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与最初的你》铃舟

5、相遇（5）

　　一阵动荡后，这节车厢内总算是平稳了下来，从后面车厢涌入进来的人有了前车之鉴，并不敢乱说话，胆子大一些的就学着颜初雪的模样给乘务员看车票，还有人被吓破了胆，已经晕厥在地上。

　　没有人捣乱，乘务员自然恢复了营业化的甜美笑容，见有乘客昏迷不醒，弯腰将其一一抱了起来，从04车厢往外带。期间没有人敢阻拦，各个或是忌惮或是紧张，还有人干脆低着头装出看报纸的样子来。

　　车厢内很快恢复了安静，与不久前的吵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落针可闻的静谧，秦冬莞不觉得那些“乘务员”是好心把乘客给带下去施救了，不过这种时候，每个人都自身难保，谁又有闲心和勇气去阻挡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比起刚才龇牙咧嘴的模样，“乘务员”笑眯眯地把一个个乘客给拉进死亡的深渊，也只是明面凶恶与糖衣炮弹罢了，没多大区别。

　　等到她走远，车厢只余下火车前行“哐且哐且”的动静，人们才慢慢从之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开始七嘴八舌地交流情况。

　　刚才那人被屠杀凌虐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但车座位上喷溅的血液已经奇迹般消失不见踪影，只余下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来告诉这节车厢里的人，那残忍的一段并非是他们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兵荒马乱间，罗姝悠悠然起身，这次没有受到秦冬莞的阻拦。少女长着一双天然紫瞳，头顶的光线略微黯淡，衬得她那双眼像是葡萄酒渲染的色泽，微微弯起似是带着笑意，酿着危险的醉人风情。

　　被她盯上，像是独自在丛林中行走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一只牙尖齿利的虎，强烈的威胁感甚至不亚于副本里横行的鬼怪。

　　本能让秦冬莞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她想，在短时间内见证了罗姝堪称恐怖逆天的能力以后，她该感觉到害怕的，秦冬莞并不是一个胆量有多大热衷于冒险的人，相反，能让她活到现在的是细致谨慎。

　　从各方面看来，这个人的危险程度都不言而喻。可直觉却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并不属于恶人的范畴，不然早在之前自己几次“多管闲事”的时候，不经意间触怒了这位煞神，她就不会须尾俱全安然呆到现在了。

　　罗姝微微扬着小巧精致的下巴，嗓音慵懒，不疾不徐道：

　　“刚刚，我还以为你会去救那些人。”

　　秦冬莞被看得有些紧张，但洞察人心她是一把好手，才反应过来立马回答：

　　“怎么可能，我又不傻。”

　　她只是刚过了几个关卡，堪堪才算是度过新手期的一位普通玩家，就算没有被副本的残忍蚕食到能对生命流逝麻木，那也不是对自己实力没有认知，想救济天下的圣母。

　　之前拉罗姝是因为力所能及，刚才眼见着鬼怪都已经动手，而且那些人……说实在话，就算是救下来，除非运气爆棚，也没有能存活到通关副本的能力。

　　在初入副本的时候，她也曾看见不久前还与自己说了几句话的人下一秒就倒在血泊中，被宽大的电锯锯齿拦腰截断，被格外残忍的场面吓得眼前发黑。也因为顺手救了人被投以回报、或是被背叛。

　　副本里的意外千变万化，也许下一秒，任何人都在人力无可抗衡的血腥规则之下葬送性命。秦冬莞闭上眼，她还能闻见鼻尖呛人的血腥，耳朵也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在这种地方，她不会让自己思绪彻底放空失守，但看似平静地反问了罗姝：

　　“你是希望我做什么吗？”

　　罗姝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细细将她打量一遍，忽而展颜，提了提唇角，意味不明夸了句：

　　“挺好。”

　　比她想象之中要稍微……只是稍微，聪明讨喜那么一点吧？

　　虽然只是稍微而已。

　　罗姝做惯了独行侠，而且对于她这种凭借实力就能横冲直撞的“玩家”来说，绝命轮转四层以下的副本都不算有什么致命危险。她在想什么秦冬莞并不明白，在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思考了下，继而朝自己惜字如金地抛出橄榄枝：

　　“一起吗？”

　　“……好。”

　　玩家们冷静下来以后，不乏主动出击寻找生路的。秦冬莞与罗姝二人起身以后在其中并不算是很突兀，但在两人没注意的时候，那位叫作颜初雪的清秀女子也从倚靠的座位旁站好，她刚刚站的位置恰好是被虐杀的男乘客身死之处，绝大多数人觉得晦气，自然没来跟她争抢。

　　颜初雪快步跟了上去。

　　**

　　十几分钟前。

　　07车厢是这座火车的最后一节，也是唯一与餐车连接的车厢。所谓“餐车”，只是延伸出来的窄小一节，缀在最末尾的那一块。车上是有NPC的，NPC并没有玩家的慌乱，不管窗外过分诡谲的浓雾，进了餐车后，就下单了两份盒饭，边吃边聊天。

