繁文:“……今封楚国公子怀昔为侍君,赐居未央宫,钦此!”
楚怀昔接过帝诏,丁阳等又上前引着一众端着赏赐与规制服饰的宦官进殿放东西、发“见喜钱”。
乐世康笑眯眯道:“老奴先行恭喜侍君!虽只是侍君,但您却是秦宫目下唯一一位主子。未央宫虽非最富丽的,却是陛下即位前的居所,离雍台宫也最近。可见陛下对您是上了心的!”
楚怀昔对这些都不关心,很客气地笑了笑:“多谢总管提点。等陛下忙完政事,臣再亲自去谢恩。”
楚怀昔迁居后忙着接受少府八监四局大小令丞的拜见,薄九厉也没闲着。
他下朝后回到雍台宫,直身张臂让乐世康替他更换常服时,耳边好像还充斥着那帮大臣的聒噪。
薄九厉突然临幸一个异国男宠的事可把朝臣们吓坏了,还有不少人又趁机劝他广纳美人、择一可母仪天下者立后,光是和这帮人周旋就费了他不少精神。
乐世康见薄九厉沉默不语,十分有眼色地问:“若陛下觉得疲乏,可要让在偏阁等候的几位大人改日再来?”
“有什么累的?御史他老人家今日没当众参朕已经很给面子了。照宣。”
他想了想,问,“都谁来了?”
乐世康流利地回:“右相大人自散朝后就没走,卫尉林将军说有要事求禀,另外沈大将军今晨刚刚回京,没赶得上早朝,说想面圣给陛下请安。”
薄九厉点头,忽然没头没尾道:“今日后宫的风声也不小吧。他那边安顿的如何?”
乐世康忙说:“未央宫那儿老奴都打点好了,侍君说晚上亲自来谢恩。陛下整日操劳政务,有人伺候是好事。后宫再怎么有风声,也是替陛下高兴的风声,陛下又何必往心里去?”
薄九厉手指虚虚点了点乐世康,后者一笑了之。
“宣他们进来吧。”
薄九厉道。
三位大臣进雍台宫后有一会儿,未央宫的各路人马才终于散尽,今日天暖,怕雪化了又在晚上结冰,一干小宦拿着大扫帚在庭院中扫,声音簌簌地传进殿内,听得楚怀昔难得在白日里犯了困。
靠院的殿窗用叉竿支着,他就盘腿坐在旁边的木榻上,倚着窗框看人扫雪,半个时辰了也没觉出无聊。
这种生活对于楚怀昔来说其实很新奇。
他刚有记忆时就已经在拂衣门了,自打入门后好像就没跟人在一个屋子里睡过。
刺客组织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那些整日里忙着刀尖舔血的大人能记得给他口饭吃就已经不错,不可能体谅什么小孩子的情绪。
至于天气,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楚怀昔十岁那年的第一堂课,就是在狂风暴雨里站了三天,直到他能让连续射出的十二发弩箭摆脱极端天气的影响,精准地命中同一个靶心。
那时的楚怀昔觉得风太有力、雨点太重了,第三日夜里他终于完成了门内给的目标,直接昏了过去。
但门里除了退烧药什么都没给他。不怪他们,因为这事对刺客来说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每个人都上过这门课,只是早晚而已。
他们干的就是这样的行当,每次出任务都是在贴着黑白无常的镰刀跳舞。那让他们有惊无险活下去的一寸距离,是靠平时无数次的濒死堆砌出来的。
在这样一个组织里,不会有扫雪除冰的概念——没人会在冰上滑倒。
“主子,你不嫌冷吗?”
丁阳一直在整理今天的赏赐,他打开一个锦匣,“这是陛下亲自挑的!瓶子里装的什么……润喉露??”
楚怀昔敏感地回头,见丁阳手上拿了个精致的小玉瓶。
给人做戏不需要到这种程度,他莫名从那正儿八经的药名里察觉出薄九厉在揶揄自己。
这时,钟隐掀帘入内,神色有些凝重:“主子,我打听到列国的仪仗这阵子就要先后抵秦,听说楚王后日就能到荡京了。”
丁阳闻言也跟着紧张:“纵然主子和陛下筹谋在先,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叫人不能不怕。您现在身份毕竟尴尬,明中效楚,暗里助秦,这事难办!少一分楚王察觉端倪,多一分秦帝必起疑心。”
“慌什么,等的不就是这一天?”
