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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第十四章.世事无常

      当白羽摘和墨云翻一前一后步入最后的石室,大门便在一瞬间关闭。无数火把随之亮起,将山洞内照得如同白昼,三丈见方的墓穴除了一口巨大的石棺、几具骨骸外,再无他物。而在墓穴的东南角,则不知为何,已然塌陷了一块。
      白羽摘只觉墨云翻的身体微微一抖,转头望去,只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
      “这个地方……我来过。”
      “你来过?什么时候?”
      然而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墨云翻用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扑到那口石棺上,手指颤抖着抚摸了个遍,然后又扑到东南角的塌陷处,发疯般刨起那些石块。
      石块只扔掉了七八块,便有一截白色的指骨露了出来,在那指骨拇指上,带着一枚玳瑁扳指,和他曾经送给白羽摘的那一枚如出一辙。
      墨云翻呆呆地望着那扳指,脚下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白羽摘摸了摸放在怀中的扳指,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正要上前,却见他已捶着地面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金蕊碎,你果然恨我入骨!”
      笑罢,身子一歪,呕出了几口血来。
      见惯了他冷面冷情的样子,这样的墨云翻如同换了一个人。白羽摘轻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着:“怎么了?”
      墨云翻靠在石墙上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回过头来。他目光如炬,紧锁着白羽摘:“你想听故事么?”
      “……什么故事?”
      “四个傻瓜笨蛋白痴千里迢迢远赴苗疆,却只为了见证了自己是傻瓜笨蛋白痴的故事。”
      “你……”
      “这里,”墨云翻抬手指着墓室内的巨棺,“这里既是传说中祭鼓教的宝藏所在,也是风雅颂一个先人的墓室所在,更是……”
      “更是……?”
      “……更是我父亲的墓穴所在。”
      白羽摘如遭雷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可置信的望着墨云翻,而后者则用平淡无奇的嗓音说着:“金蕊碎之所以会那么轻易地把藏宝图给我,因为他知道找到宝藏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因为……当年因为就是这里我亲手砍断了我父亲的头。
      “……那冷剑水精果真锋利,砍断一颗头颅也不过就像劈开一只西瓜。噗的一声,眨眼间一切就都结束了。然后我就在这儿看着他的尸体变冷变硬。”他说着,一指白羽摘站的地方,“当时,他的头就在你的身后,而身体就躺在你站的地方。”
      墨云翻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那副模样像极了疯掉的黄轻寒。
      白羽摘心头一寒,上前抓住他的手:“云翻……”
      幸好,他终于闭上了双眼。
      “后来我敲碎了那把剑,找人炸了这座墓,还封死了我父亲当年打的盗洞,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同这里一刀两断。却没想到……没想到,走了那么多路,吃了那么多苦,竟然只是绕回了原点……金蕊碎,你真是做鬼也不肯放过我啊。”
      仿佛自言自语般,墨云翻一句一句说着,抬手捂住眼睛,眼泪流过指尖,轻轻滴落在冰冷的石块上。
      这是白羽摘第一次见他落泪,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可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身体,他就站了起来。
      墨云翻的双眼像血一样燃烧着刺目的红,他走到石棺前,拔出刀,放疯了般砰砰砰地砍着那具棺材。
      “什么风雅颂!什么生死相随!我要杀光你们的亲人,拆了你们的坟,烧了你们的尸体,毁了你们的骨灰,让你们死无全尸!让你们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一起!”刀和石棺不停撞击,火星四溅,墨云翻的视线早被泪水模糊了,可哪怕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也还是拼命砍着那口石棺。
      泪水和着血水簌簌落下,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泪。
      白羽摘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云翻,不要再砍了,不要再砍了!”
