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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不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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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直到衡康来了,轻姬才得知幼岚已在天牢中受了诸多酷刑。
轻姬倦累,垂头坐着,冷漠地说道:“那是他活该。”
衡康苍白着脸,连连叩首求她:“少君!求求少君留幼岚一条命……他做错事,该受罚,可是天后要将他车裂,我……我怎能坐视不理!”
“你说什么?”轻姬皱眉抬了眼,“车裂?”
衡康眼中涌落下泪来:“万望少君高抬贵手,赦免幼岚的死罪吧!我……我只身出海,身边只有这一个弟弟,他犯下天大过错,我也有错,是我没有管教好他……求求少君,罚我吧,也罚我吧,只要能让幼岚活着……”
轻姬望着他悲哭的脸,沉默许久,许久后,她低声说道:“你已经提点过我了,是我轻信他人。我尚算安然无恙,幼岚……确实罪不至死。”
“多谢少君!多谢少君!”
“你且回去吧。”
花荫殿上的小内侍被差去请天后。
天后以为轻姬有什么不好,手头事一概扔下,急忙赶回来,至殿中,见到轻姬披衣坐起了,正在出神,脚边是通红的炭火。天后心头发紧,忙地上前拥住轻姬:“轻姬,你切莫想不开,母亲会为你做主的!有母亲在,也再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轻姬恍神,她望一眼炭火,只是冷罢了,令人移了炭盆近前,天后该不会以为她受了轻薄想寻死吧?不至于,不至于。轻姬笑了笑,安慰般的拍拍她母亲的手臂:“母亲,我没事。令人请母亲来,是有一事相求。”
“莫说一件事,一百件我也答应你。”
“不,眼下只有一件事,还请母亲赦免幼岚,不叫他死。”
天后震惊,她霍然站起怒道:“那狂徒胆敢冒犯你,其罪当诛!”
轻姬迎着天后深疑探究的目光,人却格外冷静,她弯了弯嘴角:“请母亲饶他性命,就看在,他同我阿父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我们不杀他,但回到蓬莱,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天后一番沉吟后,允了她所求。
幼岚或许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天后再度出现的时候,他哑声地问道:“天后的心意有改变吗?还是车裂?这对我而言,未免显得不体面。”
天后冷嘲:“你还要体面?”
“我毕竟是一国的王族。”
“幼岚,我真想杀了你。”
幼岚闻言愣怔,灰败的眼中忽然浮起了几许神采,他眼睫抬起,望着牢门外金尊玉贵的华音天后。
“你得到轻姬能如何?她为你怀有身孕又如何?你以为,我会让你得偿所愿?没有帝王血统的人,更何况是个男人,凭什么能掌华音国的权?纵使我的女儿心慈手软踏入你设下的陷阱,纵使她愚钝愿做你的傀儡,愿改天换地、灭祖宗之法,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华音的女人,从不软弱好骗好欺。幼岚,你从第一步就算错了。”
天后分明恨得咬牙切齿,却绝口不提一个“死”字。
幼岚惊惑而不信:“你不杀我了?”
天后目光凌厉,令左右:“重杖之刑。”
她甩袖转身走出天牢,司刑官屏息跟随,敬送天后离开。
“让他吃些苦头,仔细别打死了。”
“遵命。”
……
夜深时,幼岚看见漆黑窗口飘下黄碎的叶,他痛得难以翻身,但他确信,他不用死了。
幼岚自嘲地笑笑:“真是福泽深厚,这样也不死。”
天牢里寒冷,不给饭食、伤药,只有一床脏污的薄被。
幼岚蜷在角落,费力地伸出手去,将那薄被扯过来,裹在身上。
不死,不能死……
只要活着,活下去……
气窗泛起了朦胧烟白,一夜过去,天已经亮了。
幼岚一刻未睡,华音国的重杖,实难消受,光靠生熬怎么挺得过去?他爬起来,靠近牢门大呼:“来人!给我弄些吃的,给我些水!”
天牢的看守进来了,却不理会他,瞧了瞧抬脚就要走。
幼岚叫道:“站住!你们天后难道说了要我死吗?”
