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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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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叉从钟离的手中掉落。
只一瞬间的失神,摩拉克斯忍不住按向自己的左眼。
生锈的金色,失明的左眼。本应用来维系此世契约之理的摩拉,此刻被安然盛放在达达利亚的眼中。
摩拉克斯紧紧地按着眼眶,皱眉。
“钟离先生是用不习惯刀叉吗?”
达达利亚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嘴巴塞得鼓鼓的。他倒是吃得很香的样子,唇边还有几粒面包渣与奶油沫。
青年蓝色的双眼望着摩拉克斯。那是一双被深渊完全腐蚀的眼。他的眼中有一抹来自深渊的灰,何其不自然的暗色。
暗色如海草,如陈年久酿的秘密,堪堪浮出水面——
——摩拉克斯伸出手。
岩神的手掌迅速伸向青年的左眼,只片刻——
他的四指弯曲,拇指一抹,温柔地揩去达达利亚唇边的奶油渣。
“—啊、?”达达利亚一愣。
安东和冬妮娅也放下汤匙,他们一人抱着一只碗,呆呆地看着钟离的动作。
一个为另一个揩去唇边的奶油。这是对朋友而言过于亲密的动作。达达利亚很快注意到安东和冬妮娅的视线。他立刻感到尴尬,更尴尬的是他只觉得是弟弟妹妹的视线刺眼,却不觉得摩拉克斯的动作有何异样。奇怪极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与自己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他对这样的互动有一种归乡的亲切。归乡?奇怪的比喻。他之于他好像望乡。熟稔异常。
“看来,我要多多练习使用刀叉,阿贾克斯阁下也要注意餐桌的礼仪。”
钟离说着,将拇指上的奶油用手绢揩去。不动声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只是用手绢吗——达达利亚一时间有点失望,接着立刻脸红。他本以为那只拇指会伸进对方的嘴里,轻轻地舔掉,吻掉,像直接吻去他唇边的——
咳,什么鬼,什么糟糕的联想。我在对一个总共没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想些什么?达达利亚轻咳几声,打岔道:
“哈,和家人在一起,吃得爽就最重要。普通人是不会时时刻刻都讲究那么多啦。”
冬妮娅这才回过神,她笑眯眯地看向钟离,嘴巴甜甜地——“钟离哥哥吃饭的动作好优雅,刀叉也用得很熟练。璃月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我看书上说,璃月人极富才智,善于经商,所以万事考究,学习能力也很强。钟离哥哥一定就是这样的人。”安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金色的眼睛盛满羡慕:“虽然哥哥那样的战士也很厉害,但我以后更想成为……成为钟离哥哥这样的人。”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来。他握拳放在唇边,忍了半天,最终一拍安东的头:“那你可要努力才行,明天就开始为准备登上天空岛进行巡礼如何?”
“那不还是变成战士吗……”安东嘟囔着。
待到刀叉与餐碟碰撞的声音彻底消失——四个人的晚餐结束了。达达利亚把冬妮娅和安东支走,和钟离一同捡去吃剩的碗筷。
在洗碗前,达达利亚给钟离找了件自己的衣服。两人身材差不多,穿起来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二人一同换上便服,挽起袖子,来到了水槽边。
摩拉克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长白棉衫,戴着兜帽,前面印着一只简笔画的棕熊。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体,巨大的熊掌也是两只椭圆顶着三个三角。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哈哈,好奇怪。”达达利亚打量钟离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我以前在家时穿的睡衣。没想到给岩神先生穿,还挺合身的。”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身上穿的另一套睡衣——长白棉衫,戴着兜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款式,不过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独角鲸鱼。那独角鲸鱼也是胖乎乎的。椭圆形的鳍。圆锥样的角。头顶还喷出两条由虚线画作的水柱。像发芽。
“在家中,叫我钟离就好。”摩拉克斯拿起手边的盘子,拧开水龙头,“免得让你的家人误会。”
“不,该叫您什么,我自己当然清楚——”说着,达达利亚一指自己的左眼,
“刚才在饭桌上,钟离先生本来的动作——是想取回自己的左眼吧?”