      当的脆响,双刀之一折成两半,断的那一半飞起来,砸在石壁上,又落回地面,而那石棺也只是留下小小一个碎痕。墨云翻喘着粗气,哭声中带着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炸药丢进来,还毁不了你的坟……”
      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另一把刀也终于掉落在地,白羽摘直起身,用双臂圈住了他。在他的怀里,墨云翻拉着他的衣襟,像初生的稚子一样哭得嘶声力竭。
      这个时候,已不需要语言。
      再多的语言也不过是伤害的手段。
      白羽摘安静地抱着他,抚摸着他倔强的脊背,目光一转,注意到之前断成两截的宝刀,顿时心如刀绞。
      刀断了还能重铸,心伤了,是不是也能重塑呢?
      过刚易折,刀是,人也是。

      哭声渐悄,在他怀中的墨云翻平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愤怒和痛苦都不存在一样,白羽摘体贴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缓缓推开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在他面前有些俏皮地说着:“既然这里就是宝藏的所在,多半是那石棺里有些什么宝物吧,要不要一起看看?”
      墨云翻半靠在岩壁上,微微合着眼睛,没有做声。
      俯身将他鬓角一缕散落的碎发梳到耳后,白羽摘温柔的说:“你既然累了,那我去看看好了,有些什么东西,一会儿我说给你听。”
      半晌才道:“随便。”
      “好。”

      脚步声终于落在石棺前,白羽摘围着石棺转了一圈,在一个极不容被发现的角落处找到一个小小的凹槽。他用袖口包裹着手指探进去戳了戳,却听喀的一声响,笨重的石棺盖子像是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样动了起来。
      记得之前见到的种种恐怖景象,白羽摘谨慎的后退了一步,而那石盖子却在完全抬起后,砰地砸落在地。地面被震的一颤,有些檀木般的气息弥了出来。
      石棺内没有黄金,没有珠宝,只有两具未曾腐烂的尸体,面目依稀如生,甚至还能看到两颊处淡淡的红晕。
      “这里面可有宝藏?”墨云翻问。
      白羽摘摇头。
      “是么……”
      “可是……棺盖上似乎有字?”
      “什么字?”墨云翻的身子微微一震,终于把脸转向了白羽摘。
      白羽摘盯着那棺盖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擦掉了上面的尘土,一行端正的字迹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一字一句,安静地默念着:
      昔年东风山庄苗疆祭鼓教一役,死伤无数,惨烈而终。余与鄂南下苗疆,助祭鼓教余民安守旧地,名为侨居,实为质子。苗地气象异于中原,多雨湿潮,将息难调,每见鄂阴雨时节沉声不语,辄知其少时旧伤复作。遍寻名医,仍不能治。居廿三年,鄂卧病而终。余一世轻狂,时至今日,方知天命难违。唯以冷剑水精为鉴,立此墓志,愿生生世世,此情常在,永为至宝。
      “……愿生生世世,此情常在,永为至宝,永为至宝……”手指移动到最后一行字时,他一怔,不可置信地又反复念了两遍。越念,心头越觉沉重。
      按在棺盖上的手指缓缓收紧。
      原来,这便是他们一路厮杀,拼尽性命,也要寻到的宝物么?

      身后传来墨云翻低低的声音:“……棺盖上写了些什么?”
      白羽摘竟一时语塞。
      “说!”
      手指的骨节突起,几乎要在棺盖上按出血来,这才强笑道:“只是写了段墓志铭,没什么用处。”
      仰面靠在石壁上,墨云翻叹了口气,死尸般平静地笑着:“呵呵,不知道我死后,别人会在我的墓碑上写点什么呢?”
      拳头攥实,白羽摘咬紧牙关:“你不会死的。”
      墨云翻低声笑了笑,忽然扶着墙站了起来,在白羽摘未曾反应的眨眼间,已轻轻跃到那棺盖旁。
      “昔年……东风山庄苗疆祭鼓教一役,死伤无数,惨烈而终……”
      “不要看!”
      白羽摘扑上去,用双手盖住了棺材上的字,墨云翻却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的手从棺材上拉了下来:“放开。”
      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我求你不要看……”
      然而,墨云翻却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将棺盖上的墓志铭念了出来:“……余一世轻狂,时至今日,方知天命难违。……听说当年风雅颂何等风光,到了最后,也只是‘天命难违’四个字么?”
