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17、姑娘

　　陈家姑娘命不好，小时没娘，将将长大，从小陪伴自己的爹又没了。所有人都可怜她，粗布麻衣都遮不住的美貌，犹如清晨带着露水的、浅绿色的叶子，无人保护，他们只能看着她长开的容颜叹气。
　　也许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遇见一份天大的幸运。
　　小镇上来了一位姓陈的公子，从儋州城来。她也是从儋州城来的呀，那么巧，就像上天注定，要为这位失去庇护的姑娘找一个依靠，要让她孤苦的心从此停泊。
　　她会笑了，笑起来和她故去的父亲三分相像。人们又开始感叹她的好运，说老陈好人有好报，操心了一辈子的闺女终于有人保护了，还是个小陈，这不就是神官注定的缘分吗，神官感于老陈的善良，为不幸的姑娘带去幸福。
　　就像一个轮回，陈家姑娘变成陈婆婆，曾经冷淡的面容被岁月变得慈祥，新的陈家姑娘在蜜罐里长大，见人就笑，眉眼弯弯，嘴角弯弯，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耀眼。
　　又是一个陈家姑娘，不过她父母双全，从不忧心所有事情。
　　有一天，那个儋州城来的陈公子不见了。陈婆婆红着眼，却没人见她流下一滴眼泪，她对陈家姑娘说:“你爹死在了海里。”
　　“从此以后，海风呼啸，那是他在叫你，潮涨潮落，那是他在想你。”
　　“他其实一直都在。”
　　陈家姑娘不在哭了，她红肿的双眼又弯弯，嘴角也弯弯。她赤脚在海边跑，笑声随波浪传的很远。
　　她爱上了大海。
　　她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大海是如此的迷人，她的广袤，她的神秘，泛着波光的海面美丽无比，那美丽的光映在姑娘眼里，点起一簇火光。
　　姑娘一个人出海，带着她父亲曾用过的锚，带着母亲亲手编织的渔网，一个人，勇敢的出海。
　　然后奇迹般的生还，还带回了许许多多的水产，以及一颗珠子。
　　说来奇怪，陈家姑娘还是笑，还是好看，可是眼里没有了那一簇光。也许她不再爱大海，也就不再接受大海给予的光芒与爱。
　　她的爱是火，只有大海能承受那样炽热的爱意。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姑娘，也没有人会永远爱着这样的姑娘。
　　她嫁给了林三。

　　“就是这样，陈家姑娘的轮回罢了呀。”她用林三的皮囊笑，像故事中讲的那样没用弯弯，嘴角弯弯，再风流俊逸的皮囊也显出了一种单纯的美丽。
　　这样美好的故事，剔透如水晶的两位姑娘，在无解的轮回中苦苦挣扎。
　　“他像谁？”贺玄认真的问，姑娘眼中的炽热足以灼伤这位冰冷的鬼王，“南明像谁？”
　　“像……”她甜蜜的笑，眼里映出光芒，“像大海。”
　　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美妙的比喻，穷尽毕生，她只见过那样的美景，无谓山川湖海，无谓风花雪月，此生长是思忆，都在那一片海里。
　　“你是怎么知道，那颗珠子可以换魂的。”师青玄看着眼前这幅皮囊，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一个凡间的姑娘会知道换魂之法。
　　南明不说话，他知道，林三，亦或是那位姑娘，眼里只有自己的大海。

