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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另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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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行商死了。
或者说,被搅烂了。他的头完好如初,腹部有个大血窟,像是曾有什么生物破体而出过,且以那窟窿为中心,又呈放射状地将躯体剖平成好几个断面,宛若经厨师耐心处理过的马铃薯切片。更诡异的是,与那凄厉死状相反地,那尸体表情呆滞,脸上没有丝毫濒死之人该有的恐惧,就只是单纯地,呆滞。那违和情景给人深切的颤栗感。
奎儿看着那被整齐摆放的肉片,一股酸涩从喉中溢出。
这种恶行,绝对不是普通盗匪干的。
由于死状太过诡异,几名先来的佣兵照着管事们的吩咐,将事发处用帐幕帷了起来,尽量将恐慌压到最低。几个管事者在那大声争辩着要如何处理这事,胖子蓝尼也在其中。
“便是这位吗?”注意到两名年轻女子唐突出现于此,其中一个塌鼻的中年领事转过头来,直盯黛芙蝶儿。
“是的,亚伯先生,这位便是哑法师黛芙蝶儿小姐,哪,那位呢,是她的护卫,她可与黛芙蝶儿小姐沟通。”胖子插嘴,颇有主人风范地抢先介绍两人。
奎儿怒视蓝尼,居然这样便把两人拖下水,真是没脑子。
“哑法师吗﹍”塌鼻子亚伯眼睛扫过黛芙蝶儿,眼皮跳动了下,最后转过头去,继续与蓝尼的对话。
“这死去的孩子,班尼顿,是一个勤劳的年轻人。我与他父亲相识,答应替他照顾好这孩子。但是——珀摩在上——他却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您的商车附近,富尔克商会可要替这事负起责任,您说是不是?”亚伯的语调平板,有些像齿轮运转的咖嘎声,配上那脸肉不跳的表情,活像个构装体。
胖子唯唯诺诺不住哈腰点头应声,汗如雨下,这位亚伯先生可是富尔克商会最大采购商拉顿商会的负责人,他若没处理好,给对方捡到降低这季出口货品价码的藉口,回去准被父亲骂死。
众人讨论之时,奎儿宛如水中金鱼,双唇轻而无声地开阖,那些细碎轻巧的振动声响如顽皮精灵,溜进她胸口那枚朴实无华的共鸣石项链,再从黛芙蝶儿右耳环窜出。两人旅行这么几日,已有良好默契,泰半都是如此由奎儿转述敌对信仰者的话,此时不知道几名管事中有谁是高顿信徒,便也如法炮制。奎儿边偷偷传音,边装模作样地比手画脚权充她的哑巴翻译官角色,好降低他人的怀疑。
黛芙蝶儿向来以哑法师的身份外出行旅。哑法师是撒坦残肢步行者这个法师公会的成员,几十年前,一名高阶法师由于魔法实验意外,声带受损再不能正常开口讲话,尽管身有残疾,这名法师依然醉心魔法,孜孜不倦地研究优拉,并发明了能适用哑巴的施法方式。他甚至创设了残肢步行者让那些与他有同样遭遇的法师们有所归属。公会成员有些是瞎眼的、有些是瘸腿的,但最多的还是哑巴法师,他们独特的背景与克服残疾的巨大意志力令残肢步行者因此闻名于索兰。
由于无法口念咒语,哑法师以喉头滑动的浊音辅以大量施法素材与夸张的肢体动作来达到施法效果,与伊蒂丝人纯粹画符操控优拉的作法,这细微的个中差异只有内行人才懂,倒便宜了伊蒂丝人。
“好了,诸位管事,黛芙蝶儿小姐愿意帮你们看看这位可怜的男士,请让开些。哟,那位先生,请您再往外站些,魔法不长眼,待会弄脏您的高级皮靴就糟糕了。”奎儿对死者不敬的态度引人侧目,几个拉顿商会的人脸色不善地看着她,终究还是依她所言走远了些。
黛芙蝶儿煞有其事地将一片细沙漫撒空中,画了几个简单的符文,发出奇怪的喉音。空气随她的手势泛起轻微的涟漪,她闭眼感受优拉传达给她的讯息,最后对奎儿摇摇头。
“很遗憾,诸位先生,黛芙蝶儿小姐说这位男士眼中的残留影像并没有凶手的影子,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奎儿收到暗示,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几人说,“此人并不是死于法术。”
