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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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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时温绪之还在案前,倒没做什么,就是盯着那烛火出神。他起身开门,略微仰头看清了匿在廊下阴影里的人,道:“墨沉霜。”
墨沉霜低头看着他,道:“温先生。”
温绪之这会儿就披着件衫,里面只着亵衣,从墨沉霜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锁骨还有蔓延向下的光滑洁白。今夜风雨冰凉,年轻人却在此刻觉出了热度。
温绪之自是不知他脑中的这一出,只觉风大,就让出地方,对墨沉霜道:“快进来。”
结果这一进就见墨沉霜浑身湿透,他虽没带伞,但从那边儿的屋里过来不过才几步路,总不至于。
“你这是?”温绪之皱眉,“怎么......”
墨沉霜倒没隐瞒,就站门边,道:“我在外面站了会儿。”
他被雨彻底淋透了,声音暗沉,站着时发梢和袍角都在往下滴水,眼也像是被浸湿了一般,显得格外明亮。温绪之快速地将门关上,到屏风后拿了巾帕递给他,道:“快擦擦,休着了凉。这场雨后大概就要入秋了,知你年轻,却也不能如此。”
他让墨沉霜坐,并没有问淋雨的原因。然而墨沉霜仍然站着,他看着温绪之,眼神说不上是深刻还是空洞。温绪之有些奇怪,他见墨沉霜将软帕搁桌上,就这么湿着全身,伸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年轻人的指尖带着来自雨夜的寒冷,贴着温绪之的腕骨。他的手在发颤,声音也是,他道:“温先生。”
“嗯?”温绪之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抬头时正陷入墨沉霜深沉的眸光里。他觉出了这人的不同,那双眼红得像是要随时哭出来,尽管温绪之很难想象墨沉霜哭泣的样子。
“墨沉霜?”他没有抽回手,就这样任由墨沉霜握着。他就着烛光将人看得更仔细了些,然后轻声问:“想说什么?可是累了?”
“不是,没有。”墨沉霜忽然将手臂往回一撤,将温绪之拉到了自己跟前。两个人几乎胸膛相贴,墨沉霜低头,温绪之甚至能感觉到那急促的呼吸落下来的触感,但他并没有挣脱,蜡烛燃烧在两人身侧,墨沉霜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抚按在温绪之背后。
这一下非常强势,温绪之在这逾矩的动作里僵了身,他能感受到墨沉霜手掌的温热,手腕处也在升温。然而墨沉霜没有更进一步,他只是如此将温绪之虚拥在身前,俯首低声道:“谢谢。”
温绪之闻言轻轻地抿了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必客气。”
墨沉霜在句回答里用力地呼吸着,肩头剧烈起伏。温绪之看过来的眼很清澈,墨沉霜沉浸其中,缓缓地松开了温绪之的手腕。
然而就在温绪之要退后一步撤开距离时,墨沉霜一手改握了他的手臂不让他动,另一只手飞快地脱下了他披在肩头的外衫。温绪之甚至没有时间反应,那长指就压了他的衣领,露出了左肩处的纱布以及渗出来的猩红。
“温先生。”墨沉霜又叫了他一声,像是在确认什么。他的眼染了和温绪之伤处相同的颜色,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勾不住温绪之的衣。他的手最终停在那纱布上带血的地方,微不可感地触了一瞬。
然后他猛地把头低下去,埋首在温绪之侧颈。年轻人温热的呼吸和发上的濡湿让温绪之微颤,墨沉霜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手臂滑下去又收紧,这一下是紧紧地抱着温绪之了。
“温先生,温先生,温......温先生。”他浑身的劲都用在了这个拥抱上,声音不成语调,只是一遍遍地叫着温绪之。
然后他颤着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绪之没有回答,这样的紧密相贴让他有些恍惚。他站在墨沉霜的怀抱里,终于伸手抚在墨沉霜的背后。
“没事的,”他轻声道,“没事的。”
“你受伤了,你给他们跪下,”墨沉霜蹭着温绪之的侧颈摇头,声音里带着浓烈的不甘心,喉间嘶哑道,“这些你都不告诉我。”
温绪之手上动作轻缓,已经大概猜到是扈绍陵说了什么。他道:“没有想瞒着你,只是才重逢,原想等一等再与你说。”他倒是生出了歉意,又道:“抱歉,我没......”
“不,”墨沉霜打断他,“是我,温先生,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趴在温绪之的肩头言语混乱,紧抱着人,像是找到了这世间唯一安全的地方。温绪之由着他,那手一下下地抚在他背上,就这样让他心中堆积的情绪舒缓下去。
“温先生。”墨沉霜一声声地叫这名字,像是在从中寻找某种力量。他最终道:“我不值得。”
“休说胡话。”温绪之的声音像是哄慰,其实他自察是吐露真心,在墨沉霜耳边道:“你值得的。”
两个人一起安静下去,站在落雨声中,谁也看不见彼此的眼神。墨沉霜在这沉寂中茫然了许久,才道:“如果我不值得呢?”
