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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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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申牌时分,金乌西走,斜阳落影,好似一道纱笼起残夏最后一丝热。
听得了浮翠是如何去请人来的,燕鸣歌坐在罗汉床上拍手称快,想他陆二郎,也有被人扼住脖颈,堵得一口气顺不过来的时候。
见郡主乐得开怀,浮翠眉头轻蹙,有几分不安道:“郡主,这样做可是会将陆世子得罪了?”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毕竟陆昀那厮向来小气,从前与他吵嘴,燕鸣歌从来就占不到上风,反倒是她自己被气得七窍生烟,便耍起无伤大雅的心眼子去寻他的麻烦。
直到舅舅去世那一年,无论她怎么缠他烦他,他脸上戴起了冷若冰霜的面具,再也没了任何表情,只会毫不掩饰厌恶神情,让她有多远,就离他多远。
自此表兄妹的情分便被她磋磨得所剩无几了,如今四表哥又随她父王战死沙场,那一丁点的情分也都消失殆尽了。
笑着笑着,燕鸣歌哭了起来,如今她还怎敢奢求他的厚爱优待。
父王母妃皆连离世,霄儿又是这样的年幼,她明惠郡主骄纵狂傲这些年,到头来可别活成了笑话。
听到姐姐的哭声,虎头虎脑的霄儿小跑着奔进来,流丹跟在后面追,急急忙忙地喊道:“霄哥儿慢点跑,别摔着了。”
燕鸣歌看着才刚开蒙的霄儿,赶紧抹掉了眼泪,柔声问道:“霄哥儿不在房里读书,来这儿作甚?”
燕闻霄年纪虽小,却被王妃教导的很是知礼,他像小大人似的向姐姐行了礼,奶声奶气的安慰道:“霄弟见过姐姐,姐姐被坏人欺负了所以才哭,霄弟也想哭。”
说完这话,他眼泪汪汪地看着燕鸣歌,伸出小胖手想要为她拭泪,却因为个子不够,怎么也摸不到姐姐的脸。
瞧他这个滑稽样,燕鸣歌破涕为笑,想把小豆丁抱起来,却发现霄哥儿竟然不轻,她抱起来还有些吃力。
于是燕鸣歌放下弟弟,让流丹小丫头陪着他去玩了,自个则是去寻浮翠,帮着她一道收拾行李。
虽说淮王府远未到穷得揭不起锅的地步,但燕鸣歌却不愿再养闲人,那些个心思活络的,得知淮王兵败便抱头鼠窜似的仓皇离开。
燕鸣歌只冷眼瞧着,帮着母妃料理父王的后事,等将人清理的差不多时,母妃竟也殁了。
她如今要想护霄儿安稳长大,少不得宁西侯府出力,外祖母在听闻四表哥去了的消息后便大病一场,到现在都还起不来身,后又得知母亲没了,便整日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着,少有清醒日子。
偌大的宁西侯府,恐怕除了世子表哥,没人肯庇护她姐弟二人。
可即便如此,燕鸣歌也要来场惊天豪赌,让他吴郡陆氏为她所用。
即便是事与愿违,她也要试上一试,遑论陆家二郎这个人也好,心也罢,她总要得一样才是。
带去宁西侯府的行李不多,几身寻常缎面的素色衣裳,一匣不甚值钱的钗环珰钏,更多的则是有价无市的金石书画,文物古籍。
这些东西燕鸣歌虽说不精,但时人常以书画酬唱诗文交友,故而也算是粗通一二。
宁西侯府祖辈虽是武将出身,但到了陆昀他们这一辈,许是因为几房夫人家中皆是出自名门,便尤为重视读书,听说府上的郎君小娘子时常出入雅集文会,不似寻常士族小辈叫家里长辈拘着。
既然进了宁西侯府,燕鸣歌自然不会再持郡主身份,与侯府众人相安无事才好。
又等了半刻钟,一辆挂着吴郡陆氏族徽的马车稳稳停至淮王府门前。
陆昀下了马车,快步直入正门,就瞧见廊庑下堆着满满当当的行李,他神色一凝,微微皱眉,再一抬眼便瞧见穿着单薄的燕鸣歌揽着弟弟站在门前。
燕鸣歌向他端端正正的行了个万福礼,唤了声,“世子来了。”
陆昀沉默着,目光不甚满意的落在这一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上,到底是没有再多问,直道了句,“走吧。”
谁知燕鸣歌却是犯了难,她拧着秀气的弯月眉,望向他的目光带着殷殷期盼,“世子随行的车架可有多余的?”
