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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这话是在宴席的角落响起的,不低不响,却能让在场之人听个清楚。
      满堂寂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凝固。

      楚婳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霍时洲。
      他握着小酒杯,神情不变,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狼眸漫不经心地看向问出那句话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霍时洲适才似乎眉间轻轻蹙了一下,眸中暗芒一闪而过。

      冗长的安静,年轻的书生见众人态度奇异,这才明白自己问出了禁忌的问题,他尴尬一笑,讪讪退下。
      一位老主簿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道,“霍家军自年前起义,不到半年霍远大将军就攻破洛阳城,逼得那谢氏暴君弃城而逃,霍家军擒皇戚,败诸侯,灭一朝,试问此举如今有谁能做到?霍远将军确实配得上英雄一称,而这等壮举若放在历阳王身上,根本是做不到啊。”

      宋秀才摇头道:“那是因为历阳王仁慈,不像那霍家反贼,背弃君主起兵造反,霍家如今占领了皇城又如何,这叛贼的名声永远落在他们头上,青史也会记得他们的恶行!”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面色通红唾沫横飞,仿若人间正道,端的一副大义凌然姿态。

      席位上几名员外附和道:“是啊,一群山野草民搅得这山河不宁,给天下黎民引来战火。听闻现下洛阳城的百姓死的死,残的残,真是民不聊生!”

      刘知府听得直想翻白眼,他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一眼主位上神情莫测的霍时洲,心中把宋秀才骂了个狗血淋头。这酸儒想死,可别来拉他!
      霍家军威震四海,骁勇善战,凶猛如野兽,如今谁敢碰他们的锋芒啊?只有这酸儒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便以为天下之事皆入两耳了。

      楚婳敛眉烹茶,耳边是群儒激动地舌战,她蹙了蹙眉,又偷偷瞅一眼霍时洲的神情,见他沉默的样子,她心下有些难过。
      她常去茶馆听书,说书先生们讲过,谢氏暴君政时期制度腐败,废发妻,杀太子,独宠妖妃,荒淫无度。因畏惧霍家势力,听信小人谗言,给霍家按上了个勾结外敌的莫须有罪名。

      霍家满门忠烈惨死狱中,将军府血流成河,那血色染了皇城的半边天,一连几天不曾散去。
      霍远大将军的嫡长子霍云书,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年方弱冠就惨死狱中,死后的尸体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当年,霍家军不反则死。

      楚婳虽然不懂权政朝堂,但从阿娘对霍时洲的态度,以及他头顶‘未来天子’的字迹来看,他家世必定不简单。她琢磨了一个月,隐约猜测出了霍时洲的身份。
      她捡到的小郎君,是义军头领。他姓霍,天下霍家,唯独京城才能走出这样般的天之骄子。

      正是宴席上众人口中谈论的那个霍家。

      就在群儒七嘴八舌、一片哗然之时,霍时洲忽然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慵懒散漫,有种玩世不恭的痞气,带着浓浓的戏谑,低沉沙哑有股意味不明之感。

      满堂皆静,齐齐看向霍时洲。
      几位酸儒神情都有些愣愣,刘知府揉了揉眉心,神情又苍老了几分。
      楚婳抿了抿嘴,捧着杯子小啜,用茶水给自己压惊 。

      “君主昏庸暴虐,不仁不义,以万民为刍狗。”霍时洲缓缓起身,杯酒掷宴,“宠媚臣,信谗言,杀忠良。”
      他手臂的动作迅而不急,稳中带狠,惊得众人心跳微窒,当场就被震慑住了。

      酒杯落地的声音响起,宴上鸦雀无声,只留风声寂寂。

      宋秀才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等气势的郎君,更别说当面接触对峙,他被吓得如木雕般呆滞在了原地,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霍时洲挑眉勾唇,拂袖嗤笑,“汝之忠君之心,不过是愚忠。”

      楚婳心尖微动,他的语气桀骜不羁,话锋凌厉,但莫名的她却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复杂,似有颤音。
      她缓缓抬眸,看向那杯酒掷宴的少将军,呼吸不由一窒。

      她见他眼神讳莫如深,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沉痛之色。

      -

      一场酒宴,曲终人散。
      刘知府僵着笑容送别宾客。

      树梢枝头上,春日百花飘零,晚风伴着一丝暑气袭来。

      楚婳被霍时洲牵着走出百花宴时,已是斜阳落日,渔歌唱晚。
      岳知和燕三紧随其后,神情冷凝,面色肃杀。

      楚婳感受着身边三位小郎君的低气压,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跟在霍时洲身边,大气不敢出。

      岳知走到半路,忽听身后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他侧头回眸一看,转头便见巷子口黑影闪过。
      燕三也瞅见了,厉声喝道:“什么人!?”

      楚婳正数着墙壁上的砖头,听到燕三的喝声后,就被身侧的霍时洲拉到了怀里。
      她怔了怔,抬眸间就见岳知从角落里拎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

      “你……”楚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不是知府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吗?

      霍时洲轻轻皱眉,沉声道:“你跟在我们后面作甚?”
      嬷嬷不答话,畏畏缩缩地跪在岳知脚边,脸上闪过慌乱,咬牙沉默。

      楚婳脑中忽然闪过在知府妇人头顶看到的那行字,还有当时嬷嬷不怀好意地打量她的神情。这一瞬间她似乎抓住了某些信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也轻轻蹙眉,情绪不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窝还在霍时洲怀里,身子微颤,紧紧抱抓着他的手臂,瞪向那嬷嬷:“你的、目标是我?”

