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尽》妖梦铃

116、肇事者

　　他怀里好像抱着全世界，那么重却又那么轻，弄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呵护才能把这个世界留下。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有一个小时，又或许是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任昭衍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双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即便已经昏睡眼泪好像也没有止住。
　　明明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得安生。
　　穆少恭能够感觉得到他快要窒息的疼痛，只是能感觉得到却不能为他分担，这是穆少恭觉得最痛苦不过的事。
　　他在医院里给任昭衍开了一间病房，医生给他做过检查确认只是情绪起伏过大导致气急攻心，只需要休息一时间就好，等医生走了穆少恭才松了口气。
　　他一边守着任昭衍，一边还要守着林轻羽，只有林轻羽没事，任昭衍才能够好起来。
　　从手术室里送出来的单子本该由家属来签字，但是任昭衍本人都还在昏迷着，根本没法签，而穆少恭跟林轻羽非亲非故，于是这个签字的担就落到了穆英身上。
　　作为警察，特别是处理这件肇事意外的警察，穆英有权利替任昭衍这个签不了字的家属暂时签字。
　　一直到晚上，林轻羽终于从手术室里出来，转进了ICU作为重点观察对象。
　　任昭衍也还在昏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或许是现实太残酷了，他想把自己藏起来一段时间，所以才不愿意醒吧。
　　沈霏守了林轻羽大半天，她朋友也有事离开了，等林轻羽稳定下来一些之后，她才有空过来看看任昭衍。
　　穆英也在任昭衍的病房，她是要跟穆少恭聊聊今天车祸的事，而沈霏本就是目击证人之一，穆英也没打算避讳她。
　　她说：“肇事司机是赵郢，你认识吗？我记得你先前好像跟我提过他的名字，但是没太大印象。”
　　“赵郢。”
　　穆少恭目光黯下来，他早该想到的，今天跟踪赵郢的人说赵郢甩开了他们不知去向，穆少恭还没来得及反应任昭衍这边就出了事。
　　他没想到赵郢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要是再盯紧一点就好了。
　　到底还是他害了他们么？
　　“你在想什么？”穆英微微蹙眉，有些不满穆少恭的反应。
　　穆少恭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你继续说。”
　　穆英点点头：“从监控上看，赵郢是故意在蹲点任昭衍的，见到他和林轻羽并落单之后便开车撞向他，只是林轻羽及时回来并且推开了任昭衍，所以受伤的人变成了林轻羽，但是赵郢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任昭衍，还要回头，要不是交警和群主的帮助，他现在恐怕……”
　　穆英朝病床上的人抬抬下巴，那意思不言而喻。
　　穆少恭捏着任昭衍的手腕倏然收紧，不一会儿又像怕惊扰到他一样轻轻松开。
　　他的小动作穆英全都收进眼睛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穆少恭这样小心翼翼过呢！
　　沈霏越听越茫然：“这个赵郢为什么会这么恨任总？非要他……”
　　她说不出那个字，她认识任昭衍那么多年，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性格不讨喜，但是不至于会招惹这么大的仇家才对啊。
　　看明白沈霏眼睛里的不解，穆少恭更难受了：“是因为我。”
　　沈霏蹙眉，不解地看向穆少恭，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穆少恭却只是叹气自责，眼圈微红：“是我害了他。”
　　穆英拍拍他的手：“先别这么低沉，事情还没了结呢。”
　　虽说有监控，赵郢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罪跑不了，但是他也直不愿意开口，警方拿不到他的口供也很难做。
　　赵郢被抓进警局之后就一直沉默，不管警方问什么他都跟哑巴了一样不肯开口，撬了半天他才说一句话。
　　“赵郢的口供也是量刑的一部分。”穆英说道“他一整天下来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就是想见你，你怎么看？”
　　她把选择权交到穆少恭手里。
　　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还有ICU里面还没脱离危险期的林轻羽，穆少恭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他有点不知所措。
　　穆英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准备离开：“我明天再联系你，你自己先考虑一个晚上吧。”
　　说完，穆英头也不回地离开。
　　穆少恭则是盯着床上的人陷入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沈霏突然开口：“我们能谈谈吗？”
　　穆少恭这才想起病房里还有个人，他其实知道沈霏是谁，但是从来没有跟她见过面说过话，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霏：“你知道我是谁？”
　　穆少恭点了点头。
　　沈霏跟着点头，倒也没问为什么，她拉过椅子在离任昭衍更近的位置坐下：“我当任昭衍的心理咨询师已经七年了，七年，他可以说是我医学工作上唯一的瓶颈。”