      墓志铭念到尾,目光落在最后八个字上,墨云翻微微一怔。
      “此情常在,永为至宝……原来,如此。”
      白羽摘终于放弃了挣扎,缓缓松开了盖在棺盖上的双手。
      目光落在断成两截的刀刃之上,墨云翻恍然笑着:“原来我们一路奔波只是为了回到原点,原来……原来宝藏并不存在,原来我们寻找的所谓宝藏一直都在我手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说着,合上了双眼,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不停滚落。
      脚下一个趔趄,他跌坐在地,单手捂眼,仰天大笑。
      他笑着笑着,弯下身,捂住了心口。
      白羽摘看到他眼角的泪水变成了红色,然后有些红色的液体从耳廓中流了出来。他一颤,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到墨云翻耳廓沾了沾——热的,很粘腻,有腥味。
      眼泪便在一眨眼间跟着落了下来。
      “为,为什么情蛊会……”
      “情蛊,情蛊,是了,这世上的情又岂是只有爱恋一种?人为情生,又为情伤,终为情死。天经地义。”刻骨之痛侵入骨髓,墨云翻抓着胸口的衣服,一滴血珠从他的鼻腔中滴在衣上,他看着那血珠,低声笑起来,“我欠了金家兄妹一命,终于到偿还之时了。”
      白羽摘抱住了他,眼泪湿了他的肩头:“你不要乱说!”
      墨云翻眼帘微垂,有些恍惚地低声说着:“我从来没有信过天命,但是现在却觉得……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哪怕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途径,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走到今日的错路上来。”
      白羽摘把他抱得更紧:“不是的,你不要胡说,你救过我,也教过我很多。”
      “……那不过是欠你的,你也用不着记在心上。”
      白羽摘看着他:“难道现在……你还想撇清了和我的一切么?”
      靠在他单薄的肩头,墨云翻叹了口气,心头翻涌的气血再也压抑不住,喉头一紧,黑红色的血沫子便顶着牙关呕了出来。
      搭在白羽摘身侧的两只手缓缓垂了下来,泪水翻滚而下,墨云翻的视线已被血水染成一片血红。他安静地看着山洞的顶端,那是死后的父亲看过的,也是躺在石棺里的风雅颂主人看过的。
      一瞬之间,往日那些爱,往日那些恨,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而此时的白羽摘却睁开了双眼,扶住了墨云翻,手指一动,趁着他毒蛊发作体虚无力之时,只手解开墨云翻胸口的衣襟,衣衫散开,那颗核桃大小的血瘤便跃入眼前。
      白羽摘怔怔地看着:“你究竟忍了多么沉重的痛苦啊……”
      墨云翻没有回答。
      捡起半载断刀,毫不犹豫用那半载短刀挑破了血瘤。瞬间,几枚白色的虫子瞬间露出头来,那些虫子兀一离开血脉的滋养,立刻骚动不安,转头向心脉的更深处爬去。
      怀中的身体微微一个痉挛。
      “若疼,便叫出来吧。”白羽摘轻轻叹着气,划开了墨云翻的左手,将自己左手的伤口凑了上去,“他们总说我是托生活佛,总说我是天魔教的少教主,总说我与众不同,可我想来想去,除了这血外,真的与别人没有半分不同。若……若真是因为我的血有异能,我愿将这一身血脉送给你。”
      “你……”
      白羽摘笑了笑,又划开了彼此右手心,十指交握,将伤口对在一起。
      “你也别伤心,说不定,你身上的毒蛊连我的全部血液也无法遏制。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便要死在一起了。”
      内力推送着血脉在体内急促流动着,你的血交给了我,我的血换给了你。
      温暖、干净,像是神山上的千年不化的积雪,血液所到之处,疼痛的地方便有所缓解。
      可,这个感觉……
      这种奇妙感觉他以前曾经体验过!