几位管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是法术,那便意谓着死者是被凶器生生夺去了性命。究竟要多凶猛的力道,才能把成年人的躯体直接轰出一个洞?而且又是什么人物,能悄无声地在行凶后,又像是在进行仪式般地把尸体四肢切成数个整齐肉片,难道真只是普通的凶杀?他们窃窃私语,就着新的情报继续讨论,原本因为观看黛芙蝶儿施法而压下去的声线又越拔越高,颇有要吵起来的意谓,在这激烈的舌枪论辩中,倒把奎黛两人忽视在一旁。
黛芙蝶儿与奎儿乐得被忽视,两人眼看那伙人嘴巴忙得不可开交,便迳自溜出帐篷回马车去了。
那夜,从没少见尸体的奎儿依然睡得非常安稳,蜷在毯子里,皱着清秀的脸蛋,手脚微微抽动,龇牙咧嘴地说了几句梦呓,依那梦话内容可推测出,她的恶梦貌似跟数百个奥莉西雅向她扑蹭有些许关联;而黛芙蝶儿听着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思索稍早前的事件,再依依不挠地循着那事件碰触到更久以前的往昔,就这样,稍微失眠了数个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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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虽然管事们已刻意压下这事,关于这诡异谋杀案的流言蜚语还是纸包不住火地蔓延在车队中,且随着时日运行,谣言内容越来越夸张怪诞,车队人心燥动。在两个大型商队汇聚的当晚便发生这样的事端,双方皆异口同声地指责对方将杀人犯带进车队中,两大车队之间的摩擦益发严重,气氛逐渐诡异了起来。
一日,几个分属俩商队的商馆佣兵有了严重口角,拿起刀剑几乎就要当场械斗了起来,冲突终于顶到了最高点。最后在管事们的斡旋交涉下,车队暂时停了下来,双方决定互相盘查,安稳人心后再继续上路。
“喂、奎儿,快跟上,别跟只人面猴似的乱蹦跳,还有好几辆马车没查呢。唉,珀摩在上,为啥是我跟你同组?我看今晚是抢不到棒腿肉了。听杰克说今晚是山雉腿呢。唉﹍”佣兵丁姆肩扛长枪,驼着背,有气无力地说。
“挺起你的胸膛,丁姆先生,别像个娘娘腔一样在那抱怨。跟妙龄少女同行是今日珀摩给你的恩赐,这种时候您应该更有男子气概一点。也许把今晚的山雉腿让给那位少女,她就愿意与你约个会,去皇家酒馆吃个饭,然后由您出钱。”
“去你的,我宁愿跟母半兽人亲嘴也不想跟你幽会,至少那屁股摸下去比你还带劲。不跟你废话了,我先去查那辆马车,喏,你负责那辆,随便看看就好,不用太仔细啊,我还赶着回去咧,上次我就瞧见那该死的皮诺把多余腿肉偷偷藏起来,就是这臭小子害我扑空了好几回。”丁姆努努嘴,便往其中一辆马车走去。
奎儿用缎子将棕黄长发扎成马尾状,动作俐落地跳下货物马车,左上臂绑了一条红色粗布,象征她是富尔克的搜查队员之一。
为何奎儿会被编入盘查队?全是托了黛芙蝶儿与奥莉西雅的福。
身为贵宾的她,本与这些盘查无关。但黛芙蝶儿,她大小姐只轻瞥了奎儿一眼,便理所当然地要她参与这无聊事。“你想法子跟过去吧。我在那里感觉到一丝奇怪的优拉波动,非常古怪不安的波动﹍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人就藏在这车队中,多少知道些消息对我们才有利。而且,你不觉得有机会参与这样的搜查很有趣吗。”接着又埋头继续用细沙与木枝练习画符,上次与荆棘黎明的战斗让她体认到自己能力的不足,满心思都在改良自己的符文技巧。
而奥莉西雅,一听凶巴巴又坏心眼的奎儿姊姊居然有事对自己相求,便讨好般地整日往她哥哥那跑去,把前几日发挥在奎黛两人身上的折磨劲全用在自己哥哥身上。胖子本来就已为了这事焦头烂额,现下奥莉西雅又来瞎搅和,整个被扰得心神不宁,想想奎儿好歹也是个训练有素的护卫,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叫了几个资深的队员看好奎儿,便让她参与了。
于是奎儿就站在这了。
她晃头晃脑到处查看,代表搜查队的左臂绑布嚣张摆荡。正当她欲走向丁姆刚刚指示的那辆马车,却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奎儿回头,看到前几日与她有兔子之争的半精灵露西塔正坐在一辆大型马车前。
