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52、第52章 红灯笼十二

　　屋里的灯油换了两次，三更天变成四更天……

　　琏官才道：“将我的法子记下，来日你能控制自己的力道再练习。”

　　心口给补回来，洪崖精神满满，就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姑娘，你再教教我。”

　　“我累了。”

　　她坚持回了西厢房，洪崖只好低头继续对付那竹骨。

　　这两人动静不小，早将裴元闹醒了。

　　洪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让裴元好奇：“你若是要这模样的灯笼，差人瞬行到桐山镇借一个巧匠，几百个都能做出来。”何必费事学，自寻烦恼？

　　“你知道什么，姑娘教我做，跟我自己做的，再好的巧匠也比不得。”

　　洪崖挂着一张娃娃脸，满是孩子气。裴元瞧了几遍，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壮硕的娃娃脸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我做的丑？”

　　“不不不洪崖兄，我是笑自己，自己多情，看人也多情，实在可笑。”

　　先前他竟猜洪崖对琏官有男女之情，送两只大鹅，也以为是提亲的大雁。

　　真遇到那种场面，他恐怕想不到该如何应对。

　　这趟下山总叫人心里不安，尤其是琏官下山的目的……裴元原本很随意，可现在竟生出悔意，困在训诫堂，也许没那么坏。

　　洪崖在做灯笼上无甚天分，但有一双识人的慧眼：“说到情，你不觉那齐公子，对姑娘有那么点意思么？”

　　齐遇？
　　想起上次在黑市，她跟齐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做事经常这样，突然就做决定，想起来了才说一声。

　　“有意思没意思，我们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他的卦虽然时准时不准，但他想要准卦时，也能算得出来。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知道被封印了几百年几千年，等想起一切，还要接受这沧桑巨变……终是要离开的。

　　他这么说，倒是让洪崖意外：“你这样，琏官姑娘也这样，你们桐山派的弟子难道都这样无情么？”
　　那日的事，他听陈皮说了。
　　也是可怜，看上谁不好，居然看上琏官姑娘。
　　这世间各事物都是界限分明的，人与妖，仙与凡……修仙者与常人，注定难有结果。

　　他根本无法想象，琏官会低身俯就谁。

　　以前在训诫堂时，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毫无违和。

　　齐遇胆子不小，与她说那些话。

　　“也？”裴元不明白，“琏官难道跟你说过什么？”

　　那些个人隐秘，洪崖让陈皮都吞进肚子里，不准透露给旁人，他也不打算告诉裴元。
　　洪崖作认真想的样子：“她说的其实不多，但每一句都短，没什么情绪，没什么意思。训诫堂里关着的那些人，就没一个敢跟她多搭话。”

　　裴元为她辩解：“下山后，她已经好多了。别惹她，她不会怎么样的。”

　　他的话显得那么苍白，只是人总是往前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况且今日琏官姑娘还耐心陪他做灯笼，以前谁能想到呢。

　　他点头附和他：“你说得对。”

　　*

　　琏官一觉睡到年初四，临近天黑才从房里出来。

　　洪崖昨日就离开了，瑛姑问：“姑娘拿着那张河舆图去哪了？他们一直猜呢。”

　　“去府衙打听谁的官大，将图送他了。”

　　瑛姑笑嘻嘻：“那谁的官大？人在哪？”

　　“摄政王萧捷，他在京都。”这一趟她瞬行过去，消耗很大，至今仍有点恍惚。

　　裴元听说她趁空去了一趟京都，有心说她什么，但看她脸色不好，就先咽下，只问什么时候赶路。

　　“明天收拾东西，初六天一亮就走。”

　　虽然赶，但想想也足够了。

　　夜间吃饭，四人就要带走的东西大致商谈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大宅子带不走，这里的任何大件都不方便带着赶路，基本都是放在原地吃灰。

　　裴元道：“衣食住行还是要上心的，吃需要买些不怕颠簸储存的食材……”

　　“这个我来。”齐遇明早就能套车去集市。

　　“师妹，余钱呢，还有多少，够用吗？”他听洪崖说了，她拿银票跟他买了不少东西，还打欠条。

　　简直挥金如土！这么大的花销，她说都不说一声，果然是自己挣的钱自己胆肥。

　　“剩下些灵石兑成银两，应该够几日花销。”

　　裴元起身去一趟书房，回来拿了三幅画：“正好近日画完，你去黑市帮我看看价，若是一张能换五六十两，那就换了。”

　　接过画，她看都不看，转手丢袖袋里：“这个价不高。”