沉默。
水流哗啦啦地冲着摩拉克斯手中的盘子。洗洁精抹在海绵上,泡泡咕咕嘟嘟地冒出来,和沉默一同膨胀。
达达利亚的手指不曾动摇,他看着钟离的侧颜,指着自己的左眼,异常笃定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没有。”
半晌,摩拉克斯淡淡道。
“我以为岩神先生不会说谎。”达达利亚笑了。
“的确不曾。”摩拉克斯笃定。
“哎——好吧。之前你和我说,这只眼睛是什么契约,初始之类的,我没太听懂,也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我开始有点好奇了。岩神先生,不如一会儿给我好好讲讲吧。”
达达利亚说着,也跟着钟离一起,拿起另一张碟子。
流水在海屑镇并不常见。只有极少数的人家可以用得上这样的自动化设施。那是至冬女皇殿下的恩赐,加入愚人众的战士,如取得一定成就,其家人便无需冒着严寒去河边凿冰,只要坐在家中,就可以享受无穷无尽的流水——
然而这流水又是从何而来呢。无穷无尽的流水,元素力充沛的流水。没有人想要知道,没有人想要了解。所有享受这恩典的人都隐隐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也许不是他们想要承受的。
摩拉克斯起初还在帮忙,后来便干脆看着达达利亚。青年熟练地涮洗着刀叉,餐碟。一个接一个,干净利落。动作远比自己熟练百倍。那些油渍顺着流水与泡沫流入水池的凹槽。漩涡的形状,噗噜噜地消失在水槽里。青年甚至还会将那些碗扣到一起,再一倒扣,等碗底的水一起流出来——他把那些餐具放在一旁,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水池。
注意到钟离的视线,达达利亚忍不住咳嗽一声,手背一擦人中:“别那么看着我,家务活而已。”
“——我可以告诉你眼睛的事情。”钟离淡淡道。
“怎么忽然,”达达利亚瞥了一眼钟离,又低头擦拭着流理台面:“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你用我的眼,却不知其珍贵之处,这不能算符合契约。”摩拉克斯说着,用毛巾擦拭双手,“就契约而论,你需要知道真相。”
“哈,又是契约吗。好吧,那我就听听,这眼睛到底有什么稀奇的。”说着,达达利亚一顿,片刻:“所以,钟离先生的左眼,现在是失明的状态。对吗?”
钟离颔首。
“那还真是,有点对不起啊。”片刻,达达利亚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说来也是挺莫名其妙的。这东西怎么就张腿跑到了我的眼睛里?老实说,就算你真的想动硬拿回去,我也不会抵抗的。我不喜欢随随便便就占有别人的东西。你要拿,我还你就是。”
“我不需要你还给我。我在想,左眼一事,也许这是必要的行为。大概是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我才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你……”钟离说着,手背轻轻一蹭额头:“但是,可惜。我想不起来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了。”
“那您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万一是欠了我很多钱却没法还,不得已来卖眼睛抵债什么的……”达达利亚还是那样笑着,他似乎总是那么笑意充沛的:“就算我当过愚人众的债务处理人,也不会干这么缺德的事情吧?”
“欠钱?”说到这里,摩拉克斯也跟着一笑,摇摇头:“我应该……不会有让你替我垫钱的那一天吧。”
“倒也是,毕竟您是摩拉克斯嘛。”达达利亚眯起眼:“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您落魄到需要我这个凡人替您结账,我可要好好嘲笑您一番。”
“好吧。到了契约实现那天,我会记得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私房钱的。”摩拉克斯轻轻地。
“什么私房钱啊……”达达利亚把最后一张餐碟放回橱柜,抬起头,“——好了!都收拾好了,钟离先生不如和我一起回房间吧?客厅晚上会很冷,我们去房间聊。”
去房间聊。去达达利亚的房间聊。这件事摩拉克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聊天,当然要找一个安静的环境。客厅虽然宽敞,但如果让冬妮娅和安东两个孩子听去,反倒会很难办。
他点点头,跟在达达利亚身边。两个人穿着印着不同图案的睡衣,一前一后地走到房门前,正打算推门进去——
安东和冬妮娅两人扒着同一条门缝,探着头,视线火热。
“看、看……看什么呢?”被弟弟妹妹这么死死地盯着,达达利亚感到莫名的尴尬,他挠挠头,摆摆手:“那个,哥哥要和钟离…哥哥谈点事情。你们早点睡啊,不要管我们。”
“哎嘿!好,我们早点睡。不管你们。”冬妮娅嘿嘿一笑,先缩回了脑袋。
“哥哥……”安东的神色倒是有点凝重。
“怎么了安东?”达达利亚不解。
“……没什么。”安东也缩回了脑袋。
片刻,两个孩子的房间传来刻意压低声音的讨论:“我就说哥哥当时为什么会拒绝掉那么多女孩子嘛”……“那以后该叫钟离哥哥什么呢”……“你觉得哥哥到底是在…还是在…”的讨论声,让站在房门前的二人摸不到头脑。
“说啥呢。听不懂。”达达利亚挠挠头,一指房间,“别管他们,小孩子嘛,一惊一乍的。我们进去聊。”
