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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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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到北京来。
如果随便哪个美院,或者随便哪个大学上个美术专业,沈独闭着眼画都能上。
他的选择只有央美和清美,如果真考崩了,他还没恋爱脑到放着南方的优惠政策不要,来北京念野鸡学校。
半个月后,几所高校的初试陆续开始,沈独坐着司机的车往返于画室和各个考点。
每周六去医院看老妈
她病情稳定了,代价是一只眼睛永久失明。
年初老爸工作忙,没时间回来,沈独惊奇于自己能情绪稳定地跟老妈聊天,端东西,倒水,摇床……还签了一个什么治疗的风险保证书。
沧桑地成长了。
在画室的最后一周,平淡无奇,沈独都没有“我操结束了”的感觉。
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沈独掏出手机,老妈发来消息。
-这周别来了
-多休息一下放松心态,最后一哆嗦了
-加油
沈独把手机揣回兜里。他怕老妈知道他上学时间看手机,每次都是留到放学才回。
没打铃,王老师就走上讲台:“马上要跟你们说再见了,最后一节设计我也不讲了,发道真题你们自己练,难题啊,画不出来拉倒,别赌这种小概率。”
“加油吧同志们……”王老师叹着气把卷子递给排头。
“前程似锦!”班里爱挑头那个喊了一句。
“考试牛逼!”
“……全都上岸!”
一阵欢呼和祝福。
沈独也跟着鼓了鼓掌,抬头看题,拿铅笔圈重点词。
题目: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他读完一遍,跟没读是一个效果,只是胸口堵了一团橡皮泥一样闷。
沈独皱紧眉,从头再读。
-诗歌中的“良夜”和“光明的消逝”都寓意着死亡……无论是智慧的人、善良的人、狂暴的人、严肃的人都不要听从命运摆布……
表达了人类永远不放弃希望的精神。
-请阅读上述两段文字信息,用绘画语言创……
老师说设计题除了用技巧,还得用心,用情商去共情。
沈独不敢共情。
盯着那张白花花的纸,周围逐渐响起铅笔摩擦纸面和涮笔的声音。
沈独没什么表情,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的嘴皮。
空调烤得他眼眶发热。
“说不能画拉倒你还真拉倒了?”王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咱班就没有不能画的学生。”
沉默两秒,沈独站起来:“老师我去厕所。”
不等王老师说话,径直从后门出去。
只踏出门槛一步,眼泪就滑了下来。
两只眼睛一起。
走廊窗明几净,视野模糊了,晃眼的灯变成一个个光圈。尽头小窗里是夜景,仿佛一副孤零零挂在那里的画。
沈独依旧面无表情地抿着嘴,快步走进厕所,进了个隔间锁上门。
他闭着眼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没有夸张的哭声。
只是颤抖急促地呼吸。
从除夕那天到现在,半个月,沈独一次也没哭过,没想到新年第一哭就跟开闸泄洪似的。
他知道,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开关一样的事儿,也许是老妈的某句话,也许是唐无咎的某个动作……没他妈想到是一道设计题。
不论是什么,内核都是自己愿意直面了。
逼仄的隔间里,沈独像一件衣服一样摇晃又飘轻地蹲下,脑门抵住膝盖。
不画了,哭完拉几把倒。
隔间里的纸粗糙劣质,擦在眼皮上生疼。
沈独在厕所度过了整节课。
期间外面有人走动,他懒得嫌丢人,反正不管是谁今天过后到入土之前都不会见面了。
