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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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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温客行今年十六岁。
他看着眼前“新余四中”略显陈旧的招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白色的运动服,肩上有黑红色的条纹——嗯,就跟今天的天一样,土土的。
门口一位女老师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档案,遂对他招手招呼他过去。温客行咧嘴一笑,长腿一跨,小步跑了过去。
“你是温客行吗?”老师上下扫了他一眼,这腿长得嘞,都快到自己脖子了。
“是,老师好!”温客行笑出一口大白牙,眼神亮晶晶的。这倒不是他对即将来临的高中生活有多期待,只不过是他向来就是这么个乐天的性子。
“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了,我姓刘,同学们都已经在上课了,你先跟我去趟教务处办个手续,走吧。”
刘老师在前面走着,温客行在后面跟着,他步子大,所以刘老师走两步,他才跟上一步。
“咱们学校的篮球校队很有名,你要是感兴趣,我放学后带你去体育组看看。”
“嗯…”温客行有点害羞地抓了抓头发——他虽然腿长,体育细胞也算不错,长跑短跑跳高跳远都轻轻松松,可这技能点唯独没点在篮球上,或者说,没点在球类运动上。可男孩子的小骄傲还是有的,他没拒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跟着刘老师爬上三楼、走过长廊,教务处就在不远处。温客行眼神不经意往楼下广场一扫,立刻被一个亮蓝色的脑袋抓住了视线。他猝不及防爆了句“我C”,旋即意识到老师还在前头,那个尾音立马被消成气声,散在空气里。
“到了。”刘老师指了指教务处的门。温客行还沉浸在那抹亮蓝色带来的震撼中,进门时下意识地走成了同手同脚。
——卧槽,武高可没有这么屌的人哪!
II
手续很快办完了,刘老师又带着他来到新班级。温客行跟在刘老师后头,可身高优势让他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那颗亮蓝色的脑袋!
那蓝脑袋坐在最角落,低着头,被书挡着,纵使温客行视力再好,也看不清五官。
“来,我们今天来了位新同学,给大家介绍一下——”刘老师和任课老师耳语了几句后,招手让温客行进来。
“大家好,我叫温客行,就是刚学的李白那个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侠客行,那两个字。”温客行又抓了抓脑袋,“嗯…希望和大家相处愉快?”
男孩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的,讲起话来有点微微的四川口音,笑起来带点少年的羞涩,又没心没肺地灿烂着。
大家都笑了起来,表示欢迎,刘老师也笑了:这个大男孩挺可爱的。底下有女生窃窃私语,各种眼神乱飞,无非是在说这个新来的转学生真帅。赵小卓拿起笔偷偷写了几个字,戳了戳同桌顾湘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好帅啊!!!!!!
仿佛感叹号的多寡能体现帅的程度一样不要钱的用。
顾湘使劲儿眨眼,在下面添了一行字:
—比ZX还帅还高!!!!!!
也是六个感叹号。
—哪有!ZX最帅!!!!!!!!
高这倒是没法反驳,但“最帅”是谁显而易见,这句话还多加了两个感叹号,足见赵小卓的强烈情绪。
顾湘朝赵小卓偷偷翻了个白眼,把最后这句话重重划掉,表示不赞同,然后就听见刘老师说:“温客行,你就坐张杨旁边吧。”
张杨的旁边,不就是自己的右边?!顾湘猛地一抬起头,圆圆的眼睛盯着温客行,甜甜一笑——她可太知道自己的杀手锏了——正好和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视上,然后耳朵就“砰”地开始发烫。
温客行向教室的各个方向无差别地发送了一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灿烂微笑,而后走到自己的新位子上坐了下来,他还没新领课本,顾湘直接就转身把自己的书放到他桌上——尽管张杨完全可以跟温客行一起看一本书。
刘老师看温客行安顿下来了,满意地点点头,把课堂又还给了任课老师。不过她刚走出教室,却又反身回来,留了一句:
“周絮,下课之后来找我一下。”
III
新余四中是新余最好的高中之一,温客行听着这半节课,虽然内容有点令人昏昏欲睡,可老师讲的眉飞色舞、深入浅出,倒也令他记住了大半知识点。
只不过,这位老师的口音,还是有点重啊。
下课铃终于敲响,温客行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还没等他起身,身边一群新同学就围了过来,把他挡的严严实实地。他只能从人从众间的缝隙里看到那抹亮蓝色走出了教室。
“诶温客行,你是哪里人啊?”
“怎么突然转学来这里啊?”
“你想好要学什么了吗?我们就快分科了。”
“你打不打篮球?放学来一场啊?”
温客行被埋在问题堆里手忙脚乱,他一边笑着一个个回答过去,可大部分心神,却在偷听前桌两个女生的对话。
“周絮又被叫老师了。”赵小卓绞着手指。
“他那头发呗。”顾湘见怪不怪,在草稿纸上画画。
“可是他也没办法啊,本来这样两头跑已经很累了。”赵小卓嘟着嘴,眼里都是担心。
“嗨!关你什么事啊。”顾湘先是满不在乎,而后突然一激灵,提高声音,“赵小卓!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小点声!”赵小卓羞地去捂顾湘的嘴,“再说作业不借你抄了!”