      小姑娘温软的嗓音里含着愠怒。
      霍时洲闻言,面色一沉,狼眸危险地眯起。

      岳知长剑出鞘,直接架在了嬷嬷的脖子边。
      剑刃锋利,泛着冷光。嬷嬷吓得花容失色,道:“是是是夫人嘱咐!要我把今晚把煮梅的姑娘送到少爷床上。”

      楚婳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地收紧,咬唇说不出话来。
      霍时洲单臂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轻拍安抚,“没事了,别怕。”

      岳知一向面瘫,此刻听了这嬷嬷的话,神情险些裂开。这知府一家莫不是有什么大病,两次抢亲都抢到同一个人身上。
      他持剑审问道:“你知道煮梅的姑娘叫什么吗?”
      嬷嬷摇摇头。

      燕三笑出声:“连人名字都不知道就抢人,不会是打算睡了人之后就丢去乱坟岗吧?”
      嬷嬷低下头不讲话。

      楚婳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我、叫楚婳。”
      嬷嬷倏然抬头,愕然道:“你你是先前被少爷退亲的山塘镇那家药铺的姑娘……”

      楚婳小脸发白,脑子有片刻的茫然,语气疑惑道:“退、退亲?”
      霍时洲嗤笑一声,目光这才落在了那嬷嬷身上,“你们家夫人是这么和下人说的?刘杵得不到的姑娘,就叫退亲。是么?”

      ‘是么’二字的语调尾音带着一丝寒意,在这寂寥的巷子里幽幽回响。
      嬷嬷身子一抖,背后升起冰冷的气息,像是被恶鬼盯住。

      霍时洲垂下眸子,揉了揉怀里小姑娘的头发,嗓音沉沉:“燕三,你先护阿婳回去。”
      燕三道:“喏。”

      -

      等到楚婳走后,霍时洲抬腿上前,岳知见状后退了一步。

      那嬷嬷连连伏地,不敢动作。
      霍时洲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就在他离人二尺之近时,突生变故——

      没想到这嬷嬷还有些武功在身上,竟跳起来手中亮出匕首直逼他的门面,

      霍时洲侧身格挡,迅速抬腿踹开她的袭击。

      铿锵一声,鸣鸿古刀出鞘。
      长风卷起落花涌上刀锋,此刻柔软的花瓣仿若变成了凌厉的飞刀,盘旋在他的身侧,抬眸间,狼眸冷若寒冰,“你是什么人?”

      嬷嬷察觉到他凌厉的杀气,神情顿时大变,“你是霍时洲!”
      世人皆知,霍家二少,玄墨锦衣,鸣鸿古刀。

      岳知护在霍时洲身侧,冷声道:“你不像是一名普通的知府下人。”
      嬷嬷猛地吐出一口血道:“我丈夫被朝廷征军,就是死在你们霍家军的手里!你们这些佞臣贼子!我大魏不亡!”

      岳知见她脸色煞白,皱眉道:“主上,她服毒了。”
      霍时洲面无表情地道:“你丈夫愚忠,替昏君残害忠良百姓。而你,帮着你那恶臭的官主子强抢民女,干尽腌臜之事。你俩简直绝配啊,服毒去阎王殿相见吧。”

      “呕——”嬷嬷被他这话气得又吐出一口血,她伏在地上,歇斯里底地喊了一声:“霍时洲!你这背弃君主的狗贼!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的软肋是……”

      话未说完,她便长叫一声,咽气了,死前那血红的双眼仍一动不动地盯着霍时洲。

      岳知道:“主上,这人应该是那昏君在江南安排的线人,伪装成知府夫人身边的嬷嬷,这些年替知府看了不少坏事。”

      霍时洲负手而立,沉默地站在尸体前。
      良久。他仰起头,自嘲一笑:“岁岁年年,少年臣子于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到头来却是被君王辜负了一番赤诚之心。”

      岳知抿唇,眉间染着伤痛和担忧,“主上……”

      霍家功高震主,蒙遭冤罪。
      那年霍时洲十七岁,清白的霍家祀堂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而千里之外的边塞沙场,霍远大将军带领着霍家军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为家国攘外御敌,可他们拼尽性命却遭到圣上亲手的背刺。

      真是何其可笑。
      皇帝可笑,而霍家的忠心心更是可笑。

      他们奋起反抗,不过是想活下去。
      可皇帝多疑,不给他们生的选择。江山沧桑,又何来正道?

      名门霍家,承受天下无知小儿的嘴碎唾骂。

      霍时洲背靠在巷子墙壁,淡淡垂下眼,轻轻擦拭鸣鸿古刀。
      他瞳色逐渐转暗,深处似有漩涡静静涌动,显得那双富有攻击性的狼眸幽邃无比。

      一段血淋淋的回忆片段涌进脑海,霍时洲的额角火辣辣痛,一直痛到脑髓深处,整个脑袋都剧烈地抖动起来,耳边是闹市的嗡嗡吵闹之声。

      记忆里温润如兰如玉的兄长,横尸于洛阳城楼之上。被市井小人指指点点,唾骂奸臣反贼。

      少年的霍时洲双眸赤红,下一秒就要冲人群,却又被叔父死死地按住,“二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年霍家发生变故,霍家军被暴君亡命追杀,霍时洲跟着父亲东躲西藏,韬光养晦,竟连兄长的尸身都无法回收。
      他们霍家的嫡长公子,生前一代天骄贤臣,死后却暴尸荒野,沾着满身的泥泞,洗不净的污名。

      这是霍时洲两辈子的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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