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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朗华壁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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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山璧早知道陆絮是个什么样祸害,一定不会放任他四处游荡无人看管。
自闭儿童难忍折磨,委屈巴巴地扒着木门,向里头的连山璧求救。
陆絮站在一旁,瞧神色还不大高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让你开口你不乐意,给你寻东西玩你也不乐意,你比我师兄还难伺候——”
候字尾音未落,被他吐槽的主人公拉开门,面色冷淡地扫了二人一眼。
陆絮语调活生生打了个转:“……猴子挺多的。”
云雪归皱眉,眼皮掀起扫了一圈,“哪里有猴?”
陆絮不吭声了,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如此做派,云雪归就知道他方才又胡说八道,眸光难以言喻地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冲旁边抠门的自闭儿童道:“玉奴?”
大名玉奴的自闭儿童连连点头,恨不能从他腋窝底下钻进去。
云雪归松开把门的手,“进去吧,连山找你。”
玉奴如蒙大赦,忙不迭冲将进去,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陆絮撇撇嘴:“一句话都没套出来……”
云雪归一语不发地越过他,抬步朝远处走去。擦身而过之时,陆絮看见他眼尾朝下撇,神情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他脱口道:“师兄,你不开心啊?”
海风吹散那些字眼,杂乱缥缈地吹进云雪归耳里,听得有些模糊,却足以让他定住身形。
微微沙哑的嗓音从陆絮身后传来,连山璧慢吞吞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
他端坐轮椅,身上盖着厚重毛毯,除却说话音调有些不对劲,像刚哭过以外,他的语调神态都没有任何异常。
陆絮看看连山璧,又看看离得老远的师兄,合理怀疑这两人要么在屋内大吵一架,师兄把连山璧骂哭了,要么讲到了什么伤心事,不然不是这么个诡异的氛围。
他想了想,问连山璧:“你是不是欺负我师兄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连山璧勾起嘴角,似乎要笑,但实在没能从上一趟情绪的余韵中完整走出来,于是成了个不伦不类的表情,“……不敢。”
“也是。”陆絮深以为然地点头,“只有我师兄把别人吓哭的份。”
听了这种离谱的话,连山璧眼中总算有了点真实的笑意。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
陆絮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有点难以捉摸。
这还用研究?正常情况下师兄听到自己编排他,必然要给四字评语:没大没小、不知分寸、口无遮拦、目无尊长……
今天这些四字评语都被云雪归吃了。
直接这么说,实在有些丢面,陆絮想了想,还是组织了一下措辞:“师兄他……表情更严肃了。”
这纯属放屁,云雪归平日里也这个表情。
连山璧却不知道他心中腹诽,看陆絮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
最终,他长叹一声,幽幽道:“阿蘅,你瞧,如今也有一个人,能看懂你了……”
陆絮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他回过头去,师兄站得远远的,眸光却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股舒展的劲儿。陆絮总觉得师兄的目光是湖,深邃平静,难有波澜,今日却觉得,或许是海。
海水涨落,潮汐反复。
缓慢又温柔。
***
云雪归没有成功营救出两位失足少年,回到驿馆时,沈和风听说这个消息,拳头都攥起来了。
陆絮担心他去找连山璧送死,忙补充道:“连山璧说不会伤害他们,只是困住几日而已,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啊。”
云雪归道:“他忌惮蓬莱中人,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放走巫离,巫离不走,裴听岚也不会走,但他没有恶意,等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自然会放人。”
他难得如此细致地将前因后果给人掰开来讲,显然连山璧与他关系非同寻常,得他如此解释和维护。都说到这种程度,沈和风也不好不给面子,冲云雪归道了谢,匆匆离开了。
陆絮靠在楼道口,听见他跟其他弟子说做好延迟上岛的准备。
云雪归不声不响,转身上楼,陆絮眼尖,下意识喊住他:“师兄——”
上楼的人顿住步子,侧了点目光垂在他身上。
他真停下来,陆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实讲,云雪归的情绪实在太寡淡了,清净到近乎没有,海边那阵不高兴仿佛只是灵光一现,没两步就被海风吹散,甚至没等到陆絮琢磨好如何哄他,这人已经平淡如常。
陆絮嗯了一阵,拼凑出一点胡言乱语:“师兄,晚间等我,我找你睡哈。”
……什么鬼。
话出口,陆絮自己都觉得尴尬。
可云雪归只是冲他点了一下头,拾阶回房了。
下午时分,陆絮去街上晃悠了两圈,买了些零碎物件。眼下这种情形,显然是不可能按时上岛,裴听岚一日押在连山璧手中,云雪归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撂挑子不管,他得跟凭虚派一起耗着。横竖也轮不到陆絮来操心,不如安心当个局外人。
陆絮集邮似的集了一堆纪念品,回驿馆时难得心血来潮,想送他师兄一两件,打开房门才发现人不在。
他盯着空荡荡的房间沉思半晌。
“师兄背着我偷偷摸摸,做什么去了?”