显然这是赵小卓的杀手锏。顾湘一下子偃旗息鼓乖乖地安静下来:“好嘛,我随便乱说的~”
头发,周Xù,所以这抹亮蓝色名叫周Xù?可,是哪个Xù呢?旭?还是煦?
莫名地,温客行觉得这两个字对那抹亮蓝色来说,都太过阳光灿烂了。
IV
“周絮,你知道老师叫你来什么事吗?”刘老师盯着眼前的亮蓝色,揉了揉眉角,语气疲倦。
“不知道。”亮蓝色的海草下面,是浓密得过分的睫毛,半掩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的黑像是化不开的墨块,能够吞噬所有的光,只回应无边无际的黑。
“周絮,这里毕竟是学校,学校的规章制度是要遵守的。你最近这么久没来上学,出勤率不够,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呢,你这个头发是不行的啊。别的同学呢,是要准备高考的,你明白吗?”
周絮沉默着,没说话。
他知道,刘老师对他已经够好了;他也知道,自己所谓的这种“想上课就来,不想上课就不来”的行为令多少任课老师和同学反感厌恶;他更知道,刘老师为他挡下了很多,像他这样影响班级学习氛围的“害群之马”,能留在这么好的学校上课,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可是,难道他的梦想就得让步吗?
“周絮,你明白吗?像你这样的学生,学校都会让他们休学的,因为你真的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同学的。但是学校考虑你的实际情况,还是给了你足够的方便,对吧?你是大孩子了,也要学会换位思考,染发是绝对不允许的,今天你先回家,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带个假发或者洗掉了再来。”
“嗯。”周絮应了一声。刘老师看了他一眼——这孩子一直低着头。她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他出去。
周絮定了几秒,又说了句:“谢谢刘老师。”这才离开办公室。
唉,这孩子。刘老师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段时间不见,好像又瘦了些。
V
周絮没回教室,直接走出了校门:他今天本来就是拍摄被放鸽子后临时有的空档,才来的学校上课,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没想到这课没上多久,就又被赶了出来。
他揉了揉自己脑袋上这团惹事的主儿——都管你,这么显眼干嘛。学校保安给他开门的时候都盯着他这团亮蓝色,眼神里满是见到问题少年的警惕和不赞同。
至于嘛,染个头发而已。等拍完片,洗掉不就是了。
周絮此时无处可去,也无事想做,只好在街上溜达,时不时地低头踢飞脚边的石子——十七岁的男孩子,看着像是大人了,心性却还是小孩,此时正满怀怨气,脚上使的劲儿就有点大。
“年子逼,哪个黑乌佬踢得!搓倒你前系十八胎祖宗个娘!”
路边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本来被骂几句也没什么事,可坏在这男人骂得太难听,骂到了周絮的妈头上,周絮又正一肚子不高兴,热血一冲上头就不管不顾:“戳大细!嫩骂老子,嫩想驮打是波?”
也怪周絮今儿出门没看黄历,一般来说也就双方对骂个二三十来句就完事了,今天他倒霉遇上了个硬茬,那男的顺手抄起旁边酒瓶就往周絮头上招呼了过去,看这样子是要给他开瓢。
周絮没见过这架势,这才是真吓到了,下意识举起右手一挡,钻心的疼一下就在手臂上炸开。周絮今天没穿校服,又顶着头蓝发,路边的行人见这架势不敢上前,还以为是地痞流氓互殴呢,周絮没人可求援,只能自己一边招架着,左支右绌地,又是挨了不少打。
“住手!”终于有巡警过来了,那地痞见了就跑,脚底下抹油似的,溜得倒快,警察过来扶起他:“能站得住不?”
警察叔叔看了看周絮,年轻人除了右手臂上被划了个口子,其他看起来倒还好,脸上也只有些擦伤。
“警车在那边,我们能送你去最近的医院。”
“谢谢警察叔叔,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周絮连忙摇摇头,去趟医院太贵了,他自己知道自己没受什么伤,去个附近的诊所就够了。
“行,你留个电话,后续有什么需要我们可能会联系你。”
“行。”周絮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幸好他没穿校服还染了个头,看起来像个社会人,不然警察叔叔肯定要找家长的,他可不想让妈妈操心。
VI
周絮走进了一家诊所,这诊所看起来虽然小,却很整洁。坐馆的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医生,正戴了眼镜看报纸。
“您好,这里能看这个吗?”周絮说着话,挪开了捂着右臂的手,露出伤口。没了压迫的伤口又开始慢慢渗血,医生一看立马紧张起来:“你这个伤口太大了,这怎么弄得?”
“被玻璃瓶刮到的。”周絮生怕对方不接待他,企图大事化小,暗暗忍疼,表面上做出一脸无所谓地样子。
医生往诊所深处招呼了一声,周絮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小小的诊所别有乾坤,后面还有一个小隔间。
“徐医生,您来看看这伤需不需要打破伤风啊?”
