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15、第十五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下）

　　陆安衍两人本是打算等到学堂回去之后再去梨香园一问究竟，但是又想着这事儿早点落定的好，便就匆匆抄完手上的帖子后，就悄悄溜了出去。

　　荣铭和陆安衍从书堂的后墙翻出来，才出了拐角处就看到缩在一旁探头探脑的谢煜。

　　谢煜眼尖地注意到走出来的荣铭和陆安衍，他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把将荣铭挤开，而后搭着陆安衍的肩膀，粗声粗气地道：“大外甥，怎的，出来玩，也不带小舅舅？”

　　他的个子比陆安衍要矮那么一点，搭着陆安衍的肩膀时，颇有几分艰难，脚下稍稍踮起，从后边看过去，便就觉得些许滑稽。

　　“小舅舅我啊，不是与你说过了，不要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那是会被人带坏的。”谢煜说着话，那眼神还特意飘向了荣铭。

　　荣铭撇了撇嘴，冷声道：“呵，也不知道是谁啊，前些日子让谢老爷子揍了，瞧这腿瘸的，要不是安衍去求情，今儿你怕是还要去跪祠堂吧。”
　　“不三不四，我怎么记得这是谢老爷子骂某个不争气的人的话啊。”

　　“胡说什么？”谢煜瞪大了双眼，收了手，就往荣铭撞去，“怎的，想打一架吗？来呀，打一架。”

　　“打就打，来啊！”荣铭一边喊着，一边朝着陆安衍的身后躲去。

　　论功夫，他确实是要比谢煜逊色三分。这要是打起来，挨打的怕就是他了。

　　陆安衍夹在两人中间，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再闹，下次抄书，我谁也不帮。”

　　这话一出，谢煜与荣铭之间的争锋相对，顿时就退了去。

　　两人乖巧地站在陆安衍的身边，荣铭率先开了口：“我们就是闹着玩，你说不闹，那就不闹呗。不是说要走吗？快点快点，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谢煜虽然不知道荣铭和陆安衍要去哪儿，但却也附和着道：“对对对，就是闹着玩，要去哪儿，咱们一起去。”

　　夫子的罚抄，若是陆安衍不帮忙，他们俩怕是要抄到天荒地老，最重要的是抄不完，回头夫子是要请他们府上的长辈来的。

　　夫子也是的，都多大人了，还请长辈。

　　陆安衍本是不想带着谢煜去的，只是既然撞上了，自然也就不能避开了。

　　“去梨香园。”陆安衍沉吟少许，就回了一句。

　　谢煜眨了眨眼，看着陆安衍和荣铭往前走，他不解地问道：“梨香园，那是什么地方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荣铭随口回了一句。

　　一行人嬉闹着朝着梨香园行去。

　　“什么？你说荣铭去了梨香园？”秦烨听着阿庆的回禀，瞪大了双眼，“他去了多久了？”

　　“大约是有半个时辰了。”

　　秦烨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着，最后小声道：“阿庆，你去通知姨夫，便就是说荣铭让人骗去了梨香园。记住，要避开他人同姨夫说，尤其是莫要让姨母知道这事儿。”

　　阿庆虽然不懂得秦烨为何这般做，但既然公子吩咐了，那自然是要照办的。他拱手一礼，道：“是。”

　　秦烨看着阿庆离开，心头浮起一抹担忧与无奈，最后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

　　“荣铭，你可不要怪我。那等风流之地......去不得的。”

　　况且，他已经是念着这兄弟之情了，毕竟姨夫知道，也不过是念叨个一时半刻的，但若是姨母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

　　而此时的陆安衍与荣铭已然到了梨香园的门口。

　　站在大门口，只觉得一阵香风从园子里飘出来，梨香园的大门口看着恢弘盛大，可以听到些许莺莺燕燕的声音从园子里传出来。

　　陆安衍三人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却又不敢踏入。

　　“要不，咱们改天再来？”谢煜忽然开口道了一句，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是一种动物直觉。

　　荣铭闻言，嗤笑一声，而后斜睨了谢煜一眼，道：“怎么？胆子小，害怕了？不敢进了？”

　　“谁害怕了？谁不敢进了？我这就进去。”谢煜同荣铭本就不对付，听得荣铭这话，心头一股热血涌动，大声嚷嚷着，便就迈步走了进去。

　　梨香园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或许是白日里，没什么客人。见着骤然入内的一伙漂亮少年郎，梨香园里慵懒的女娘们不由得就来了兴致。

　　“哈楸！”谢煜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香粉味，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忍不住嘀咕着：“这梨香园，真的好香啊。”

　　“客人来了，姐妹们，快快去接一接。”清脆的嗓音在大堂中响起，而后便就看到一大群的莺莺燕燕涌了出来，将陆安衍三人团团围住。

　　“小兄弟，你们这是想寻哪个姑娘呀？”

　　“小公子，要不点我吧，看在小公子这皮相上，我今儿可以少算些许点绛红费。”

　　“这位小公子，你别害羞啊。来都来了，想要喝茶唱曲儿还是跳舞......”