　　颜初雪随大流上的车，因为有行李的存在，玩家与NPC之间的界限在一开始并不分明，她努力让自己像是一滴水融入海里，看起来与旁人别无二致。

　　其实在看见乘务员的一刹那，颜初雪眼前浮现的就并非是温和可亲的形象——她们身上别着工牌，着装干净整洁，从躯体看来似乎与常人差不多。

　　实际上，一双双过分凹陷的眼睛像是被吸走了肌肤里的全部水分，干瘪枯朽，硕大的眼珠几乎是从外面强行塞进眼眶的，才勉勉强强将四周的骨头给撑起来。眼周严丝合缝，有种针线编缝的诡异错乱感。

　　那些眼睛在乘客们刚上车的时候就直勾勾盯过来，从乘务员的视线里，颜初雪就能大致分辨出来哪一位是玩家了。

　　身为现实生活里的婚纱设计师，颜初雪的洞察力本就敏锐，再加上进入副本以后阴差阳有了一双能看见鬼的阴阳眼，让她在受到比其他玩家更多惊吓的同时，也多了好几倍生机。

　　譬如现在，仅仅是过了三个副本，她就已经养成了“欺骗”的习惯，哪怕是猛然抬头就埋入一片阴森中，她也能保证自己在第一时间维持冷静。

　　火车平稳前行了一段后，07车厢开始上演与其他车厢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幕。绝命轮转副本里的每一次抉择都是一步生一步死，面对售货员空洞森然的笑容，深陷入空间的人只有“买”或“不买”两个选择，一半的概率，总会有人踏错一步。

　　颜初雪在看见NPC乘客买盒饭的时候还出示了车票，心里当时就有了猜测，当时就主动出示车票询问了乘务员洗手间的位置，得知在前面一座车厢，还假模假样地进去了一次。

　　而后不久，在刺耳的惊叫声里，她们的车厢毫无征兆地就开始塌陷，耀眼的血色如浪潮般吞噬了餐车，将乳白色的座椅瞬间浸染成不见实体的鲜红。

　　颜初雪在前排，当机立断先躲在了座位处，等血光逐渐蔓延过来的时候才从两个相互挤兑的壮汉中间钻了过去。她还记得那扇门已经被挤到变形摇摇欲坠，到了06车厢，即使血光已经停住，还是有不明就里的人被吓得跟着往前跑……

　　她是在06车厢略作休整后才来的04，根据直觉，危险应该不会如此密集地降临，根本不给玩家喘息的生机。

　　毕竟这只是第二层而已。

　　但死亡规则，以及生路究竟在哪里呢？

　　……

　　“还有五分钟就是一个小时了，还有两个小时，副本就会结束。”

　　口袋里有手机，虽然连不上网，但秦冬莞还是掏出来看了眼时间。

　　“副本之前告诉我们说，火车会在到达高原站的时候脱轨，但是要存活到站。”秦冬莞喃喃，“这列车上的危险因素大概能够确定有乘务员，还有后面脱节了的车厢……我怀疑之后其他的车厢也会脱节。”

　　“不用怀疑，”从后面跟过来的颜初雪听见了这话，她来得晚了些，因为刚才又回去看了一眼，“六号车厢应该很快也会脱落了。”

　　秦冬莞正跟罗姝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不远处，发现那滩血已经消失了，洗手间在4和5车厢交界处，这里之前才经历了一场诡谲的异动，导致有两个人无故丧生，可现在却又风平浪静，宛若粉饰太平一般，听到这话，秦冬莞回头，看向那位容颜清秀的年轻女人，并没有质疑她的话，而是问：

　　“怎么讲？”

　　“我是从七号车厢过来的，餐车里一直都有乘务员，车厢脱落之前，乘务员忽然离开了，走到了六号。我刚刚回去看了眼，六号车厢里的乘务员正在往五号走。”

　　秦冬莞神色变了变，继而听见颜初雪说：

　　“没办法，我本来想提醒的，但乘务员在那边。”

　　在她想要开口的刹那，乘务员似乎朝她投来了漫不经心的一瞥，像寒潮冻结的湖水，顷刻间就能将她覆没在寒潭之下。在那一瞬间，颜初雪感觉浑身发冷，是由灵魂而颤栗的恐惧。

　　在为这一车厢的亡魂所陪葬与知情不报中，颜初雪选择了后者。她走的很慢，周围还有人窃窃私语，颜初雪回头看了眼，6号车厢仿佛成了一座幽深密闭的棺材，即将埋葬起鲜活的生命不知几条。

　　秦冬莞没说话。低头沉默片刻，从包里翻出了一只笔记本，卷成筒，走到洗手间的门口去，先用笔记本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