陆昀摇了摇头,又听得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无妨,那我带着霄哥儿挤挤就是。”
他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淮王府仅剩的那辆油碧小车装下她的这些东西后,就再难坐人了而已。
幸而他乘的那辆马车宽敞,塞下她和霄哥儿绰绰有余罢。
陆昀将自个的安排说与她听,燕鸣歌感激的冲他笑了笑,左颊泛起一个梨涡。
等他跟前的长随砚台帮着浮翠流丹将东西搬上油碧小车后,陆昀回身上了马车,即便是四周无人,他也并未想着扶一扶她。
可霄哥儿步子小,踩着马凳想迈进去时,却是差点落了空,燕鸣歌疾呼一声,“霄哥儿……”
陆昀一回头就瞧见这分为惊险的一幕,连忙弯下腰来,将霄哥儿一把抱过捞了上去,这才叫他免于落马摔下。
等将瞧着人小,却长得结实的霄哥儿送进马车放在窄榻后,陆昀起身出接燕鸣歌。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吓得,她孱弱苍白的那张脸泛起一层浅浅的绯红,瞧着气色倒像是好些了。
他没再多看,伸出手递至她跟前,燕鸣歌却是没敢搭他的手,而是偷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想了想,丢出一句,“世子,这不合适。”
这会倒是想到男女大防了,方才也不知是谁皱着张脸小心翼翼的商量着可否与他同乘。
虽说话是他先说出口的,可她心里打着是什么算盘,陆昀看破并不说破罢了。
是以,陆昀没什么表情的扫她一眼,骇得燕鸣歌连忙抓紧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谁知这人一上了车,就虚揽着霄哥儿缩在一旁,可五岁的霄哥儿正是好动的年纪,乘上陆世子的马车觉得哪里都新奇,他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到底滴溜转着,想要伸出手摸摸,却怕遭了他的嫌,硬生生忍着没碰。
陆昀也懒得搭理她,谁知马车摇摇晃晃的,竟将占据着窄榻另一端的燕鸣歌往陆昀这一端挤了过来。
甚至还招出了霄哥儿的瞌睡,他横躺在窄榻上,睡得很是香甜,反倒苦了燕鸣歌。
她大半个身子都贴着陆昀,甫一抬头轻嗅,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霄哥儿睡相不好,窄榻首尾两端又坐了人并不宽敞,燕鸣歌怕他一个翻身掉了下去,便吃力的伸着手去托着他。
时间久了觉得酸乏,刚想换右手,就见霄哥儿一个动弹,彻底压住了她的左手,他自个更是差点就要摔下去。
离她近在咫尺的陆昀闭目养神,尽力屏蔽着周遭甜腻诱人的桃香,谁知越是想当不存在,那股甜香竟往他鼻息走,嗅得满口香浓。
他不胜其烦地睁开双眼,就见她左手被霄哥压着,右手费力的托着,许是托着的时间太久,她雾鬓轻湿,香腮凝汗,瓷白的小脸染着酡红,像是熟透了的桃子,诱人采撷,亲尝那口肥美香甜。
陆昀的喉结明显的滚动几下,悄悄移开了眼,他伸出右手帮她一道托举着霄哥儿。
只是这么一帮,本就大半个身子贴着他坐的燕鸣歌,像是被他揽在怀中,稍稍抬头就能瞧见他光洁如玉的下颌。
好想,好想在那戳个章,留个印,燕鸣歌眸光低垂,掩下并不平静的心绪。
她错开视线,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柔白纤细的手上,他的手掌比自己大一倍,若是再贴近些,他的手定能牢牢的抱住她的右手。
燕鸣歌悄悄将手往外抽了抽,她蹙起连娟黛眉,似乎已是累及,却又一个不小心,差点将霄哥儿一道带了出来。
察觉到他的动静,陆昀伸出左手,去捉她那只酸乏的左手,这一去二来,燕鸣歌只觉得自个被他宽厚有力的胸膛包裹住,让她心中如绮思暧霞飞,心湖泛滥荡起阵阵涟漪。
陆昀抽出她的手后,便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自然是没有瞧见她眼眸深处藏着的懊恼。
方才该说手麻动不得的,燕鸣歌如是想到。
只是现在错过了那桩机会,这会再故技重施,定然叫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般想着,燕鸣歌便老老实实的和他一起托着睡得香甜的霄哥儿,却在陆昀看不见的地方,如同巡检江山似的,那双蕴着流光溢彩的眸,视线落在他身上四处游走。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至宣阳坊乌水巷,陆昀这才拍了拍霄哥儿,将他唤醒。