全场唯一听众墟:“……”
现在发展到,他去哪儿要给你报备了?
陆絮在原地琢磨片刻,不知琢磨了什么,眉头细细地拧了起来,想了一下,边往外走边点头:“我得去寻寻他……”
严格来说,云雪归去哪里并没有义务向旁人说明,但他这段时日带着陆絮,也鲜少一声不吭单独行动。可能是习惯了一回头师兄定在原地,这一时不见人,陆絮心里没底,断断续续地打起鼓来。
他扭头出门,结果方下楼,就看到雪白的袍子拂过驿馆门槛,云雪归不疾不徐提步进门,冲门口招呼的蓬莱弟子颔首回应,手里拎着一个小网兜,兜里装着几茎细长的蓝紫色花枝。
陆絮霎时顿住脚步,原地停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云雪归的袍摆沾了水,扫过门槛,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云雪归其实对着装并不大讲究,除了以白色为主,平日都是有什么穿什么,陆絮注意过,他自己订做衣裳都偏爱利落素净,底下蹬一双修长的黑靴,这是修士在外行走的常见装束。可他实在生得华贵,衣裳越繁复衬得他愈好看,扬安城的那位陈二小姐显然深谙此道,离别时给心上人塞的几身都是宽摆大袖,暗绣鎏金,行走时衣袂飘然,依栏时意气风流。
这几身都格外惹眼,陆絮印象也格外深刻,因此他也明确地记得,上午在连山璧的海边小屋时,他穿的不是这身。
也就是说,云雪归要么出门前换了装束,要么在外弄脏了衣裳,回来沐浴过后又出门了。
陆絮微微眯起眼睛。
这时,上楼的云雪归也注意到他,眸光在他身上笼罩片刻,低声问:“出门?”
陆絮没反应过来,模糊地‘唔’了一声。
对方闻言点点头,隔着两阶楼梯,将手指上勾着的小网兜举起示意。
“路上见有稚童卖,给你买了两枝。”
那兜蓝紫花枝被递到眼前,陆絮才恍然回神,眨眨眼。
“啊?”
师兄掀着眼睫看他,一歪头。
“嗯?”
陆絮不明就里,差点想回一句嗯什么嗯?!但这句顶撞没出口,脑子先行想起来自己曾说过的鬼话——
“不止白梅,只要是花,我都喜欢……”
捏玛。
我真的会谢。
他怔愣间,云雪归还补了一句:“幻境时,见你在林中摘花,很是高兴,鸢尾也是蓝紫色,你不喜欢?”
陆絮:……我那纯粹是闲得无聊。
但师兄灼灼的好意就在眼前,真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陆絮噎了一会儿,怀揣着异常难言的心情接过花枝,扯出一个笑:“哈……哈。”
他笑得虚假且勉强,云雪归盯着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名堂,摇摇头,越过他上楼了。
擦身而过的刹那,陆絮瞥到他往下淌水的发梢,猛然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
“师兄——”他骤然出声,唤停云雪归。
“嗯?”
云雪归喉间振动出个模糊的音节,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陆絮三两步跨上前,与他并肩站着,抬头看了师兄线条分明的下颌一眼,又上了一级楼梯,勉强与云雪归齐平。
“师兄。”他轻松从云雪归身后捞了一绺雪白华发,举在两人中间,问:“你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