沈独打开门时,已经下课十分钟了,走廊里全是背着包往外走的学生,厕所里也人满为患。
旁边的人齐刷刷瞟他,沈独冷着脸装瞎,脚步有点打晃。
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朝脸上泼了捧水。
抬起头,沈独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眼睛肿得像悲伤蛙。
刚才还好奇其他人怎么都瞟他,他要在路上看见一个眼睛肿成这样的也盯着看。
这么肿有一半是劣质纸巾的责任。
沈独硬着头皮回到教室,迅速收拾好东西,把那张卷子卷巴卷巴塞在书包侧面,打算回去画。
终于逃出明亮的教学楼,操场没几盏灯,没人观摩他的悲伤蛙之眼。
沈独掏出手机回了老妈的消息。
-好,我今天不去了
-你也好好休息
本来是要去的,现在顶着这双眼他连唐无咎都不想见。
低着头走出校门……看见了唐无咎的车牌号。
唐无咎躁期以后每个周六都开车来接他去医院,之后赶在晚高峰前把车开回去,再换成摩托来医院接他回出租屋。
一点不嫌累。
沈独站在原地,刚犹豫是走还是上车,车门开了。
唐无咎皱着眉头看他,仿佛在确认这个物种是不是他。
沈独叹着气走过去,钻进副驾,从抽屉里掏出墨镜戴上:“再看我打人了啊。”
“哭了还是过敏?”唐无咎打开顶灯。
过你奶奶个泡泡壶的敏。
沈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无奈且麻木:“哭,厕所里的卷纸剌眼皮,就肿了。”
“我看看。”唐无咎伸手把他的墨镜压到鼻尖,露出眼睛。
“一会儿就消了。”沈独往后躲,推上墨镜。
唐无咎没问他为什么哭,毕竟能让他哭成这逼样的只有老妈。
“我去买药。”唐无咎推开车门。
“哎。”沈独拉住他,“说了一会儿就消了。”
“到医院之前消不了。”唐无咎说。
“今天不去医院了。”沈独说,“我妈劝我别去,正好眼睛肿了就不去了。”
唐无咎点点头,转身下车:“那也得擦药。”
“真……”沈独一个不注意没捞住他的衣角,“不用。”
“不擦药明天有可能肿成馒头。”唐无咎关上车门。
沈独隔着墨镜和车窗目送他去了马路对面的药店。
哭得太久,沈独疲惫又困倦。
望着车流涌动的马路,他感觉一直堵着的什么东西消失了。
久违的放松。
沈独闭着眼靠向椅背,长出一口气。
唐无咎很快拿着两支药膏回来了,带着寒气钻进车里:“现在擦还是回家擦?”
“现在。”沈独拿过药膏拆包装,“小唐,一会儿要不要下馆子?”
“想吃什么?”唐无咎问。
“想想啊……你推荐一个吧。”沈独低头拧开包装,没看说明书就要往眼皮上抹。
“这个是挤眼睛里的。”唐无咎拦住他。
“……行吧。”沈独朝眼睛笔画两下,“这怎么弄进去?”
“往上看。”唐无咎拿过药膏,精准地在他眼睛里挤了两截,“眨眼。”
沈独眨完眼整个视野像糊了层猪油,他拆开另一个抹眼皮。
药膏的包装是简约风的沙滩和大海,沈独忽然有点想念以前没事儿就逃课去海边的日子。
“等你有空咱们去海边吧。”沈独面目狰狞地对着镜子擦药,随口说了一句。
“得等你有空,我一直很闲。”唐无咎说。
“也是。”沈独笑笑,“我只有下周三之前是闲的。”
“不再复习复习了?”唐无咎发动了车。
“现在怎么复习就那样了,都考了好几场了。”沈独收好药膏,“去哪吃饭?”
“我沿着路找找。”唐无咎说着,车开上了马路,“你闭眼吧,那个眼药上完得闭眼五分钟。”
以沈独现在的状态,闭眼一分钟就会睡着。
他调整坐姿闭上眼。
很有出息地两分钟才睡过去。
太困了,沈独直接进入深度睡眠,中途感觉自己睡得太久,睁了一次眼。
座椅已经放平了,车窗外是流动的路灯。
他迷糊地盯了一会儿,再次睡着。
第二次睁开眼,沈独淡然望着窗外,分析着眼前的景物,CPU逐渐冒烟。
崭新或生锈的集装箱参差地摞在一起,跟旁边的楼一样高,像五彩斑斓的山丘。
什么梦这么诡异?
几秒过后,沈独发现自己好像他妈醒了。
他腾地坐直,回头瞪眼看向唐无咎:“现在在哪?”