他才收回手,就瞧见燕鸣歌避他如猛虎般瑟缩着身子往左端挪去,借着明晃晃的烛灯,似乎还能瞧见她的耳垂红得好似要滴血。
啧,小娘子这般经不起逗弄,他分明也没做甚,反倒是她身上那股甜腻的桃香萦绕在他身前,挥之不去。
就跟她这个人似的,总能神不知鬼不觉,不分场合的给他添堵。
等马车停稳,燕鸣歌打帘去看,浮翠流丹二人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她便放下心来,将霄哥儿交给二女合抱着下车。
燕鸣歌在一旁候着,等着浮翠来扶她,谁知身后跟出个人来,似乎嫌她站久了挡路,不满的轻啧了一声。
怕讨他嫌,燕鸣歌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等着浮翠来接,谁知这一举动,落在陆昀眼里,就是她对自己畏之如虎,这般迫不及待的躲着他。
也罢,既然她顾忌男女大防,那他先行一步就是了。
故而陆昀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夜深了,时候不早,陆某先行一步了。”便云淡风轻的下了马车往门里走。
好端端的,她没招惹他吧,燕鸣歌被寒凉的夜风吹得发抖,她裹紧衣裳,艰难的开口道:“劳烦世子,可否让跟前的人帮忙带个路?”
这更深露重的,宁西侯府不见半点亮光,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偏他还要撇下她,留她自个在这吹冷风。
她近来体弱,方才从马车上下来时又穿着单薄,这会见了风便捂着嘴咳了几声,喉咙里却是止不住发痒,她用帕子捂着嘴,五脏六腑都像要咳出来。
陆昀这才驻足停步,转过身去看她。
削尖的下巴,被她自个咬破泛肿的唇,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浮翠连忙从包裹里翻出披风来为她穿上,又给她系得严严实实的,连兜帽都戴上了,反倒愈发衬得她纤腰一束,弱不禁风。
陆昀却像是没瞧见似的,兀自一人往里走,他留下的砚台倒是犯了难。
下午世子匆匆回府,也没去寻候夫人说郡主要来府上寄居这件事,反倒是往老夫人所在的松鹤堂去了一回,出来后便心满意得的道了句,“妥了。”
可既然世子早就准备妥当,为何不让管家来安排郡主的住处,砚台着实想不通,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地带着郡主一行人从侧门入府。
郡主马车上的东西多,怕是不好搬,砚台又让几个门房帮着一起将东西搬进世子的熙和居。
燕鸣歌带着婢女跟着砚台走,谁知才过了垂花门,就见砚台抱着东西,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郡主,小的是往世子的院子去,不如您先在此稍等个片刻。”
“你说得是哪门子鬼话,我家郡主身子羸弱,怎能留在此处吹风?不如你带路将人领到会客的花厅也好。”浮翠不假思索的出言相驳。
可砚台依旧是为难得紧,倒不是旁的,到了这个时辰,他们这些外院的小厮没有主子的腰牌,是如何进得去内宅。
似乎看出他的顾虑,燕鸣歌抬了抬手,轻声问道:“后宅去不得,小哥便带路吧。”
砚台未曾听明她的意思,闷声问道:“去,去哪?”
燕鸣歌言笑晏晏的看着他,似乎心情好极了,她漫不经心道:“你说去哪,当然是去世子的院子借宿了?”
她冷不丁吐出这句话,倒是叫砚台觉得天崩地裂了,早就听人说郡主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性,自家世子偏又让人恼狠了,现在好了,来寻他这个贴身长随的麻烦来了。
他今夜若是将郡主带回了世子的院子,明日侯府的家法就要打得他个皮开肉绽,砚台暗暗打了个寒颤,稳住心神,回话道:“郡主莫要与小的说玩笑话了,小的这就去请世子来。”
言讫,砚台抱着东西跑得飞起,一溜烟似的没了人影,燕鸣歌勾唇轻笑,望着一轮幽幽残月,心中漫起一个荒唐念头。
熙和居她宿不得,不是还有霄哥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