      墨云翻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白羽摘。记忆里的残神庙,庙里的贵公子一边煎药一边打着瞌睡,额头碰在瓦罐上,又被烫醒。又傻又呆,却非要拿着一枝桂花插在自己的鬓角,说着你好漂亮的什么废话。
      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明明无数次的有迹可循,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云翻,云翻,你哭了?是弄痛你了么?”白羽摘低声问。
      “原来,你……才是他。”
      心头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是我太蠢,你们明明……明明那么像……”
      痴恋黄轻寒,央求自己保护他,又嫌弃自己相貌平凡配不上黄家公子……这明明只有白羽摘这个傻瓜才做得出来啊。
      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意。
      “原来我自始至终,喜欢上的……都是同一个人。”
      墨云翻合上了双眼,运起最后一口气,五指成爪,向自己胸口抓去。

      若是有一天这蛊毒真的要了我的命,我就连这心一起剜下来。
      所以,白羽摘,我不用你怜悯,不用你施舍!
      你这个——骗子!

      手掌抓到中途,便被白羽摘发现了,立刻反手握住了墨云翻的手掌,但他一心求死,虽被握住了手,却也在白羽摘手上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来。
      这一抓之后,全身力度泻尽,墨云翻的背脊一挺,一口黑血直喷在白羽摘衣上,再无力气挣扎半分。
      白羽摘把他的手在身侧放好,又将右手重新按回他的心口。
      “……云翻,你别做傻事。”
      肆虐着的毒蛊再次安静下来,墨云翻心头如煎,几乎是吼着大声叫道:“我不用你救!放手!”
      “……我不想放手。”
      “白羽摘!你明白不明白!我一直在利用你!在利用你!”
      “我知道。”白羽摘轻轻点头。
      “我以前利用你挑拨黄轻寒和蓝子桥,后来又想利用你控制天魔教,还想过拿你的血让金莲裳复活!”
      “……我知道。”他轻声回答。
      “知道就放开!”
      “不放。”他有些倔强的说着。
      “……以前我只当你是个白痴,如今才知道……你连白痴都不如!”
      “我这血换给了你,你便是天魔教未来的教主,也是火焰鸟的饲主,将来或许少不了很多恩恩怨怨……”说道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说不定,是你吃了个亏呢。”
      “你……”
      “而且……”他说着,垂下了睫毛,又露出害羞怯懦的表情,“你那日说愿意为千倍百倍的还我一身血脉,我很感激你,真的。可是,我不想让你流血。我……舍不得。”
      红晕才初初上了面颊,便迅速退了下去,白羽摘的脸色白得快,嘴唇却白得更快。
      墨云翻偏过头,用尽全部力气,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牙间的皮肤微凉,慢慢可以尝到血的味道。
      眼泪落在他湿润的发间。
      肩头剧痛,白羽摘却觉得心头平静,再无遗憾了。
      体内血液越流越快,可以感觉到身体有些东西被抽掉,另一些东西在生根发芽,连在墨云翻体内骚动不安的虫子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这人人羡慕的活佛之血,终是有一次发挥了它本应该发挥的作用。
      他暗叹了声,加快了换血的速度,内力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的流转着,精神和意识也随着内力的流转而慢慢陷入了龟息。
      在墨云翻的身后,石门却悄无声息地开启,黄轻寒缓步走了进来,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墨云翻!把情蛊给我!”