　　“蜃属蛟龙，吐气而成楼台城郭。”她转身，看向海的方向。
　　海雾吞吐，瞬间扑啸而来。无数的房舍转眼空白，天地间只余那年轻素衣公子的背影。
　　师青玄反射性地看向贺玄的方向，身边人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两目相对，皆是茫茫。
　　那几百年里，他们一起在凡间过了半数。多少次危难关头，他们总是一起，明仪不喜欢抓手，他就拉着他的衣袖，有时候明仪也会想这样，直接握住他的手腕。
　　明仪死了。
　　所以他也不需要别人保护。
　　眼前是茫茫大海，他挣开贺玄的手，直接望向无垠的海面。
　　之前的白雾顷刻消散，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一叶小舟。
　　他们踩在海面上，却如履平地，波涛翻涌，无法沾湿飘飞的衣角。
　　蜃景。那姑娘将他们都带入了过去，那个仍然热爱大海的过去。
　　风平浪静，姑娘坐在船头，看着他们笑，是真的看着他们，在虚无的蜃境中看着他们。
　　南明和清和对望了一眼，发现师青玄并不需要自己后就很默契的站好，看着甜笑的姑娘。
　　“姑娘坐在岸边，数着来往的渔船，远方归来的渔船，带回大海的爱恋。”
　　“我曾苦苦思念的情郎，在海里长眠。”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海面无风无浪，那叶小舟上什么也没有。
　　她看着南明，说:“去看看陈家姑娘，她在等你呢。”
　　话音刚落，眼前之景忽又变化。像是一滴墨滴入茶杯，眼前景色缓缓晕开一副新的模样。
　　现在眼前是一个小村子，就是他们来过的芜茗村。与当初满是残骸的海岸不同，这里的海边坐着一个姑娘，海浪拍上沙滩时轻抚过她的赤脚，她将头倚在膝盖上，黑亮的长发编成长辫拢在胸前。
　　碎发飘扬，她睁眼看着大海，略显苦相的眼睛眯了起来，就有了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
　　远方有渔船驶来。
　　她兴奋地站起来，跑到那个渔船停泊的地方，帮忙搭手收拾着鱼虾。
　　“闺女在等我？”他睁着双浑浊的眼睛，眯了眯眼才看到姑娘手腕的银镯子。
　　她轻轻嗯了一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继续收拾着东西。
　　师青玄和贺玄就站在不远处的海滩上，阳光煦煦，却照不到他们的身上。
　　师青玄看向四周，猛然发现南明和清和不见了！
　　他双手掐了个诀，两道银光同时飞向那个归海的老陈。
　　师青玄复杂的看向了那个男人。
　　“南明与清和的魂魄，在那个男人的体内。”他看向贺玄，终于敢正视曾经好友的双眼，却发现那人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默然。
　　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顷刻间就要将他湮没。那些曾一起走过的天南海北，那些曾看过的江南烟雨，不合时宜的突然浮现。
　　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世间很仁慈，有多少人命定相恋，却终此一生不得相见，他们即使万般纠葛，却还是遇到了，彼此陪伴过，就算结局不怎么美好，那也是很难得了。
　　他忽然对着贺玄笑了一下，分明还是以前的样子，却出乎意料的让贺玄心底发慌。
　　“那样也好。”
　　“贺公子。”他看着贺玄的眼睛，坦坦荡荡，“你我二人总会有细节之处顾及不到，他二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本该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就算血海深仇，就算百年离心，他们本该在一起，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没有谁欠谁了，也不需要再费劲心力去偿还些什么了。这样就很好。
　　陈家姑娘过着极为平淡的日子，她一个人在家里，做饭浣衣，之后在岸边等人回来。
　　那个黄昏的太阳格外温暖，整个海面都是火烧般的颜色。她等到火球沉入海底，都没有等到那一艘小小的渔船。
　　老陈从不在海上过夜。他眼睛不好，每次都是趁着天亮出海，不管收成怎样，都要在天黑前回来，不然以他的眼力，在海上是过不了冬的。
　　老陈葬在了海底。这片海埋葬了无数出海讨生计的年轻人，如今又多了一个老陈。
　　“南海前些日子的异动，是怎么回事？”师青玄看了眼贺玄，发现他的脸色更为苍白，连火红的夕阳都无法为其染上生机，“水域一向由你掌管，此事若没有个结果，日后会有苦果。”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他冷淡的说，“南海一事是我监管不力，日后定会弥补。”
　　怕就怕等不到他弥补，这事情就大到无法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