　　“我练笔一画，不值当什么，况且署名也不是往常那个，若是能换几十两，已算不错了。”这里不是桐山镇，也不是鹿幽国，他的名头并不响亮。
　　她道晓得了。

　　*

　　饭后，琏官与瑛姑一起去浮云街。
　　街上还是惯常的热闹，毕竟是过年，时不时还有烟花。烟花有大有小，瑛姑时走时停，她便随她时走时停。
　　“姑娘，我以前就盼着过年。”虽然天很冷，但过年能吃上点好的，也有亲戚往来给她带的零嘴，“过年真好。”

　　在浮云街，人来人往，人们各有来处，各有去处。
　　琏官突然道：“你想不想留在这里？”

　　“姑娘让我一个人留在这？”

　　“那宅子阴气重，你住着利于修行。而且宅子离黑市近，我们与洪崖相识，你可以与他做个朋友，日常往来。此处热闹，都是新鲜的人新鲜的东西……”细细数来，在这里长住好处不少。

　　瑛姑仰头看她：“姑娘说这些，是不要我跟着？”
　　“尸修宜静不宜动，专心一处与你修行有益。”

　　“我不着急修行，慢慢来。我只想一直跟着姑娘。”

　　……一直，琏官看着她，慢慢笑起来，道好：“你要跟便跟着。”

　　得了她的话，瑛姑才松了一口气：“姑娘以后都不要说这些话，不要让我走，也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喜欢跟姑娘在一起，跟在姑娘身边，她才心安。

　　“宅子本就是给你留的，合适的修行之地不好找，那宅子倒适宜，明日我们一起去府衙改房契人。”
　　宅子是专门给她的！
　　姑娘并没有要赶她走，只是让她有个修炼之所。

　　她记挂着她。

　　瑛姑既惊喜又意外，恨不能抱着琏官打转，忍忍，到底是忍住了，就是笑得合不拢嘴：“谢过姑娘。”

　　她不忘提醒她：“修行第一，急不得，但也不能慢慢来。”
　　瑛姑欢喜极了，说知道啦。

　　看烟花到三更半，琏官熟门熟路走到了洪崖处。

　　他正忙完，在大厅喝茶。

　　将那三幅画在他跟前一一展开，她示意：“你看看。”

　　几幅画风格迥异，署名落款分别是：陶然居士、北坡居士、淼鼎真人。

　　名字不太熟，但这画……洪崖顿时两眼发光，又走近去细看，伸手欲摸不摸：“这运笔，这用色，太妙了，太绝了！这些画琏官姑娘哪来的？出自哪里的名家？”

　　“是画家囊中羞涩，有意将这画当了，后落入我手中。至于是哪里的名家，却不知晓。”

　　来历只是个由头，洪崖觉得看着喜欢就行：“姑娘这画要送给我？”

　　看着他那一张洋溢着笑的娃娃脸，她喝去半杯茶：“出个价。”

　　“一百两一张？”他有些踌躇，“实在是这三人名字未曾听过。”

　　将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她放下杯子：“一百二十两一张，你可以都挂在书房里。名家有时会随意署名，毕竟颠沛落魄沦落到要卖画的地步，以真名落款，会惹后人取笑。”

　　活着还想着死后事，这些文人！

　　洪崖想清楚了倒爽快，让陈皮取来现钱，他亲自转交琏官：“来日回了桐山，姑娘别忘记我那张欠条。”其实银子真不想给她，毕竟欠条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兑现。

　　将现钱全部倒进袖袋，她转身就要走：“不会忘。”

　　洪崖又问：“姑娘什么时候动身去南洲国？”

　　她如实相告。

　　话毕，她就带瑛姑一道出了黑市。

　　*

　　年初六，是个下雨天，四人关好门窗就上路了。

　　裴元小心打开车帘往外看，入目就是雨蒙蒙。

　　放下帘子，他将炉子往自己这拉近一点：“师妹，其实今日不宜出门。冷天下雨，骡子驴子可受不了。”

　　他在没话找话，这个年过的安逸，连骡子驴子都沾了光，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将先前累瘦的身子补回一点。

　　都享受过了，眼下应当没那么娇气。

　　“师兄，算一卦吧。”这点风吹雨打，它们还受得。

　　“算什么？”

　　裴元双目炯炯，熟练地掏出七个铜板。

　　“算前路，算财路。”

　　“你真掉钱洞里去了？那几幅画统共换了一百多两，不是给你八十两了，还不够用？”他的画绝对不止这个价，可她只给他说的那些钱。
　　瑛姑嘴也实，他愣是没套出卖画的事。

　　“那你还不算？”

　　算算算，他只是不明白，她要弄什么阵法。说她急吧，她看着不急。说她不急吧，她又卯着劲要做这捉妖师。

　　难道阵法，对人的心境有要求？

　　几番念咒，光亮的铜板也四散在马车内。

　　看着那卦象，裴元终于笑道：“中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