那是一辆奇怪的马车,款式本是标准的贵宾马车,却硬被拓宽了许多,车轮也被换上质地硬实的红木巨轮,光从体积看更像是辆载货用车,显是刻意改装过。露西塔坐在踏板半倚着车门,警觉地望着搜查队。她不看还好,一看那视线便引起了奎儿的注意,让记忆良好的她想起之前的小小冲突。
左右观察,确定之前那乌尔图妲女子并不在附近,奎儿奸笑了下,迳自往那半精灵倚靠的马车走去。
她叫嚷着要半精灵少女开门让马车里的人出来检查,女孩不肯,双方僵持着都不愿退让,火药味十足。
“外头吵什么呀!”苍老的声音从车厢中爆出。“露西塔,富尔克的要查就让他们查罢,米克都给你们给弄醒了!”老人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半精灵少女露西塔摇摇头,嘟嚷了几句这怎么行之类的话,把头伸进马车,安静了片刻,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来,打开车门,让开身体,给奎儿进入。
奎儿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踏进马车。
从外面只觉它似乎比寻常马车大些,但进入里面,才发现这辆马车诡异的不只尺寸。里边的座椅统统被拆掉,几个箱子胡乱倒在旁边,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杆,还有些汲味用的香草味飘到空气,饶是如此仍挡不住一股浓重的动物体嬗——味道来源是一只横躺在马车中央的巨犬。
它身体有母牛那么大,半眯着眼,额上镶着一柄利角,蜷曲着身体把这辆大型马车塞得满满,混浊的眼睛泛着一层白霭,显示它已有不小年岁。一名老者大辣辣坐在地边,空荡的裤脚摊在稻草上,双臂筋肉纠结,脸上纹着特殊的刺青,胸膛鼓胀气色爽朗,年轻时肯定是个让人生畏的战士。
眼见奎儿进来,那老者也不理会她,兀自爱怜地抚着巨犬的背脊。
这老头是什么人物?奎儿眼睛乱瞟,倒不是真认真的在查凶器,只是好奇老人的身份,却没看到半点贵族家徽之类的东西,脑袋转动,没想明白。
“这狗不会咬人吧?”尽管那大犬双眼无神,懒懒趴着,看似没有攻击性。但对危险向来敏感的奎儿还是下意识地站远了些。
“它?”老者大笑,手拍了拍那犬类生物的头。“我的米克,不是狗,是狼。它不咬人,只吃人。就爱吃你这种年轻女孩。”
奎儿配合老人做出一个害怕的动作。把老人逗笑了,那笑音轰隆震耳,堪比黛芙蝶儿那女人发出的燃火弹巨轰声。
“老先生,您真有精神,笑声比山丘巨人还爽朗,嗯,麻烦您挪开些,我要看看您右手边那个箱子。”奎儿有模有样地搜查起来。“这狼吃什么长大的,长这么大只,诸神在上,我发誓没看过比它更大的动物了。”
“比拉蒙先生,您没必要配合她的。”露西塔肩膀支着马车门板,咕哝着。
“露西塔,自然眷民不该这么小气。这小女娃很有趣,别的女孩看了我的米克就只会尖叫,只有她还不仅不怕还晓得问问题。”老人颇满意奎儿的反应。
“小家伙,你不是拜拉尔人吧,米克是纯种的拜拉尔迦勒角狼,它老了,年轻时可是更高壮的,站起来足有两匹马那么高,可惜呀,老了——”他拍拍自己空悬的双腿。“就跟我一样,老啦,没用啦。”
“老先生我也觉得跟您很投机呢,而且您不老,您与我商队的胖子和娘娘腔相比可是精壮得多。”奎儿得意附和,鼻子翘得高高地。
眼看老人没有撵走奎儿的意思,露西塔眼神不悦地看了过去,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的深叹口气。
奎儿恶狠狠瞪回去,动作更加慢条斯理,左掀右翻连一束稻草秆也不放过的胡乱摆弄,幼稚地认为自己在这辆马车待越久,与半精灵的心里争斗就胜利得越漂亮。
“您的米克看起来真威风,我小时候也养过几只小型曼夏梗 ,可惜小狗就是胆小吵闹些,比寡居的邻居老女人还神经质,若也能养只像它一样的大狼多好。”奎儿随口胡邹,应和老人。
“不错!喜欢动物的都是好女孩!那些商队的娘们见到我的米克老发出些地精尖叫的声音,非要把它关在这见鬼的破马车中才甘愿,呸、当初若不是我这群好孩子们死力守住卡玛关口,那群女人还能这样好端端地与情人谈情说爱吗!大概早给撒坦的畜生操成烂货了!”老人越说越愤慨激昂,口沫喷在他乱糟糟的胡须上。
“这些平地人,全是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好日子来了便想把我的孩子们赶到蒙特利尔洼地去,说啥动物野性未驯会伤人了,见鬼去吧,那破地方连狗头人都不想住!”
