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69、第69章 桐山镇四

　　现在是夕阳西下，霞光万丈。

　　将小几上的新杯碟一一摊开，沈朝拿起烧地滚热的水，冲刷杯碟。

　　他的动作很慢，琏官便看着他的手，并不催促。

　　洗好了杯子，沈朝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跟前的几上：“你出去做什么？”

　　那杯水冒着白茫茫的水汽，琏官感觉困，手肘撑在茶几上，扶着额头：“我要回山一趟，帮师父喂完鱼就下来。很快的，也不会消耗多少灵力。”

　　这两天在客栈，她就没闲着，常常独自出去。那时没想着喂鱼，现在却要喂了。

　　沈朝道：“我去喂。”

　　说的轻巧，他想上就能上吗？知道在哪么？

　　抵挡着困意。琏官微微叹气：“桐山派有护山结界，没有门人带，上不去。”

　　沈朝说无妨，轻笑道：“结界……拦不住我。”

　　琏官一愣，反应过来：是了，他有澎湃的灵力。

　　穴位被封，琏官感觉周身既无力又疲惫。

　　话既说出，她不好让他闲着，便将玄照小院子的大致方位告诉他：“随便喂点馒头屑就是了……”

　　小姑娘眼皮子半耷拉着，明显是没有心力应对他了。

　　桌面上的热水还未动过，沈朝拿起杯子，将杯沿递到她的唇边，柔声哄着她一般：“喝点水，等会儿不要回房睡了。去泡这里的温泉池子，池子里也可以睡。”

　　琏官想现在就睡，偏偏对面的人不让她，她忍着一股气，去喝那杯热水。
　　热水很烫，她只能小口小口地喝。
　　慢慢吹一口，再喝一口。水里不知道放了什么，吃着还带着点丝丝甜味。

　　那甜味很特别，所以她抬眼看了一下。热水不是热水，是血……红的，猩红的血。

　　琏官再眨眨眼一看，杯子的水已经透明无色，依旧冒着热汽。

　　仿佛刚刚那一眼所见只是错觉。

　　她突然不困了。

　　在那一片水汽中，她的思绪好像抓住了什么。

　　沈朝还帮她举着杯子：“怎么了？”

　　刚刚迷迷糊糊地发困，她的眼角都被水汽蒸地湿润润。
　　现在清醒过来，琏官将眼里的水汽擦掉，低声道：“没什么。”

　　“那把它喝完。”

　　少女低着头，喝得很慢，还是吹一口喝一口。

　　她鬓边的头发零零散散地掉下来一些，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擦过，她吹起的热气也缓缓拂过他的手背……
　　沈朝很难描述此刻的感觉，还要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梳理她的头发。

　　那杯水喝了好久才喝完，琏官终于感觉到了暖和。她从茶几前缓缓站起，没有离开，而是看着沈朝：“起来，我们一道泡温泉去。”

　　沈朝还拿着那杯子，闻言，微愣，手里的杯子也滚到了这头。

　　眼看杯子就要落地，琏官“啪”一巴掌按住了那杯子，道：“怎么，不想去？”

　　这架势，像大爷冷不丁将手里的大刀插=穿桌面，威胁着。

　　琏官，淡笑着。只是她的笑，让沈朝不明白：“你与我说笑？”

　　琏官点头：“是。”

　　“这能说笑？”

　　端坐在那里，他似乎认真了。

　　琏官将杯子重新放到他跟前：“怎么不能？说笑还能解困。”

　　沈朝没有回应她，低头洗杯子。

　　琏官看他动作，轻声道，“还说一起过日子，这样就受不了了。”

　　她是故意的，虽然不知道缘由。沈朝不洗杯子了，抬眼，定定看着她：“这句也是说笑？”

　　外边的光照进来，印在他的眸眼中，琏官摇头：“这个不是。”

　　她还眉眼弯弯地纠正：“原来那句也不是。”

　　她就站在跟前，一身黑衣，眼里只有他。

　　沈朝的心瞬间就软了，他将杯子放好，才起身道：“我帮你洗发吧。”

　　*

　　琏官的头发很长，柔顺松软，散落下来时发量便越发多了，乌黑黑的一丛。

　　先前赶路，偶尔住在客栈时，也会安排热水沐浴。只是几个月下来，头发就老老实实洗了几次。其他时候，都是随便施个法让头发干爽便是了。

　　琏官不喜欢动手洗头发，与她来说，像世间平常女子那样，不施法，好好洗头发并不容易。要有很多的热水，还需要用皂角水打起泡，小心揉搓，等头发全部都由皂角水过一遍，又要用热水漂洗干净。湿润的长头发得用巾帕一点点绞干，或者坐在窗台上晾干，干的差不多了，还要往头发抹些润泽的发膏或香润润的精油。

　　一整套下来，几个时辰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耗时耗力，她从来都是选择施法提前结束这些步骤。