温绪之的手扶上了墨沉霜的胳膊,让人缓缓地直起身。他看着墨沉霜的眼睛,被那里面的锐厉和绝望弄得心烦意乱。
他道:“不会,你不会不值得,我也不会这么想。”
他们说到这,就又一起沉默下去。其实两人都有很多话想多,但这时候不对,地方也不对。墨沉霜没有哭,他只是红着眼,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情,指尖轻抚到了温绪之的肩,问:“上药了吗?”
温绪之和他对视,道:“今晚还未来得及。”
“那,”墨沉霜道,“给我看看伤。”
他果真和从前不同了,他甚至没有先征得同意。温绪之借着烛火又看了他一会儿,道:“过来罢。”
墨沉霜端了烛,跟着温绪之到床边,却没跟着温绪之一起坐下,只在人面前蹲了身,单膝点地。温绪之解了亵衣,他还从未在旁人做过这种脱衣服的事儿,这会儿面上有点热。墨沉霜似是察觉,目光从温先生泛红的耳上滑下去,伸手压了那雪白的腕,改成他来。
他在此时露出了和时才的脆弱截然不同的坚定,尽管很轻柔,拉开温绪之领口的那一下还是让温绪之下意识地别开了脸。衣领斜着滑落,露出底下凹陷的锁骨和光洁滑腻的白皙皮肤。
药和纱布就在床边的小案上,墨沉霜缓慢地移开目光,伸手将东西拿过来。他把纱布拆下来,将前后的药都换了,又裹上新的纱布。
这伤口没挨着骨头,但那一箭把皮肉穿了个透,此刻倒是没怎么再冒血,但也没完全结痂。墨沉霜动作轻缓,温绪之还是疼得皱了眉,但他没出声,等换完了药墨沉霜才见他额角出了冷汗。
“对不起。”他蹲着身,自己也要冒汗了。他给温绪之把亵衣穿好,愧疚得声又变了调,问:“疼不疼?”
温绪之唇间有点儿白,对墨沉霜摇头,还露了微笑。墨沉霜在这样明显的谎话遮掩面前再也忍不住,他陡然倾身,再次抱住了温绪之。
他还蹲着身,这会儿脸反倒埋在温绪之胸前。他的呼吸很不稳,温绪之感受到了,微微仰起颈,背脊有点发颤。
两人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墨沉霜拉开一点距离,问:“温先生,我,今晚......我能和你睡吗?”
温绪之没有立刻回答,墨沉霜脑里已想到了以照顾温先生的伤为理由。然而他刚要开口,温绪之就道:“好。”
墨沉霜闻言却将温绪之抱得更紧了些,道:“我要抱着你睡。”
这句不是询问,但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年轻人的戾气在温绪之面前都要收起来,这让他巧妙地位于请求和要求之间。
温绪之的手抬起来,轻柔地落在墨沉霜还湿着的发上。他抚了很多下,像是借此思考。
他道:“将发擦干了,上来罢。”
墨沉霜“嗯”了一声,缓缓松开环在温绪之腰后的手。他没有再看向温绪之,自己到外边儿拿了方才的巾帕,回来又脱了外衫。温先生蜷腿上床,向里面挪身,几眼看出去就知道这年轻人确实比分别前壮硕了不少。他一想到这壮硕是在狱中被逼出来的,就先在心里软了软。
他侧身撑在枕上,伸了手臂要做什么,却先因扯着伤而疼得嘶了一声。
墨沉霜还没躺下,闻声立刻俯身过来,急切道:“怎么了?”他托住温绪之的手臂,又问:“温先生要什么?我来。”
“嗯,那你自己来。”温绪之放下手,笑道:“本想给你分被子来着。”
这一句他只觉是平平无奇,却听得墨沉霜忽地疾了心跳。他转身先吹熄了烛,让自己的脸红都隐在昏暗里,才上了床,和温绪之躺在同一床被子下面。
他没忘记时才的话,在被下侧身过来,手脚并用地抱住了温绪之。温绪之的伤只能平躺,墨沉霜也没压着,只是也不松开人,像是在害怕什么。
“好了。”温绪之知道他的心思,觉得这姿势像极了孩子。他的手摸上来,拍到了墨沉霜的腕,轻声道:“就这样抱着,睡吧。”
墨沉霜的脸蹭在温绪之颈窝那里,沉闷地“嗯”了一声,手又收得紧了点儿。温绪之几乎觉得呼吸也被压迫,也没想着挣脱。他就这样一直轻拍着墨沉霜的小臂,直到沉重地合了眼。
墨沉霜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他在狱中就是这样,无论多么疲惫,都无法安然入睡。铁窗隔开那一方月色成为了他目光中的所有,他在夜晚想到玉山镜海,想到合欢树,想到温绪之。
今日的重逢不是终点,而是日后种种的开始,尽管他与温绪之都默契地不去打碎这一刻的静惬,他还是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然而此刻暗云遮月,窗边也没有亮光,他在这样的昏暗和静谧的雨声中抱着人,和温绪之肌肤相贴。这种感觉他很喜欢,就好像温先生只是他的,就连那微凉清新的触感和味道都是。他紧紧地挨着这些,就这样逐渐睡过去,梦中出乎意料地没有血腥,只有青衫飘尘的人。
那人温柔一如今日,站在天地间的广阔里,温柔地看过来,温柔地伸出手,温柔地叫他的名字。
让他一触即溃,缴\械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