“的确是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奎儿点头,边忙不迭地乱翻箱内物品,还顺手牵了几个莹亮的小瓶子到口袋理。
“嗯?小家伙,我听你的口音很像是撒坦人呢?哼、还摇头?别否认了,我比拉蒙清楚撒坦也是有些好家伙的,除了那群狗娘养得撒坦圣骸骑士,那些阴险的畜生!你这小家伙应该不是圣骸骑士吧?”老人家沉下脸色,龇牙咧嘴。让奎儿很自然地联想到,圣骸骑士也许与这位老者失去的双腿有些因果关系。
“老先生,我怎会是圣骸骑士,撒坦圣骸骑士都是男子,我不过是名普通的冒险者。而且,这趟旅行频繁与珀摩信徒接触,让我感受到珀摩教诲的美好,正考虑着要不要投奔珀摩的怀抱呢。”奎儿谄媚回答,并不介意老人满口秽言,继续与他一搭一唱。
半精灵厌恶的撇过脸来,注意到有人往马车走来,视线旁落,并在看清来人后绽放出笑容:“邬莉!你们回来了!”语气颇有见到救星的喜悦。
乌尔图妲人邬莉卸下刚采回来的草药。“﹍这位是?”她怎么会在这?邬莉眼带疑问,望向露西塔。
“她是富尔克的搜查队员。”露西塔朝奎儿撇撇嘴。“查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来干嘛的。”
“哎呀,年轻孩子全回来了,自己溜出去享乐就留我一个老人家与米克在这。”老人心情良好地指了指奎儿,“还好有露西塔及这位富尔克的小朋友陪我讲讲话。不然可闷死了。怎么?找到香茅草了没?先放到那边去,米克最近没闻这草香就睡不好。”看那几人无奈的表情,奎儿想这老人平常一定就是个难以伺候的古怪脾气。见好就收,她还是赶紧闪人,这种乖拗老头就跟奥莉西雅那小胖孩同个等级的麻烦,她奎儿最讨厌沾惹麻烦了。
邬莉把手中满抱的草叶放到地上,分束整理。老人看着邬莉动作,忽地拍了拍大腿,像是想到了什么。
“暧,邬莉、漠柔雅,你俩来的正好。”他转过头问奎儿:“听亚伯那小子说,富尔克商队里有一名哑法师,护卫是个黄毛的年轻女孩,该不会就是你这小家伙吧?”
奎儿点头,承认自己便是黛芙蝶儿的护卫。
“珀摩在上,还真巧,我们队伍里也有个孩子是哑法师呢。”老人家摸着白色胡渣,长着粗茧的手往邬莉身旁那人指去。“也许她与你的雇主互相认识。”
奎儿眼神闪过异色,随即收敛住。她垂脸望过去,然而那一撇,却又把她刚压下的情绪复挑起,内心暗流汹涌。
一丝不茍拢住全身的罩袍、五指手套、胸口的狗尾草与刺槐撒坦法师勋章,除了那双过于戾气的双眼,对方那模样──活像黛芙蝶儿在外人面前的标准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