“天津。”唐无咎回答,语气不太对。
“啊?”沈独眨一下眼,有了预感。
车转过一个弯,几张铁皮迅速掠过,露出后面一望无际的海。
“你……”沈独望着海面,没说出话。
首先他很感动和开心,其次唐无咎能夜奔到海岸线说明他状态不稳定。
“……我开到郊区本来想停,没停住……对不起。”唐无咎眼神有些闪躲,“附近有一个火车站你要不买张票先回去。”
他说停不住是真的大脑没跟上动作。
沈独难得没在他说这种屁话的时候打断,因为被震惊得脑子来不及转。沈独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唐无咎非得下车去买药的时候就不对劲了,自己路上还睡得跟冬眠了似的没注意到他。
“对不起个屁,我说的去海边你才开过来的,我也说我周三之前有空。”沈独皱起眉,紧张观察唐无咎的脸色,“你……有没有哪难受?有事儿就说啊。”
唐无咎依旧目视前方,抿嘴摇了摇头。
车减速停下,唐无咎低头往车位里倒车,沈独沉默地看着他。
等车停稳了,沈独才轻声开口:“你看着我。”
唐无咎熄掉火,抬头和他对视。
“我没觉得麻烦,能来海边我很高兴,我就当你给我一个惊喜。”沈独说,“一会儿去吃个饭,晚上住酒店,明天坐高铁回去,车叫个代驾开回去。”
唐无咎点了一下头。
“说话,出声。”沈独拍他一下。
“应该没有代驾愿意从这儿开到三环。”唐无咎说。
沈独一愣,合着刚才的话是对驴弹琴。
唐无咎看出他下一秒就要骂街了,赶紧说:“都听懂了,明天一早就回去,今天就当放假了。”
沈独吸了口气,还是不放心:“你现在什么感觉?累不累?叫个外卖去酒店吃?”
“不累。”唐无咎说,“下车吧,看海。”
沈独无声地叹气。
不累个屁,是脑子感觉不到累。
但唐无咎只是想带他来看海,如果没有躁期的因素在,这就是一次惊喜小旅行。
……对啊,多美好的事啊。
他紧张兮兮地担心更别扭。
沈独拔掉安全带,从后座拿过围巾给唐无咎裹上:“走。”
这是个景区,离入口有一段距离,唐无咎握着沈独的手揣在兜里。
升温了,沈独好久没感受过这么暖和的夜晚了。
他回头望向远处的大海,有条拱形坝,上面人挺多。
沈独看得出神,说了句:“我好像还没说谢谢。”
“你跟我客气就行,我一跟你客气你就骂人?”唐无咎挑眉。
沈独啧一声:“那替我谢谢你油箱里壮烈牺牲的油。”
唐无咎捏两下他的指尖。
刚才离得远,走进了沈独才发现……这个海边不是沙滩,是大泥。想走到坝上就得沾满脚泥。
泥上的鹅卵石是松动的,块还大,沈独走高跷一样一块一块往前踩。
心说是不是跟医院串通好了,有每年致使几百游客崴脚的业绩要达成。
唐无咎跟他情况差不多,小脑被挖了一样地前进。
……浪漫个屁。
沈独连着蹦两步到了大坝边缘,回身扶住唐无咎的手,忽然笑起来。
唐无咎抬起头无奈地看他。
“咱俩跟傻逼一样。”沈独笑着吸了吸鼻子。
“我也没想到这儿地形这么崎岖。”唐无咎低头小心地挑石头下脚,终于走了过来。
“那边有路。”坝上一个人忽然指着远处说。
沈独仰头:“……谢谢。”
等那人走了,沈独笑着抹了把脸。
“我还以为他们都练过攀岩。”唐无咎指了指坝上的人群。
“这么大个海滩……泥滩,就一条路。”沈独在坝边上蹭两下鞋底的泥,爬了上去。
视野倏地开阔,夜色中的海面宽广沉默,无风无浪。
“坐这儿?”唐无咎找到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我兜里有纸巾但是不够铺。”
“不讲究了。”沈独蹭两下鞋,“坝不嫌我脏就不错了。”
“一会儿干了一跺就掉。”唐无咎盘腿坐下。
沈独坐到他旁边,肩膀紧挨着,惬意地发呆。
海岸线模糊不清,渔船的光点缀其上,海水规律地涌动,
大海的心跳声。
对着这样的景色发呆永远不算浪费时间。
月满丹霄,月光碎在海面上,光点熙熙攘攘簇拥成一团。
沈独回过头。
另一部分月光在唐无咎瞳孔里。
四目相对,唐无咎淹没在墨青色阴影中,碎发随风乱飘。
沈独轻轻眨了下眼。
……一周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会感叹“我操唐无咎是怎么长这么好看的”。
两个月了都没适应。
“笑一个。”沈独忽然说。
唐无咎勾起唇角,笑容朦胧。
沈独搂住他的肩膀,亲过去。
这么好看,这么优秀,这么坚强,这么好的人……只给我亲。
海洋与城市的交界线上,两双笑容印在一起。
愿常似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