　　穆少恭颔首表示理解，任昭衍这种性格没把沈霏给气跑已经很不错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这一辈可能都注定要这样下去，也会孤独一辈子。”沈霏顿了顿，看着床上的人叹了口气“是因为你的出现吧，他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我不知道这种变化算不算一种好事，毕竟感情这事谁也说不准，万一哪一天你们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那可能就是他的死期……当然，也有可能是你的死期或者是你们的死期。”
　　穆少恭：“……”他能说什么呢？
　　沈霏还在继续：“可我也很庆幸，因为他不再那样把这世界的一切都看成死物，那时候时我在想，要是你能解开他的心结，帮他走出来，他的病要是能好的话，是不是就算你会离开，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说实话，沈霏并不那么相信谁对谁的承诺永恒不变，并不是谁都跟任昭衍一样偏执，一条路走到黑，即便是深渊也要往下跳。
　　至少她觉得穆少恭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天之骄子受不了多少挫折，她不知道穆少恭什么时候会退却。
　　所以对于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沈霏始终抱着最坏的打算。
　　穆少恭握着任昭衍冰凉的手，不知道是在对沈霏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
　　沈霏抹了把眼角的泪珠：“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只是生活让他吃了太多的苦头，他没有办法，只能竖起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仅剩的那一点柔软谁都触碰不到。”
　　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干脆谁都不要接近，大概是穆少恭比别人更勇敢更狠一些，即便那些尖锐的刺刺穿他的身体，刺穿他的心脏，他也还是和着血，不畏惧疼痛去拥抱那个浑身是刺的人。
　　也是他这样疯狂地靠近，才让任昭衍露出了自己的柔软。
　　“我知道。”穆少恭目光很认真“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我想保护他。”
　　“可他不一定需要你的保护。”沈霏说“他也是男人，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穆少恭打断了她，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所以是我想不是他要，况且……林轻羽已经把他交给我了，他只能是我的，谁也别妄想从我身边将他夺走。”
　　穆少恭眼睛里透着赤裸裸的占有，其实不止是任昭衍，穆少恭的占有欲也非同一般，只是怕会吓到他，所以穆少恭不曾表现出来过。
　　沈霏怔了一下，那一瞬她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守在病床边的人，或许--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两个人本就该是一对，穆少恭骨子里隐藏着别人无法窥探的疯狂，这种疯狂酝酿出极致的爱，全都给予了躺着病床上那人。
　　“你有想过你父母吗？”沈霏呼了口气，聊起了别的事“要是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女孩，那一切都会好办得多，但是……你父母的阻挠，你控制得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让我父母伤害到他。”穆少恭捏了捏任昭衍的手指“不管发生什么，我心里的天秤永远会给他添加砝码，保证他是被倾向的那一边。”
　　“不断地添加砝码，你不怕会失衡？”
　　穆少恭无所谓地摇摇头：“失衡了也没关系，没有谁能阻止我爱他。”
　　“……”眼睛莫名的有些酸。
　　几十岁的人了，现在竟然会被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感情给感动到，真有些不可思议。
　　穆少恭没注意沈霏渐渐发生变化的情绪，他的眼睛里只有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心想：“天秤失衡也没关系，我可以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你，所以你可不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
　　沈霏看着他漆黑的眼珠，沉吟片刻：“或许，你真的能解开他的心结也说不定。”
　　穆少恭抬头看向沈霏问：“他的心结是什么？”
　　“我不知道。”沈霏摇摇头，她也努力去窥探过，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猜他的心结应该跟十五年前他父母的案子有关系，或许在他父母那个案子里，他其实隐瞒了什么没说出来，因为他隐瞒的事一直压在心底，不断提醒他过去的事，所以他永远都没办法遗忘，病自然也没办法好。”
　　“他父母的案子？”
　　“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虽然我是他的心理医生，但是我一直没能帮到他什么。”
　　天色已晚，沈霏白天还有工作，她不能老是待在医院里，很快就起身跟穆少恭告别。
　　人终于都走光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穆少恭没有犹豫太久，爬上单人病床将任昭衍抱过来，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将他冰凉的手拉起来搭在自己腰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我都陪着你，所以不要把我推开，知道了吗？”
　　夜渐渐深了，没有人注意到那条被拉上来的手臂正渐渐收紧，抱紧自己唯一能感觉到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