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狐狸无情尾巴》北林大疯

4、玩尾巴

　　十：
　　“喂。”天狐轻嗤一声：“傻龙。”
　　龙呆呆愣愣地望着他。
　　“听说你不肯成仙，每日就趴在这里晒太阳，可是这关我什么事？难道世间哪个精怪都必须是想要成仙的么？”天狐靠在礁石上，仿佛也在思索，可最后却得出个结论来：“成仙有什么好的？”

　　龙光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脸逐渐烫了起来，于是他将半张脸埋入海水中，只留出眼睛望着天狐，也不答话。
　　天狐觉得无聊，想了想又摇头：“你还是成仙去罢，免得神龙又来找我打架。况且成仙也没什么不好的，能给你长不少岁数呢，往后入了轮回，也是在天道之中，下辈子定不会太差的。”

　　这傻龙竟然真的认真考虑了，而思量半天的结果是，他的尾巴在水面上不加掩饰地拍来拍去，打出一片片细碎的水花，似乎很兴奋，问：“成仙了，就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气得天狐再次给他吊起来晒了三天。

　　以防神龙再来纠缠，天狐一边把傻龙吊着，自己则学凡人般撑把油纸伞，站在一旁孜孜不倦地教导：“论岁数呢——我都能当你的爷爷了，孙子是不能摸爷爷的尾巴的，更不能整日里肖想着要玩爷爷的尾巴，知道了吗？”
　　龙一脸茫然。
　　他红着脸，双眸始终直直地停在天狐身上，隐隐透出三分傻气的痴迷。龙尾巴小心谨慎地靠了过来，圈住天狐的手腕，那一截尾巴尖在空气里晃来晃去。

　　“其实如果你不想的话，你也可以玩我的尾巴。”
　　他说着低下头，露出那对精致的龙角，声音越来越小：“这个也可以给你玩的……”

　　十一：
　　冰冰凉凉的手指点在龙的额头上，随后他感到自己的角被一只手握住了。
　　天狐用指腹仔细摸了摸，触感和想象中有点差别，在几缕发丝的掩盖下，他看到这尾傻龙的眼睛越来越红，抿紧了嘴唇，尾巴也抖得越来越厉害，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摸着傻龙的角，想到这傻龙眼巴巴的等了自己十几年，天狐嘴唇微启，然而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你要是喜欢这尾巴的话，我送一条给你就是。”天狐往后退了两步，无所谓地说：“乖乖去成仙，世间何其大，找个江河湖泊镇守一方不好吗？”
　　“可是尾巴要是不在你身上的话，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脸上的红还未褪去，仰头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是吗？”天狐闻言笑了笑。
　　他收了伞，重新靠上礁石，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可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傻龙，你生得太晚了。”
　　“他对你好吗？”
　　“……很好。”天狐别过头，远远眺望一望无际的海：“特别好。”
　　“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一个仙家。”天狐的语气很轻松：“这个死冰坨子早就死啦，死啦好多年啦，我一觉睡了百年，不晓得期间他又入了几次轮回，反正我是不想再遇见他啦。”

　　“他不是你心上人吗？”龙努力盯着那道背影，想看出什么来，他又很奇怪：“他既然已经走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你看看我不好吗。”
　　“他可比你厉害多了。”天狐并未回答他前面的问题，只这样答。
　　龙撇撇嘴，并不愿意承认：“我会很认真的修炼的，等我再换一次角，我就也可以很厉害了。”

　　“那等你换角了，就来找我吧，也让我看看你有多强。”天狐摆摆手：“我走了。太阳你慢慢晒着。”

　　十二：
　　天狐不再想往事，他离开了海边。
　　他忽然很期盼再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指不定这一觉醒来，世事几度变迁，兴许又沧海桑田，这样也总比行走在各处要惬意些。

　　可惜上天安排，总是十有八九皆不如意，天狐还未来得及找到适合自己一躺多年的地方，路过一个地方便起了地动。
　　天狐不忍心看各类生灵遭此灾劫，以身去挡了这一灾，然而还是没能挡住所有的劫数，到地表安静下来后，他坐在坍塌的屋顶上，远远目睹着来来往往的人，其中不少都是受了重伤的，正被用担架抬着带离此处去医馆治疗。
　　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天狐回头舔了舔自己被压得将近坏死的尾巴，又盘坐下来。

