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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沈莲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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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顾馨儿,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一路上游人越来越少,只有当地的住户偶尔穿着背心短裤走来走去。
顾馨儿用力扯了扯背包带子,回过头来,甩了甩马尾。
“快了快了,就快到了。”
她冲他扬扬手,示意他走快些。
他们走在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踢踢踏踏笃笃嗒嗒。江南的午后阳光一点点溢满整个小巷,于是,陈楚走在后面,微微眯起眼睛,就觉得着白衣的顾馨儿快被一片柔和湮没了一般。清风携孩子的笑语,翻动路边茶馆酒家的旗子,连带着拽拽顾馨儿宽大衬衣的衣角。
她指着一面暗红色的破旧旗子,皱皱鼻子,一脸馋样。
“这家的蹄髈很好吃撒。”
她把头伸进店里,不紧不慢地敲着木制窗框,一下一下,像是摩斯密码一般带着神奇密语。
然后,就走出一着蓝色碎花长裙的中年女子,声音软软糯糯:“莫催莫催,这就来了。”
长发高高挽起,笑容沉静,踏小碎步不急不缓地走来。
“吴姨。”顾馨儿跳着大挥手,“吴姨越来越后生了。”
被唤作吴姨的女子掩嘴轻笑,伸手戳了下顾馨儿的额头:“就你嘴甜。”
顾馨儿揉着额头,歪着个头冲她嘿嘿傻笑,娇憨得可爱。
这还是陈楚第一次听到顾馨儿说上海话,带点本地口音,嗲兮兮黏答答,柔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一样,弄得陈楚心里有如小猫爪子挠痒,也痒兮兮。
“你自己说,你多久没来回来看看了?”
顾馨儿还是歪着个头嘿嘿傻笑。
“这次嘴馋了倒想起回来了。”吴姨斜她一眼,然后又笑开了。
“谁让吴姨家的秘制蹄髈那么好吃呢?”
“这丫头怎么一回来就尽挑好听的讲。”她轻笑,“在这等回啊,马上就好。”
“好好,吴姨最好了。”
顾馨儿抱着个登山包,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一只黄色土狗踱着步子慢慢走出来。站在巷口,歪着个脑袋,怔怔看着顾馨儿。
“饺子饺子,这里。”顾馨儿一下就乐呵了,把登山包扔给陈楚,蹲下身子,冲土狗拍手。
于是,饺子就撒腿一下扑顾馨儿怀里了,还在顾馨儿衬衫上留下两个黑色的小脚丫子印。
陈楚拎着个大包,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馨儿逗狗玩,这才惊觉原来她是这样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我以前最喜欢牵着饺子来吴姨家吃蹄髈。”顾馨儿吸吸鼻子,使劲闻了闻蹄髈的香味,然后低下头去笑得贼兮兮的“我吃蹄髈肉,饺子啃骨头,对吧?”
在她脚边打转的饺子还仰头呜呜叫了几声。
她抱着刚出炉的蹄髈,笑得就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咪。
“陈楚,跟上。”她仰着头,朗声道,“我们拎着蹄髈去看美人喽。”
美人住在小巷深处,一间小小的青灰色瓦房。
她穿白色旗袍,端坐在门边的一把藤椅上,冲顾馨儿淡淡笑。
“来了啊。”她伸手把一丝碎发夹到耳后,“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顾馨儿摸摸鼻子,撇撇嘴:“来了来了,还带了蹄髈了呢。”
“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吃。”她起身,冲着半空伸出手来,“来,给我拿吧。”
于是,站在一旁的陈楚这才注意到她是盲女。
“你好。”她突然微微侧过头来冲陈楚笑道,“顾馨儿的男朋友吗?”
“才不是呢。”顾馨儿抢着回答,拉过她伸着的手,挽着她先走进屋去,“沈莲生,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八卦,和个事儿妈一样。”
留陈楚一人,傻傻站在门口。饺子咬着他的裤脚管使劲扯了几下,他都没回过神来。
沈莲生。
莲生吗?
陈楚想,江南女子就应该是这般的,如莲生这样美好。
13.
沈莲生住的屋子面朝着小河,坐在客厅里的时候就可以听到船桨划水的“哗哗”声。
“陈楚。”沈莲生起身为他添茶,“是叫陈楚,对吧?”