      瞳孔微缩,黄轻寒用尽全力,向墨云翻刺了上去。
      换血行到中途,他刺得又急,白羽摘身处换血之中,恍惚间,只觉一股气流顺着血脉交汇处涌来,注意到时,匕首已划开墨云翻衣服,嗤的一声,正中他后心。
      匕首的另一段,黄轻寒正在温柔地笑着。
      墨云翻背脊微弓,一口浓腥的黑血喷上了白羽摘的脸,之前渡过去的那些血脉瞬间逆流,飞快地倒回白羽摘体内。大颗大颗的汗珠落在地上,墨云翻原就灰白的双颊一下子褪掉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焦黄的蜡纸一样。
      “黄公子,你……你快放开匕首!”白羽摘叫着,双手却根本不敢撤离墨云翻手上的创口。
      “我要取他的情蛊。”黄轻寒淡淡地说着,开始用匕首搅动墨云翻的肌肉,在他后背寻找心脏的位置。
      剧痛一阵阵袭来,墨云翻再也无法忍受,轻轻“嗯”了一声,双眼微微闭合,瞳孔逐渐向外扩散。
      与他手掌相抵的白羽摘察觉到了这一切,眼泪直滚而下,心头再无瑕细想,急忙催动内力,猛地将黄轻寒弹了出去。当啷一声,匕首落地,墨云翻的嘴角溢出些暗色的血水,而摔倒在地黄轻寒也在同时呕出口血来。
      “黄公子!”白羽摘焦急叫了一声。
      黄轻寒蹒蹒跚跚地坐了起来,头发染了血色,半垂在胸,匕首掉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去拣,只是低声道:“这是……你第一次伤我。”
      “我……”
      “为什么?”总是笑着的眼睛里再也没有笑意,他抬起头,双眼血红,“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杀他!”
      “若不杀他,你便是逼死我!”他说着,用唯一的那条手臂捋开鬓发,“你真要……逼死我?”
      白羽摘垂下头:“人死不能复生,黄公子,你看开点吧。”
      “胡说,子桥没有死。”
      “事到如今,为什么你还不肯面对一切呢?蓝三公子已经死了,就死在来苗疆的路上啊!他活着时的愿望,是盼着黄公子你能好好活下去。”
      “不!子桥他没有死!没有死!明明只要拿到了情蛊就可以给他解毒,就可以让他复生……对,对!情蛊!”他眼光散乱,喃喃着,开始摸找掉落在地的那把匕首。
      白羽摘同墨云翻的双手相抵,知道若再被刺一刀,他便真的没了性命。目之所及,是那柄断了的刀,心中忽然无限悲凉。
      是了,过刚易折,是刀也是人。是墨云翻,也是黄轻寒。
      他叹了口气,终于低声说道:“黄公子,若你一定要剜掉云翻的心,也便把我的一起剜了吧。”
      摸找匕首的手停了下来,黄轻寒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从前我欠他骗他,他也欠我骗我……可是如今……”白羽摘垂下头,面颊上有了些红晕,“如今,我不能放开他。因为他是第一个教我抬头看他的人。你明白的,对吧?”
      “我……不明白。”黄轻寒别过头去。
      “算了,你不明白也罢,”白羽摘说着,闭上了眼睛,“他若死了,我陪条命给他就是了,总不会再让他一个人的。”

      冰冷的匕首就那么握在掌心。
      明明只要再刺下去,就可以剜出对方的心窍得到那足以活命的情蛊,可是黄轻寒的手却在一个劲儿发抖。
      那个常常跟在自己身后偷看的小小少年退却了暗淡的灰色,此刻竟变得令人无法逼视。
      “我以为黄轻寒终此这一生,只爱蓝子桥一人。”他低声笑了起来,“可惜……可惜到了最后,我却始终辜负不了一个为了送我胭脂,而无数次徘徊在市集的……小仆。”
      “黄公子……”白羽摘猛地抬头。
      当啷一声,匕首再次掉落在地。
      黄轻寒掩面大笑,泪水从指缝间簌簌滚落。
      那时月明星稀。
      原以为为情自尽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却不曾想,那一根根要钉月老的钉子钉在他的心口,也钉入了自己的心口。
      千般谋划算定,却总也算不过苍天之命。
      “白羽摘,最后一次,你是天魔教之人,子桥的爹不会放过你们的,小心你身边的人吧……”黄轻寒说着,微微一笑,再不管那匕首,独臂扶住墙壁,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石室,泪水滑过面颊落满衣襟。

      ……是了,这一切一定都是梦。父亲并没有赶我出来,白羽摘还是往日那个憧懂少年,子桥他也没有死。
      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京城仍旧是东风夜放繁花似锦。
      一切都还是原样。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白羽摘有些倔强地抿起嘴角。