钟离点点头。他倒是明白这两个孩子误会了什么,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解释。有些事越解释越离谱,不如让时间来淡化一切。
而且孩子的好奇心多半不会持久,有些事,反正,也就随他去吧。
咔哒。门锁咬合的声音。二人走进房间没多久,两只小脑袋又从门缝探了出来。
橙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两个人的呆毛碰撞在一起。女孩子欣喜,男孩子忧愁。
“哥哥开窍啦!我以为哥哥一辈子只会和他的弓谈恋爱。”冬妮娅兴奋地说。
“他们两个也许真的只是有事情要谈……”安东抬起头,看向冬妮娅涨红的脸颊,“还有,妈妈不是让你少看那些小说吗?什么禁忌之恋,禁断之情的……我看你最近又买了什么蔷薇锁链杂志,难不成你还要投稿吗……”
“啊!我就知道是你告诉妈妈的!可恶臭小子看我不揍你……”
两个孩子的争吵声大了起来,冬妮娅挥拳的声音,安东一边嚷一边拿东西去挡的声音。噪音大起来又渐渐隐去。达达利亚揉着头发,一张脸涨的通红——他终于明白两个孩子误会了什么。
冲出去解释已经晚了,他只气到两个孩子能在吵闹中把这件事忘掉。拜托,一定要忘掉。
“那个,咳,抱歉岩神先生。你知道的,小孩子的想象——”半晌,达达利亚脸红着,尴尬地看向钟离——
他的动作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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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吻住了达达利亚。
所谓的接吻,原来是会上瘾的。尽管钟离的吻从来都不激烈,也不热情。那只是单纯的嘴唇相接,一个人的唇纹拓在另一个人的唇纹上。那样的安宁与平静,与他不小心撞见的,自己手下们约会时的激吻截然不同。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之间,真的有能够称得上是爱情的东西吗?
一个长长的吻落在唇上。钟离的嘴唇并不算很柔软,这与达达利亚听来的那些接吻不太一样。他的手下曾绘声绘色地向自己讲述所谓的接吻,擎事(谐音)是什么。但那些在达达利亚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他并非完全不开窍,只是那些文字,连挑起玉望(谐音)的前奏都算不上。
只是接个吻,接下来就能够发生这么多事情?那时的达达利亚还托着下巴一脸狐疑,他不信。
而现在的他——也不信。
那真的算是接吻吗?他们肌肤相贴,钟离的手握着他的手,那也不过是为了引导出他体内混乱的元素力而已。毕竟自己眼睛处传来的疼痛已经越来越无法忽视,本以为瞎了就会好受点,但没想到瞎了之后连心脏都开始绞痛。
心绞痛。那疼痛就像是窒息。他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元素力彻底失控——好像所有的水都积到胸口处。水压迫他的心脏。化作两只手,掐住他的心脏,然后揉拧。太疼了,太疼了。他经常动弹不得,又要大口地喘息——直到对方的吻落下来。
起初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到底是深渊的腐蚀,还是其他,达达利亚自己也说不清。他以为活了六千多年的岩神大人能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也不知道。谜一样的诅咒在他的身体内部发芽。他先是开始畏光,阳光下看不清东西。接着是元素力会时不时失控,无法凝成水刃,左眼也会无端地开始疼痛。先是左眼,然后右眼。而发现这件事的人只有钟离。
这期间达达利亚依旧四处奔波,只是任务结束之后,他就会回到璃月。任务越来越艰巨,自己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浑身是血地跑到望舒客栈也是常事。有的时候连澡都不想洗,他就只泡在浴缸里,醒来后已经被人放到床上。屋子里有琉璃百合的香薰味道。有药的味道。有酒精的味道,止血棉的味道,还有他身边人喜欢看的书,书的味道。
钟离给达达利亚找了一大堆药方,和偏方。他吃药的时候嘲笑岩神摩拉克斯开始迷信偏方,他吃鱼眼的时候看凡人钟离先生皱着眉在厨房给鱼刮鳞片。他每天都要吃药,喝汤,还有几颗鱼眼。最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接吻。接吻会让人镇定。这件事还是达达利亚无意中发现的。那次他痛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即使是被巨兽用利爪穿过肩胛骨也没有如此疼痛。那样的疼痛来自灵魂。来自诅咒。来自未知且不可知的源头。来自天理的恶意,来自天理的利刃无法伤毁至坚至伟的岩神,便把疼痛转移到他成为凡人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上的,深深深深的恶意。