　　四面八方的莺莺燕燕顿时就将陆安衍几人淹没，香粉四溢，这些个娇娇软软的姑娘家，令陆安衍等人浑身不自在，他们手足无措地堆在一起，惶惶然看着周边娇笑着的小娘子。

　　“各位，我们、我们是来学唱戏的，不知道哪位姐姐可以教教我们，放心，我们不会白学的，会给学费。”

　　陆安衍被荣铭和谢煜两人挤在中间，他收敛心神，尽量平静地开口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听到陆安衍的话，围拢在一起的姑娘们面面相觑，忽而间就哄然大笑起来。

　　“唱戏啊，咱们都是会不少曲儿，就是不知道小公子想听哪种的？”

　　“是呢，公子是想听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呢？咱们啊，也不用公子给学费，便就让公子陪陪咱们也就够了。”

　　话语间，右手边那一位圆脸的姑娘，忽然伸手摸了一把陆安衍的脸颊，面上绽开一抹促狭的笑。

　　陆安衍吓得整个人都窜了起来，他的功夫不错，惊吓之下，更是将本就不错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嗖的一下，他便就跃出了这重重围绕的莺莺燕燕，落在略微空荡的楼梯口。

　　“诸位姑娘，请自重。”陆安衍拱了拱手，磕巴地道，“我、我就是来学个戏，我知道这样很打扰诸位，只是我娘亲生辰在即，我想为娘亲献唱一曲戏。麻烦诸位姐姐们了。”

　　陆安衍的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清风明月，令人心折。

　　娇娇莺燕的诸位姑娘们听着陆安衍的话，不由地面面相觑，登时间反应过来，这几位小公子怕是走错了门，要去的是对门的飘香园，而不是她们这花红柳绿的梨香园。只是难得来了这么些漂亮的小公子，她们便就想再逗逗人。

　　站在一群女子后方的身材修长的婀娜女子轻笑一声，而后温声道：“那不知，这位小公子想学的是哪一曲？”

　　陆安衍同好不容易挤到他身边的荣铭以及谢煜看了一眼，瞅着那一圈笑意盈然的姑娘家，小声道：“要不，你们就教教我们，你们最擅长的？”

　　先前应话的女子摇曳身姿，朝着陆安衍走近，她的眉眼极其清媚，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伸手轻撩发丝，娇声道：“我们呐，擅长的可多了。”

　　陆安衍倒感受不到什么魅惑的感觉，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同谢煜他们一起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低声道：“听闻现下，最为热门的是那一曲骊山情。要不，就这一支吧。”

　　骊山情，是现下京中大小姑娘都喜欢的一只戏曲。曲子并不是多么新颖，不外乎是那戏文中常有的爱恨纠葛。只是这曲子讲究的是情真意切，戏班子唱得好，愣是唱得人意难平情难忘。

　　“自然是可以的，骊山情而已，便就是桃花雨，我们也是会的。”围拢着的姑娘间，忽而发出一阵娇笑声。

　　荣铭听得是一头雾水，他看了一眼陆安衍，伸手扯了扯陆安衍的衣袖，小声嘀咕着道：“安衍，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要不，咱们先回去？”

　　陆安衍左右扫视了下，他想了想，而后咬牙道：“咱们学完，就马上回去。”

　　“各位姐姐们，咱们就学骊山情，学费上，我们是不会少了各位姐姐的，还请各位姐姐悉心教导。”陆安衍拱手一礼，极其诚恳地道。

　　堂中的姑娘们并没想着对陆安衍三人做什么，只是看着这三个少年郎生得好，心性又单纯，便就是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此刻看着陆安衍一脸严肃地恭敬作揖，她们自然也不忍心继续逗弄，心头知晓这是好人家的公子哥，连梨香园和飘香园都分不清，想来是家中规矩严谨的，若是让家里人知晓他们进了这等风月之地，怕是要狠狠罚上一顿的。

　　最先开了口的高挑姑娘福身一礼，柔声道：“小公子，刚刚是奴家们唐突了。”

　　“咱们这梨香园，是接待雅客的，并不是戏园子。你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就听得门外有嘈杂的喧嚣声传来。

　　“公子，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公子，你要找谁？”
　　“公子......”

　　“陆安衍！”

　　“荣铭！”

　　带着怒意的喊声从门口传来，陆安衍和荣铭听得心头一跳，这声音分明是他们的父亲。

　　“安衍，我、我好想听到姐夫的声音了？”谢煜眨了眨眼，不安地扯着陆安衍的衣袖。

　　荣铭抓了下头发，他急切地道：“不是好像，真是来了。我爹也来了。”

　　“莫不是我们逃课，夫子告到府中去了？这夫子也是的，不过是一堂课罢了，何必这么较真。”荣铭嘀嘀咕咕着，“不行，赶紧走，不然我爹把我逮着，可就是要罚我的。”

　　“人都找到这儿了，难道跑还有用？”谢煜不由得接了一句。

　　“只要没有人赃俱获，就死不承认。”陆安衍接了话头，他瞅了瞅周边，门口的两道身影隐隐绰绰的，那门口拦着的人大抵是拦不住的。

　　“小公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爹来了。”
　　“我爹来抓我了。”
　　“我姐夫到了。”

　　三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高挑的姑娘眉眼一转，看着门口处拦不住的身影，回眸看向火急火燎的三位小公子，她稍稍一笑，道：“要不，三位小公子去楼上厢房中躲一躲，就上去左转第一间，至于两位老爷......”