“恩,是。”
陈楚有些不知所措,结果看到她游刃有余,一滴水都未洒出来。
他瞠目结舌地望向顾馨儿。
“莲生姐,我也要。”顾馨儿盘腿坐在红木椅子上,举着杯子嚷嚷,选择直接忽视陈楚白痴样的表情。
“好好。”沈莲生轻轻笑着应道,一边应着却还一边微微摇头。
顾馨儿呷了呷嘴,趴在桌上,一手指着沈莲生,冲一脸惊奇的陈楚缓缓道:“她压根不是瞎子。”
于是,陈楚又愣住了,沈莲生掩嘴咯咯地笑。
“你别听她乱说。”她喝了口茶,“要不你比划几个数字,我肯定说不出来是几。”
陈楚通红着脸,只会挠挠脑袋,一个劲傻笑。
“看东西,不是非得靠眼睛的。”沈莲生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陈楚。”
“恩?”
“我帮你画幅像吧。”
“恩……咳咳,什么?”
陈楚非常丢脸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脸都涨成紫色的了。
一旁的饺子趴在顾馨儿脚边,一人一狗,一块冲他翻白眼。
14.
你看到过瞎子画像吗?
反正陈楚是没看到,顾馨儿这辈子也只看到过一个瞎子这么做过。
书房不大,但正朝着南边,傍晚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顾馨儿躺在贵妃椅上,侧着身子,一手撑着脑袋,半耷着眼皮恹恹地看着陈楚和沈莲生。饺子就趴在她的脚边,也学她趴着,脑袋搁在脚上一动不动,满睁着眼睛怔怔地瞧着他俩,偶尔会摇两下尾巴,象征自己并没有睡着。
其实,窗前的一幕还是很可乐的,只是顾馨儿和饺子都见惯不怪了而已。
陈楚像个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脸还通红通红,都和窗外的夕阳有得一拼了。
沈莲生坐在他的前面,微微前倾着身子,左手轻轻覆在他的脸颊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先是额头。
沈莲生冰凉的手指覆上他的额头时,他轻轻颤了一下,紧张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额头高,有福。”她倒是不在意,嘴角微噙着笑,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握铅笔在纸上慢慢画着。
然后是眼睛。
沈莲生清楚的感觉到陈楚眼睛眨动时,长睫毛扫过她手掌的轻痒。
陈楚却是在一片黑暗里稍稍安心了点,还注意到了她手上淡淡的酒香。
“大眼睛长睫毛,比我家馨儿好看过了。”
她又打趣道,顾馨儿撇撇嘴没搭理她。
接着是鼻子。
沈莲生咯咯笑了起来:“通宵玩游戏了吧,鼻尖上发了粒小痘痘。”
陈楚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最后是嘴巴。
她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抿着嘴,轻轻道:“薄唇者,性凉薄。”
沈莲生把手收回去,别过身去,余陈楚呆呆坐在那里,笑容还僵在脸上未来得及收回。
顾馨儿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陈楚,然后打着哈欠冲沈莲生嚷嚷:“莲生姐,快点把你那套面相学收回去,别把小朋友吓到了。”
“啊,崇尚科学,反对迷信。”顾馨儿猛地起身,挥舞着小拳头大声喊。
于是,这才惹得沈莲生笑起来,只是那笑只停在脸上罢了。
沈莲生画画和顾馨儿不同,运笔不快,不急不缓不紧不慢,铅笔尖划过指尖的刷刷声倒也正好和窗外的水声相映成趣。她喜欢微微侧着头,似乎是在仔细听着什么动静一样,小心仔细。她的画里没有大起大落的明暗,只是用细细密密的线条铺淡淡的灰色阴影,于是画面里的陈楚就显得柔和没有棱角,温柔而随和。
陈楚看着完成的作品,仔细打量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她究竟是怎么画出他当时那份紧张不安的呢?让人看着就觉得忍俊不禁,可以断言画中人的每一块肌肉一定都是紧绷着的。
“因为我不是用眼睛去画画的。”
很久以后,沈莲生才给出他答案。
于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爱一个人,只有用心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