那时达达利亚还能看见光。光与影,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是柔光,光晕出奇地大。像日轮,贴近了,灼烧他的视线。他痛得从床上跌落下来。然后听到脚步声。那人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还系着与他完全不相称的围裙。钟离把达达利亚拽起来,想扶他上床。可是太痛了,心脏痛起来的时候根本动弹不得。达达利亚张大了嘴看着钟离。满口满口地吸气。失控的元素力一点一点攀上他的眼睛。深渊的恶意。天理的恶意。轮回至今的恶意。所有恶意化作汗滴,一点一点从额头上渗出来。
达达利亚猛地咬住钟离的肩膀。
没有任何挑斗(谐音)意味的一咬。那只是痛到发疯了,如果不咬点什么,就会咬断自己的舌头。钟离没有动。达达利亚咬着咬着就哭了出来。疼哭了?这是在太丢人了,如果达达利亚还清醒,他一定会狠狠给自己一拳。他可是每一秒都会变强的达达利亚。他可是能独自一人颠覆魔兽之穴的达达利亚。他可是愚人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官,特立独行别人又拿自己没办法的达达利亚。
钟离低下头。
达达利亚吻住了他。
以吻封缄,肌肤相接来引导元素力果然合适。只是握手还不够,只是拥抱也不够。只有接吻,吻会让达达利亚空前地镇定。就像是恶作剧一般的选项,他感到岩元素顺着他的嘴巴流入喉咙。顺着他的喉咙温暖此身全部的僵硬。他从未想过岩元素可以如此温暖。可以将混乱的水元素全部平息。可以将来自深渊的恶意全部驱散。
但却无法驱散天理与轮回的恶意。
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吻,就算有什么感情,达达利亚也不太懂。那一吻后达达利亚便睡着了,醒来后钟离也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就代表什么都没发生,直到下一次,他在率领手下去为至冬国清除某个魔兽巢穴之时,一只眼睛被魔兽的刺羽击中然后彻底失明。那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烧起来了。双腿拖着身体,身体拖着理智,他一路撞回璃月,冲进客栈的第一件事便是与钟离接吻。
——接吻。为什么要接吻。接吻对于达达利亚来说不是兴奋的开端,而是平静的药引。岩元素引导达达利亚走向平静。让他在坠入黑暗的途中还有一丝光亮。直到他彻底坠入黑暗,直到他的利刃,武艺,骄傲与对这世间的热爱全部离他而去,他至少还有那个吻。
只要疼痛。就想要接吻。
只要接吻。就想要念对方的名字。
他说,钟离先生。——不想再吃鱼眼了。可是,……好吧,我吃。
……啊。钟离先生……
我有点想……回家了。海屑镇,先生去过吗?啊……那是个好地方。虽然无聊了点,但是……那真是个好地方。
所以,带我回家……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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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啊?”
钟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达达利亚的请求。
把左眼暂时取回试一试——这是达达利亚的提议。但钟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达达利亚愣了片刻不由得笑出来,他都要怀疑这眼睛是不是被钟离安了什么定时炸弹,否则怎么会这么执着地要强塞给自己?
达达利亚摊开手,掂了掂:“……你说的,这只左眼是万事万物的契约的起源,是你在成为岩神之后,用来创造‘契约’这个概念的第一枚摩拉。可是契约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太了解,既然你觉得你我之间有契约在身,那不如试一试,看看你把眼睛取走后,会发生什么?”
难得的,摩拉克斯叹了口气。
他双臂环胸,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他人的习惯。这份足以颠覆万世之理的契约让与你,一定有我自己的考虑。如果擅自取走,恐怕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可怕的后果?可是摩拉克斯先生,我们,”达达利亚一托下巴,歪起头:“并不熟。”
“这便是疑点所在了。我们并不相识,我却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或许,交给你契约的并非是现在的我,而是……认识你的那个我。”
达达利亚举起双手,失笑道:“那可真是抱歉啊,我还真没有记忆认识过两个摩拉克斯。”
“而且万世之理什么的……”达达利亚慢慢放下手,“我其实不太懂得璃月的成语,您口中的那些晦涩的概念我也不是很能听得明白。不如用大白话给我解释一下吧,先生,这只眼睛到底意味着什么?”
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摩拉克斯思索了一下。
“你知道契约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吗?”摩拉克斯抬头。
“你创造的嘛,都跟我在这儿吹半天了。”达达利亚开玩笑道。
“这就是这是眼睛的作用了——它可以创造出这个世间没有的概念。”摩拉克斯平静道。
“那,还真是,了不起啊……”达达利亚忍不住呛了一下,片刻,他又来了精神:“那不就是许愿机一样的东西吗?看来我是不是只要想一下,我要征服世界!这个眼睛就给我挑战强敌的机会?”