楚怀昔倒是很淡定,抬手将窗户合上了,屋子里变得有些昏暗,“他不来,这事我没法往下查啊。”
要说也不怪楚王想杀薄九厉,这秦国新帝野心太大了,甚至在这英才如雨的战世里也丝毫不愿遮掩。
楚、赵、兰、卫四国攻秦,惨败后又是割地献城又是借钱赔款,薄九厉犹不满足,继而提出称帝。
自前朝勒令四域的缰绳渐渐松弛后,各地群雄并起,诸侯割据相抗。列国伐交、仁义弃世的战世已然延续了五百多年。
起初各路诸侯还打着“尊制守礼”的幌子,克制地称公称君,直到中央王室彻底被蚕食瓜分,列国君主才终于摊牌不装了,依照实力相继称王。
如今天下七王的局面已经维持了一百多年,期间列国各有所长,打起架来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腿,谁也别说比谁强。就在大家都觉得还能你来我往的较量个几辈子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个薄九厉,一下子就要称帝了!
单单称帝倒也罢了,他居然还诚心诚意地邀请战败国来秦,亲观他祭祖称帝的大典。这行为,可不就是明目张胆地把天下列国的脸往他薄九厉的脚下踩吗?
丁阳的眼睛滴溜溜转,语气中带着点诡异的兴奋:“钟隐你说,兰国若是访秦,凝云公主会不会跟着来啊?”
“凝云公主是谁?”
钟隐一头雾水。
“什么?!”
丁阳倒抽凉气,“你连凝云公主都不知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七国第一美人!”
钟隐无动于衷:“这话本身就有问题。世人眼光不同,各有所爱,谁将她与天下女子一一比较了,又怎么能得出第一美人的结论?何况她来不来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她。”
丁阳以一种“你小子可真是油盐不进啊”的鄙夷目光看着他,而后不改其乐地继续八卦:“你说的对,这事论起来还是跟主子关系大。”
这次钟隐来精神了,但其中警惕的意味更多:“怎么?”
楚怀昔知道丁阳在说什么,这事不是秘密,甚至已经在列国流传了无数个版本:“兰国的凝云公主敏萝对咱们陛下痴心一片,结果兰王三次提出联姻都被他拒绝了。凝云公主真情不改,至今未招夫婿。”
“对对对,”丁阳招风耳又动了,“据说此次兰国参战,就是兰王敏亥不忍亲妹反复为情所伤,这才愤而攻秦替她出气了!说来我真想见见传说中的第一美人是什么样子。”
他紧接着抬手发誓:“当然,我绝没有背弃主子的意思。”
钟隐偷偷瞥了一眼楚怀昔,不忿地嘟囔:“能有多好看……”
楚怀昔轻笑,示意这事自己全然不在意。
其实他还挺钦佩敏萝的,这样动荡的年代没人能置身事外,更何况她是一国公主,天生肩负着责任。这种情况下要想跨越家国观念去保持敢爱敢恨的率真,往往需要超脱常人的勇气。
若是秦帝真被凝云公主打动了想接她入宫,楚怀昔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和薄九厉就是逢场作戏,待真相水落石出,他自会离开。
三人正说着话,乐世康又来了。他这几日往楚怀昔这儿跑得跟回雍台宫一样勤。
“老奴问侍君的好。”
乐世康笑呵呵的请了安,一挥手召入四名宫女,“咱们秦宫宫女不多,白日里永巷局没挑着合适的,陛下说侍君不能缺人伺候,特地从雍台宫拨了几个过来。侍君权且先用着,有的差事办起来到底比宦官顺手。若有不妥,您随时差人告诉老奴,老奴再给您调教新人过来。”
楚怀昔来秦宫压根没把自己当主子,也不太习惯差使别人,对这方面没什么需求,只要她们不给自己添麻烦就行:“全凭陛下安排。不过我平时喜静,未央宫不必再费心添人了。”
他见乐世康没有走的意思,问:“总管还有事交代?”
“岂敢岂敢。”
乐世康笑得有点慈祥,“是陛下在老奴来前特地吩咐,说天色已晚,侍君该去雍台宫谢恩了。”
“……”
楚怀昔侧头看看外面大亮的天光,觉得薄九厉有点入戏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