然后再转过头来很严肃地对周絮说:“小伙子,如果要打破伤风,你就要去医院了,咱们这里没备货。”
徐医生很快就出来了,原来是一位长相温柔的中年女性。她手法很利索地为周絮清创消毒,而后观察了片刻,很肯定地说:“没事,伤口不深,而且是开放性的,不用打破伤风,给他缝了就好。”
“您能做这缝合吗?”周絮听到不用去医院这才放下心来,但转瞬又有点担心:“我是要艺考的,这会留疤吗?”
徐医生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小伙子,我缝合技术很好的,你这伤口是有点大,但我会缝得尽量美观些,之后抹上祛疤的药膏,如果你不是特别严重的疤痕体质,基本上不会留痕迹的。”
“那就谢谢您了!”周絮这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徐医生先为周絮上了麻药,等待麻药起作用的时候,徐医生到隔间接了个电话。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小俊,妈妈在忙,你先自己回家吃饭啊”,却有无限的温柔爱意在其中。
徐医生挂了电话走出来时,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温柔笑意。一直到她为周絮缝合伤口时,嘴角仍是微微翘起。
“刚才是您的孩子吗?”周絮忍不住问出这句话来,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摸摸自己眉毛。
“是啊,我儿子,小俊。”徐医生提起儿子,一脸的笑容就无法掩盖。她很快就处理好了周絮的伤口,又去拿了消炎药给他,叮嘱道:“你这伤口千万不能沾水,记得啊!洗澡什么的让家里人帮你一下。回家让你妈妈给你做点清淡有营养的,记得过两天来换药。”
“嗯。”周絮点点头,付了药钱,认真地道了谢。
可付了药钱,他身上就没什么钱了。
VII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
周絮回到家里搜刮了一下,除了调料,家里啥吃也没有,只搜出来了一小袋剩下的挂面。这倒也正常,大半个月不着家了,家里就算有吃的也都长霉变质了吧。
他烧水、下面,等面滚开了便捞起来,加了点酱油,虽然没什么油水,倒也能填饱肚子。饿了,便是什么都觉得可以入口。
吃完面,他开始合计这下半个月该怎么过。
妈妈在深圳打工,按月给他打生活费。他今天这飞来横祸把小半个月的生活费都搭进去了,可目前拍摄的活又停了,组里的盒饭是混不到了,难道自己接下来得吃半个月的酱油拌面?
这枯坐半晌,周絮终于闻到了自己身上这血汗混杂的难闻气味。他暗骂一声自己倒霉,找了些塑料袋胶带,想把自己右手上的伤口包起来。可这单手操作实在困难,他连牙都用上了,用了好长时间,才堪堪给自己右手臂上包了几圈不甚牢固的防水膜。
直到站在淋浴头下面,周絮才郁闷地发现,这花了至少二十分钟才包好的膜,两分钟都撑不住。
VIII
温客行都吃完饭了,妈妈才回到家。
“小俊,今天新学校怎么样啊?”
温妈妈一边换鞋一边问,温客行见到妈妈回来,马上窜到厨房去盛饭,一边高声回答:“还不错啊!老师同学都挺好的,就是有些话我听不懂。妈,您那边呢?第一天上班怎么样?”
“挺好的,那个小诊所里事情不多,比之前在华西清闲多了。”温妈妈走进厨房,赫然便是白天替周絮缝合伤口的徐医生。她想搂着自家儿子,却有些吃力:“哎呀小俊,你又长高了,妈妈都搂不住你了。”
温客行脸一红:“妈,我都多大了,别再这么叫我啦!”
徐医生显然很喜欢逗儿子:“小俊、小俊、小俊,哈哈哈你随你娘,本来就长得很俊啊,害羞个什么劲儿!”
温客行说不过妈妈,一脸无语地把饭盛出来、筷子摆好,故意粗声粗气地说:“少废话,快吃饭,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徐医生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温客行就拿了本书坐在旁边陪她。徐医生没吃几口饭,突然说道:“不过,我今天见到一个男孩子,感觉帅的程度跟你有的一拼哦!”
“哦,真的假的,长什么样?”温客行拉长声音,夸张地表示质疑。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不错,要说脸,他在武侯区排第二,应该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吧。温妈妈的眼光也高,还有亲妈滤镜,很少说过有同龄的男孩子长的帅的,更何况这次居然还说能和自己的儿子一拼?
“他眼睛长得很好看,一眼看过去像一汪深泉,含蓄,沉静,不太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有的眼神。人也安安静静地,不像你,咋咋呼呼的。不过呢,他染了个跟自己气质不太相符的头发,显得有点俗气了。”徐医生一边吃饭一边点评,“要是他把头发染回黑色,应该会更有气质。”
“哦,”温客行眼睛盯着书,心不在焉地给自家老妈搭话,“那他现在的头发什么颜色啊?”
徐医生笑出声来:“就是那种动画片里的蓝色,特别亮的蓝,就还挺傻气的。”
温客行一下合起了手里的书:“他的头发是亮蓝色的?他叫什么?”
“叫什么我倒没问,怎么了?”
温客行这次破天荒没对妈妈有问必答:“那他去您那儿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