看守见他好笑,忍不住张口说:“你犯下滔天大罪,难道还不该死吗?若不是天后嘱咐不叫你死了,你此刻岂有命叫嚣?还有脸要吃要喝,告诉你,通通没有!”
之后便再不曾有人来答话。
幼岚气结却无奈,他忍痛坐着,倒想看看华音国是不是真要让他在这牢中自生自灭。
后来又过去了很久。
那是天色有一些暗下的时辰了。
“幼岚!”
过道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身影扑到牢门上来,居然会是衡康。
幼岚冷冷望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
“轻姬?”
衡康的话语被打断了,确实,幼岚见到轻姬从衡康的身后走出来。这真叫人难以置信,她竟出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的人。
轻姬裹在厚实的貂裘里,手间抱了个暖炉,她神情幽静,眸光镇定,不见愠怒色,居然不像要喝他血寝他皮的模样,只是站在衡康身后些的位置,不再往前走了。
——难道说,她不记恨他吗?
幼岚下意识地直起腰想站起来,但他的腿疼,无法如愿:“你怎么会来?”
话是问轻姬的。
轻姬的目光扫过他浑是血迹的衣裳:“瞧上去,被打得很惨嘛。”
幼岚孤绝高傲地坐着,疏冷地笑了一声:“还好,到此刻还留着一条命。”
轻姬盯着他,没有继续说话。
“不要执迷,更不要胡言乱语了!”衡康担心幼岚祸从口出,急攀住牢门说道,“幼岚,跟我回蓬莱吧。”
回蓬莱?这何曾敢想。
幼岚怔了怔,举目望轻姬。
轻姬不说话。
幼岚讷讷而不确信地探问:“你,你肯放过我?”
“希望你记住这场教训。幼岚,你有一位好兄长,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大度。”
“呵……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离毁了你,只差一步。”
轻姬皱眉:“劝你好好说话,我只答应留你性命,没答应不割你舌头。”
冬日不便出海,天后再依了轻姬,允衡康等人开春后启程。
衡康走的那天,轻姬去码头送行。
那时,幼岚身上已经没有见血的伤口了,衡康下令,将幼岚的双手捆缚住,嘴里又塞上了布团。幼岚被送上船的时候,经过轻姬与衡康的身边,布团能堵住他的嘴,却遮不住他那双不驯的眼睛,他驻足看轻姬的时候,眼神里可没半分怕,甚至还有些算计的意味。
蓬莱之人厉声催促:“殿下请吧!”
但幼岚的待遇,可分毫不像一位王族该有的。
轻姬对衡康叮嘱道:“你的这个弟弟,哪怕是到了海上,你也要防着他些。”
衡康应承:“少君放心,我了解他,必不会轻信他的。”
轻姬趁码头周遭忙碌,没人注意,飞快掏了一块冰玉琢就的玉牌塞到衡康手里,她打着哈哈说道:“你本是为着这个来的,换成我,给你多少我都不心疼,只是我母亲有担忧,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偷偷给你一块,权当纪念了。”
衡康想要摊开掌心看,被轻姬伸手制止。
“上了船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看吧,上面有两个字,是我送你的,‘岁安’。”
“少君大恩……”
“哎,不说这些了。趁着风向正,扬帆快走吧。”
衡康退后,抬袖敬拜:“衡康,拜别少君。”
轻姬目送衡康登船,她凝视着衡康颀长单薄的背影,忽地模模糊糊想起阿父的影子,她忍不住往前踏出一步:“衡康!”
衡康顿住,转身回望。
轻姬迫切地想要离开王宫、离开华音,她想,总有一天,她也会目睹海上的风浪和霓虹。
“衡康,我们是朋友了。”
“你回去以后,定要多加珍重,将来有机会,我也会渡海去看你的。”
……
蓬莱的六艘大船张起了风帆。
轻姬恋恋不舍跟着船走,她站在临水的石埠上,衡康乘的船走很远了,她已看不见甲板上的人。
天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全然是听着轻姬方才喊出的那些话了。
微微干瘦的手搭上轻姬的肩,天后语重心长地泼了她冷水:“轻姬,你为华音少君,将来还会是华音天后,海上风大浪急百般凶险,你永远不可能出海去寻蓬莱。你和衡康,此生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