　　新宅院每个温泉池子温热不一，琏官选了个最烫的，整个人连带着那身黑裙都泡了进去。

　　岸上，是为她洗发的沈朝。

　　沈朝准备了不少东西，动作细腻温柔，用的就是寻常姑娘家洗头的办法。揉搓出皂角水的泡沫，将丰富的泡沫全部涂抹在长长的头发上。
　　细细地揉洗，时而用梳子理顺。

　　沈朝动作熟练，好像做了无数次，缓慢而有耐心。将长头发全部揉完，他还用指腹按摩她的鬓边及发根处。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池子里泡着，时不时听着那濯水的声音。

　　尽数洗完，他将头发在长案上晾开，拿大块棉布卷起，一点点吸掉头发上的水。

　　他一个人静静弄了很久，有条不紊。

　　等头发尽数干爽以后，琏官早就无声无息在温泉池子里睡着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暗黑下来，竟与水中的女修融为一体……

　　*

　　翌日清晨，瑛姑才拿着东西回来。她的衣裳又脏又臭，来不及解释什么，一进屋就先去洗漱。

　　肉菜等被拿到厨房，沈朝煮一锅小米粥，做了两盘酱牛肉包子并素白菜饺子。

　　琏官还在睡，这些是给瑛姑吃的。

　　瑛姑累极了，坐下先吃了两个包子，才道：“昨天一上街就遇见几个修士，他们见着我就追。我单打独斗似乎也打不过，只能跑到人家的猪圈躲了一夜。”
　　那是胆战心惊的一夜，那些猪也彪悍，压地她都没法修炼了。
　　瑛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那些修士好像辨出我是尸修了……”

　　修士跟修士不一样，在各仙门看来，他们这些妖修鬼修尸修，算不上是正派修士，只是修士界的边角料。
　　瑛姑记得以前裴元说过，像她这种，被捉去黑市买卖，都只能做丫鬟或者陪练。

　　桐山镇的修士比其他地方都多，大多是从别处而来，看重桐山周边的灵脉，所以常住在此修炼，或者等待未知的机缘。

　　“下次你直接与人交手，”沈朝低头喝茶，“再不济打不过，你就画张符，让琏官去帮你。”

　　瑛姑点头：“后来我藏着时，实在忍不住了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些人都走了……我都没机会施展。”

　　她有点后悔，没有跟人打一顿，就这么不战而逃。
　　明明谁强些，还未可知。

　　只是碰着几个人，她又孤身一人，瑛姑就先怂了：“姑娘往常也是一个人，她就不怕。”

　　沈朝：“看来以后买菜，都要劳烦你出去走动了。”

　　瑛姑却想起封丘山那日，抱怨起来：“当时你还跟裴仙长起争执，自己冲动进那林子，吓坏了我生怕没法跟姑娘交代……其实有你没你，姑娘都能行。”那时的齐遇真有些不自量力，要是与妖遇上了，说不定还会拖姑娘后腿。

　　瑛姑有时候会忘记他是什么大国师，还是叫他小齐哥，他也应。

　　“大概，关心则乱。”

　　瑛姑不懂什么是关心则乱，但曾蹲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胡天胡地地讲过。
　　瑛姑看向沈朝，带着几分同情：“这些日子姑娘住在这儿，你还能时时看着。日后她要是回桐山派，不下来了，小齐哥你也在这里等着盼着她么？”虽说在这里，有个人给自己作伴挺好，但瑛姑想他不会喜欢跟姑娘分别。
　　这世间的男女，喜欢时，是想着念着，要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就像话本里写的，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你侬我侬，柔情蜜意。
　　他二人虽然没有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的程度，但也比寻常的朋友亲密些，是不同的。

　　沈朝：“我不知道。”

　　瑛姑一愣，他竟说不知道……
　　也是，他是大国师，虽然是千年前的大国师，但应当有自己的事要做，怎么会一直等着姑娘呢。
　　为此，瑛姑竟生出一丝欢喜来。她就不一样了，两相对比，她可以边修炼，边等姑娘。
　　不过当着人面，吃着人做的东西，瑛姑只能表示强烈的不舍：“你们若是都不在这里，这大宅院我独自住着，着实心慌……”

　　*

　　琏官是被热醒的。
　　醒来时，身体还泡在温泉池子里。她看着这暗沉沉的夜，头昏脑涨，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从池子里出来，琏官施法将湿衣服弄干爽，缓步走到屋里大厅有灯光处。

　　那位白衣少年正在煮茶。

　　几上一横排放了五六杯放地微温的茶，琏官坐至对面，毫不客气地将那几杯茶一一饮尽：“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吃点？”

　　琏官这才发现，他旁边有两个炉子。一个炉子热水，另外一个炉子热的是酱牛肉。

　　她睡得太久，有些头晕。饿是真饿，所以琏官点头：“我想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