摩拉克斯摇头。
“挑战世界这样的概念——不需要创造。凡人的愿望并非创造,而是在已创造之物的基础上,产生欲望。”摩拉克斯摊开一只手,“我之所以能够把左眼放心交给你,大概就是因为,我确定了你不会有一些诡异的想法,来浪费这只眼睛的创造之力。”
“你确定了?你怎么确定,你都不认识我。”达达利亚不可思议。
“我的确不认识你。而确定这件事,按照我的个性,大概需要考察很久。”摩拉克斯皱起眉,“疑点真的很多……明明我不认识你……”
“按你的个性要考察多久才能放心把这契约交给我?”
“……几千年?嗯……也许不用那么久……”摩拉克斯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哈,我原来是已经是几千零二十一岁的达达利亚,史上最年长的愚人众执行官。那我还真是活得毫无实感呢。”达达利亚笑道。
摩拉克斯也忍不住笑了。话题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一点,该说多亏达达利亚本身自信乐观的性格吗?这位青年,似乎是那种无论陷入怎样的窘境,都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不会轻易被打倒的性格。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达达利亚收起笑容,靠向椅背:“你说过,这只眼睛已经被用来缔造契约这个概念。那不就是用过了吗?那用来和我缔结未知的契约,也就没有意义了吧。”
沉默。
不正常的沉默过后,摩拉克斯淡淡地开口:
“……眼睛,只负责创造契约的概念。而我的骨血,才是用来担保人类智慧与汗水的凭证。正因如此,以物易物的概念才没有作为虚幻的存在立刻消散,而是被世间的人们在实践中慢慢接受。”
“嗯……所以,岩神先生是说,”达达利亚点头,“你不仅创造了契约的概念,还让契约有了真正可以实现的筹码。所以‘贸易与契约’这一行为,才能够在世间真正存在。是这样吗?”
达达利亚摊开手:“可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摩拉克斯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和上次不同。岩神的沉默让人心慌。此刻屋内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耳鸣如潮水涨起。达达利亚看摩拉克斯皱起了眉。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这句话有什么更深的含义?达达利亚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但摩拉克斯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了。
“……总之,眼睛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不出意外,摩拉克斯岔开了话题。
“——好吧。我今天也知道了不少东西。”达达利亚一点头,伸了个懒腰:“那睡觉吧,今天也聊很晚了。明天我会带你去冰钓,顺便给安东和冬妮娅猎几份兽肉,做点奶油汤。”
说着,达达利亚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拉开房门。
“这是?”摩拉克斯问道。
“哦,给我的弟弟妹妹一个晚安吻而已。”达达利亚笑着回头,食指竖在唇边,
“怎么说呢,亲吻这种东西,一般都会令人安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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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呜——
眼泪。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唇边。流到他们二人的嘴里。只是亲吻还不够,只是嘴唇相抵还不够。他的双眼失去光明,他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他的身体支离破碎,他的愿望被神彻底否认。水属性的神之眼已然破碎。苍白一片的除了神之眼的质地,还有青年的脸颊。
他不是个服输的性格。如果打不赢,就先行撤退,再做商议;如果能够战胜,那就找准时机,一击致命。他不是一个容易破碎的性格。他永远都能在困境之中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他的愿望如此纯粹,所以获得了水属性的神之眼。他是个纯粹的人。他本来就不怕任何困境。他渴望挑战所有命运。
除非,他的命运已经变成提瓦特本身。
只是亲吻不够。不够。不够。疼痛不够。惩罚不够。杀死家人的罪孽,失去一切的痛楚,只是接吻,远远不够。他感到黑暗中岩属性的元素力缓慢而滞重。滞重像是某种悲伤。钟离也会感到悲伤?他只是个假凡人而已。创造的□□。磐石的心。六千年不曾动摇分毫的磐石怎会为自己而感到悲伤。他与他相隔的可不只是时间的距离。
啊,钟离先生。这样的吻,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拥抱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安抚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钟离先生。钟离先生。如果你再次见到我。如果你再次见到我。
“——杀、……”
“……”
最后的字被吻堵住。
罪人,罪人,忤逆天理的罪人。不肯堕入深渊的罪人。在染满鲜血,背负罪孽,屠尽一切后,仍然想要活下去的罪人。海屑镇的青年。被天理的诅咒波及的青年。被凡人钟离选中的青年。失去一切的青年。
何其无辜的青年!何其可笑的青年!
我爱你,请吻我。钟离先生,钟离先生。杀了我。不要封印我。不要因为看到我痛苦的哀嚎便同情我。
如果你再见到我。如果你再见到我。
杀了我。杀了我。
我爱你。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