　　地动来得太突然，自然有许多物品未来得及撤出，天狐趴着休息时，看到一个小孩从屋缝中爬了进去，应该是去找食物的。
　　眼见卡着的梁木就要砸到小孩身上，天狐抬了抬爪子，用灵力轻易挪开了梁木。

　　那小孩倒也十分机敏，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回头朝着天狐所在的地方看了半响。
　　天狐不以为意，干脆下了屋顶，一步步朝那小孩走去，小孩似乎还在找天狐的位置，稚嫩的脸上略有迷惘。

　　没留神是哪瞬，天狐不小心撞入了一双黑沉的眸子里。
　　……明明是个小孩，双眼却如寒潭一般，却恍若历经千般沧桑，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兴许再给他无数个年头，他也忘不了这双眼睛。

　　冤家路窄，仇敌易逢。好巧不巧，此人正是他从前厮混的对象。
　　同他违背神仙守则谈情说爱过，在他身下紧抿双唇哭过，与他在大逆不道讲过生生世世，也拿着剑砍掉过他四条尾巴。

　　就是这样一个人，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几经春夏秋冬，宿命注定般，他又遇到了他。

　　十三：
　　我一定是假的天道之子。
　　天狐愤愤然想，就算是真的，他肯定也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他转头就走，决计不再看那小孩一眼，既然惹不起，那么还躲不了吗？大不了找个地方窝窝囊囊地睡过一两百年，也总比再把仅剩的两根尾巴赔出去要好。
　　脚步未能挪动多少，身后骤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是小孩的咳嗽声。
　　天狐：……

　　未犹豫几秒，他一咬牙，还是回了头。
　　小孩的腿卡在了一堆木渣里，动弹不得，他并没有极力挣扎逃脱，倒是冷冷静静的尝试向不同的方向，艰难地搬动大腿。
　　方法倒是用对了，可惜他力气太小，半响后依旧无济于事，那木渣子刺得深，斑斑血迹很快爬上他的裤腿。未几，抬着袖子又咳了起来，身体不怎么好的样子，看着无比落魄狼狈。

　　天狐看着，心中生出恍惚。
　　人世是何其无常，天道轮回是何其不可抗。
　　几百年前的仙君那般强大，抬手之间便可令天地变色，但最后依旧逃不过爱恨情仇贪嗔痴，依旧要坠入轮回，体验人世疾苦。
　　昨日隐约还在眼前，今朝或许这块坍塌的房屋都能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天狐也心知肚明，他又被天道耍了一回。
　　原本已经断了的线，终究会因为他今时今朝的一瞬心软而重新交集，最终又会变成一团密密麻麻的棉线团，无论想怎样去解，终究也解不开。

　　小孩再度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他全然不认识的地方。
　　屋中燃了香，身上身下的被褥都很柔软，两边微垂的帘子用的是上好的布料，边部勾着金线，暗纹在光下流动，一派富贵乡模样。

　　“你醒啦。”
　　一个美貌婢女走近，朝他一笑：“公子在外面等你。”

　　小孩抿了抿唇，他猜想她口中的所谓“公子”大概就是救他的人。于是他翻身下床，在起身时却一顿。
　　左腿……好像失去了知觉。
　　婢女看出他的异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那小孩却已然单手撑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天狐瘫在树下喝酒。
　　酒仙也去了，而新上任的酒仙又是个铁公鸡，油盐不进，他再去讨不到半分好处，还常常被童子拒之门外，慢慢便只能吃老本，去将自己过往埋的那些酒一坛一坛挖出来喝。
　　眼看着酒快要喝完了，但酒仙却还没换人，说天狐心里不着急那是假的，他此时倒开始念起那个满脸胡子的老酒仙的好处了，只是人间何其大，渺渺人海中，大概是很难再遇见他。

　　“一直在那站着做什么？”天狐说：“过来啊。”

　　小孩缓慢地走到他面前，郑重地朝他行礼：“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尽管他有意掩饰姿态，可那条腿确确实实是废了。
　　天狐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报吗？”
　　小孩面存疑惑。

　　“我听闻你父母亲族都已亡故，一人孤苦伶仃。”天狐躺回他的摇椅上，双脚一点，晃来晃去，悠哉游哉道：“我正缺个孙子，你若是不嫌弃，就认我作爷爷，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