　　她转过身来，轻轻挥了挥手，摇曳着身姿往往前走去，娇声道：“姐妹们，咱们迎一迎两位老爷。”

　　“诶，来了。”

　　“这就来。”

　　“姐姐，等等我......”

　　香风阵阵，袅袅娜娜的倩丽身影慵懒着朝着门口匆匆而入的两道人影围了过去。

　　“两位老爷，这是寻思哪位姐妹啊？”

　　“哎呀，这位老爷，您踩着奴家了。”

　　“轻点，老爷，您的手撞着奴家的心口了，疼......”

　　陆安衍和荣铭相对一眼，看着陷入那一团软香红玉之间的父亲，心头一紧，迅速扯着还在探头探脑看好戏的谢煜，朝着二楼的厢房跑去。

　　温柔乡中娇笑连连，香风扑鼻，那些娇柔的小娘子笑意盈盈地拦着陆昌明和荣侯爷，陆昌明分明看到了往楼上窜去的熟悉身影，他想往前追去，偏偏又让这周边娇滴滴的小娘子们拦着，心头怒火勃发，额角青筋直跳。

　　若不是顾及着这周边围着的都是娇弱的小娘子，陆昌明同荣侯爷便就直接动手了。

　　陆昌明只觉得怀中一沉，一道娇软的身子歪入他的怀里。他陡然一惊，脑中还未浮起什么想法，便就当即将怀中柔软的香体推给了一旁的荣侯爷。

　　荣侯爷只觉得一阵香气拂过，柔曼的手臂缠绕住他的脖颈，他下意识地揽住怀中人的腰肢。

　　“这位老爷，果真是懂得怜香惜玉。”
　　带着浅淡兰香的吐息落在荣侯爷的耳边，划过他的面颊和耳朵，酥痒却又勾人心魂。

　　“陆昌明。”一道轻柔的声音自梨香园的大门口传来，话语声并不大，也很平静，只是落在陆昌明的耳中，却仿若是晴天霹雳。

　　陆昌明拨开骤然静下来的莺莺燕燕，将目光落向门口，谢燕婉正一脸淡然地站在门口，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挡在腹部处，目光沉沉，扫过满堂的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最后落在陆昌明的身上。

　　“原来这就是你的急事啊。”谢燕婉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是，婉婉，你听我解释，是安衍，我这是来找安衍的......”陆昌明急不可耐地扒拉开身边的小娘子，朝着谢燕婉跑去，大声解释着。

　　谢燕婉眉头一挑，怒意涌起：“你竟带着安衍来？”

　　“不是、不不不......”

　　“荣兴！”
　　略微尖锐的女子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自门口传了进来。

　　听得这一句喊声，荣侯爷猛然一推，将怀中的姑娘推了出去，顾不得那摔在地上的女娘，疾步冲了过去，一把揽住泫然欲泣的夫人，迭声解释道：“丽娘，我心中只有你，我是听说荣铭让人带来这等风月之地，我这是来带儿子回去的。我什么都没做，我也才刚刚到的。”

　　“我发誓，我真的没想来这里的，家里有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到这儿来。”荣侯爷的话那是一句接着一句，在夫人的泪还未落下的时候，解释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个儿这话说的慢一点，夫人的泪水就要决堤了。

　　荣夫人泪眼婆娑，她嗅到荣侯爷身上沾染着的香气，含在眼中的泪水终究是滚落了下来。

　　“婉婉，我，我想回去了。”荣夫人推开荣侯爷，轻轻拉上一旁的谢燕婉，抽噎着道。

　　谢燕婉对着小心翼翼看着她的丈夫微微一笑，她轻轻拉开陆昌明的手，而后握着荣夫人的柔荑，轻飘飘地道：“好，丽娘，上次你说想同我一起出去转转，现下天气不错，咱们正好可以去。”

　　“嗯。”

　　谢燕婉带着荣夫人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陆昌明和荣侯爷相对一眼，急忙追了出去。

　　“婉婉，你听我说......”

　　“丽娘，丽娘，你别哭......”

　　二楼厢房里，躲在门缝后看着下边的风云变化，谢煜颤着声音，开口道：“那个，大姐生气了。”

　　“嗯，我娘生气了。”陆安衍接了一句。

　　荣铭点了点头，附和道：“我娘也生气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生气呢？”
　　谢煜转了转脑袋，看了看陆安衍，又看了看荣铭，奇怪地问了一句。

　　“可能因为这儿的诸位姐姐太热情了？”荣铭想了想，小声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