      换血正在最关键的时刻,墨云翻又被刺了一刀,就算心中再苦再痛,他也没有能力去想了,换血只要再被打断一次,到时候两个人都必死无疑。
      如今,能活一个,便活一个吧。
      血液继续交换着,原本应该陷入安静的墓室内,有一滴水珠落在白羽摘的鼻尖上,那水珠还来不及滚落,便有更多的水珠落在他的发丝上。然后,咔嚓咔嚓几声机关发动,那口石棺就在两人面前缓缓陷入地面,消失不见。
      一瞬间,白羽摘微微色变,原来这风雅颂之主的最后一道手段,就是和盗墓之人同归于尽。
      越发多的水花从头顶、墙壁、石门缝隙中冒了出来,两个人身下都积了不少水。
      快一点,再快一点。
      内力转了一个周天,又接一个周天,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落到水中,白羽摘抿紧嘴角,只能一再催动血脉流动。墨云翻身体里流向他身体的血液有小半落入了水中,渐渐晕开淡红的圈晕,而从他体内流入墨云翻身体里的,反倒没有一滴糟蹋掉。
      已经在意不了许多了。
      温暖的液体从一个人身体流向另一个人的身体,又在那个人的身体流了一小个回转,换血之法这才完成,而此时的他二人已有半个身子泡在水中了。水越渗越多,顾不得身体的虚乏,白羽摘扛起了墨云翻,拖着他的身体向石门移动。原本不大的石室,走起来却异常吃力,脚下一个趔趄,他合身摔倒进水里,肩头的墨云翻顺势滚进水流里,白羽摘拼劲最后一分力气,将他重新抓回自己怀里,不过这一摔之间,他双颊的血色竟又失了两分。
      “云翻,云翻……”他唤了声。
      墨云翻半靠在他怀里,气息越来越低,身体也越发冰凉。
      莫非这换血果真并不管用?
      “别死,别死,求你别死。”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为了帮他护住心脉,白羽摘再次催动内力,气血一转,这才发现丹田内一片空旷,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墨云翻重伤不愈,他自己也是灯尽油枯了。
      水已漫到了腰部,一个浪头涌来,冲垮了墨云翻父亲的葬身所在,白色的骨骼露了出来。十数年前,一切的开端仿佛清晰可见。
      白羽摘半扛着墨云翻,勉强维持住平衡,心头无比酸涩,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具尸骨被大水冲的四散而去。在那具骨骼中,一小截白色的指骨从白羽摘眼前滑过,指骨上带着一枚玳瑁扳指,和墨云翻送给白羽摘的一模一样。
      心念微微一动。
      单手扶着墨云翻,伸长手臂抓了一把,可惜一寸之间,又是一个浪头拍来,指骨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连最后一个回忆都没能帮他留下。
      兀然之间,很多心事便涌上心头。
      那个小小的男孩为了生存,不得不斩下父亲的头,从此爱也不对人说,恨也不对人言,独自一人坠入修罗道。
      那日僵尸围攻,他清冷冷地笑着笑着,然后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弑父大罪。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却应该是在滴血吧。所以明明他再冷漠再无情,哪怕被他伤害着利用着,心中却再也放不开他。
      砰的一声,石壁的一角被大水冲塌,翻滚的洪水像猛兽一样向着两个人扑来,将两个人吞噬掉。白羽摘把他护在自己和石墙之间,一块巨大的石头顺着水流砸来,他脊背一抖,硬生生挺过了那一击,额角却已鲜血淋漓。
      血水顺着鬓发流下来,白羽摘看着墨云翻,心头一片安静。

      “他们都说我傻,我是傻,可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活佛,什么天魔教少教主,我都不想要,我只求……求你平安喜乐。”
      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来,抚着墨云翻苍白的面颊,白羽摘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因为你是唯一个透过了活佛的光辉、透过了蓝子桥的面相,注意到了藏在层层包裹下这个白羽摘的人啊……

      嘴唇忽然传来一阵痛。
      白羽摘猛地抬起眼睫,看到墨云翻微微睁开的双眼。
      “是你。”他说。
      “……是我。”
      “这次,我再也不会认错人了,白羽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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