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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八角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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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一程原是打算在出外勤的路上,好好补一觉的。然而乔阳那家伙不知又抽哪门子的疯,大冷天的非要开窗吹风,差点让他一觉睡成了嘴歪眼斜的表情包。
“你是不是有点瞎,看不出来哥们我快冻成冰雕了吗?赶紧的把窗户给我关上!”
听见他抱怨,乔阳伸出手把车窗放的更低了一点。
“呦,还能醒过来啊,我以为你被自己熏晕过去了呢。”
乔阳理不直气也壮的风凉话,顿时把辛一程脑子里那两只瞌睡虫气的跑没了影。他拎起衣角凑近对方用力抖了两抖。
“君可有脸否?我昨天是替哪只不做人的东西写的结案报告?来来来,你停车,老子今天跟你拼个你死你残!”
“你这月工资还够请夏天吃一顿吗?”
提到吃饭,辛一程被噎熄了火。他那点可怜的工资还了房贷就什么都不剩了,接下来的大半个月还要靠这位不要脸的仁兄接济...
“呵呵,工作要紧,大哥你小心看路啊!大哥!”辛一程嘴上认了怂,脸上却写满了‘老子不服’。他小动作不停,将脚底的泥污全部蹭在了座椅下方小声嘟哝着“以乌鸦嘴之神的名义祝福你,你出门掉进下水道!”
“你打算走着回去吗?”
辛一程诧异的撇了撇嘴,停止了脚下的小动作。‘这货耳朵比三黄都好使,不关到训犬队的笼子里真是屈了才了。’
“哈哈,说正经的。你说李愿这公子哥,为什么非要跑去公立医院实习啊?他们家‘群山医院’两天的住院费就能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稍微个性了一点吧...”
一个家境优渥,没理想没追求的公子哥。苦哈哈的学医就算了,偏还放着自家待遇优厚的私立医院不去。一门心思的削尖了脑袋往三院那种条件‘艰苦’的地方钻,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乔阳敷衍的点了点头,加重了踩在油门上的力度,试图甩掉辛一程塞进他脑子里的那些争权夺利的戏码。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除味吧!比死老鼠都臭,等会再让人拦在外面。”
乔阳故意讨嫌的调侃倒也没错,浑身散发着臭味的辛一程虽没被拦在外面,但也收到了不少嫌弃的目光。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架不住被晾在导诊台,迎接一波又一波的眼神嘲讽。
“呵,谱摆的够大的!亲儿子出了事,他是一点都不着急啊。”
“抱歉,久等了。”
就再辛一程失去耐心准备硬闯时,杨平终于在护士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二人的视线中
“慧琴还没醒,二位有什么想了解的,先问我吧。”
辛乔二人状若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迅速读懂了对方想要传达的信息。
眼前这位刚刚失去了儿子的中年男人,尽管看起来很憔悴,但眼神里却更多的是一种沧桑的无力感,而非中年丧子的悲痛。这种偏了重心的悲痛,让二人心中敲起了一个泼狗血的预警。
“还请节哀...您太太,一直都没醒吗?”
闻声,杨平费力的抬起了头,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将乔阳上下打量了一番。
“醒过一次的,实在闹得凶...怕她伤了自己,只能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唉,儿子没了,我不能再让慧琴出现任何一点意外了。再者说,以她现在的状态,二位就算见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平这段爱妻心切的剖白,听的乔阳不禁想要冷笑。倒也不是他阴谋论。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招来对方这一篇满是情深意切的解释。听起来条理清晰,合乎情理,细想来,却有几分阻止他们和李慧琴见面的意味在其中。
乔阳不着痕迹的将辛一程推到了前方,自己则微微弓起了背,躲在后方偷眼打量着杨平。
“您儿子平时跟什么人有恩怨纠纷吗?”
杨平垂下眼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慧琴说的...是我大哥的孩子,他爸没得早,我难免多照顾了一点。那孩子勉强混上了一口饭...只是,慧琴这两年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总是听别人胡说八道...她非说,杨宏是我的私生子!要跟小愿争家产...呵,家里的产业都姓李,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直到此刻,杨平的脸上才恍然露出了几分悲痛。他无力的摆了摆手,无视二人审视的目光突然转身,跌跌撞撞的向着病房的方向挪动。待到双手触到房门的那一刻,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猛地扭过了头“小愿...真的不在了吗?”
“请您节哀...”
一句节哀,好像是一颗穿透了他脊梁的子弹。杨平原本还算坚挺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那双精明的眼睛里也终于渗起了一层薄雾。
面对这幅悲痛的场面,辛乔两人却无甚感觉。凭借他们多年的经验直觉来看。对这位父亲来说,父子亲情在他心中压根占据不了多一点的分量。他那陡然惊醒的悲痛,绝非是源于丧子的创伤,浑浊的泪珠也更像是对自我遭遇的安慰。
沉默的走出医院的大门,两人的心里已经对这家人的状态有了大致的判断。
“他奶奶个鸡大腿,等了一下午,就等来这么两句敷衍。儿子都没了还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背着多少见不得人腌臜事!”
乔阳拧钥匙门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对辛一程这番话做出回答。只是转头不满的剜了好友一眼。
“你长虱子了?掉我一车头皮屑,恶心死了。”
辛一程正欲出言反击,一阵电话铃及时阻止了他作死的行为。
“夏天,嗯?什么玩意,行,我和老乔这就过去。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严浩那小子开飞车的,你盯着他点。”
“惦记啦,我就说吗,你自己跟着去多放心啊!”
听见乔阳故意放大音量调侃,辛一程及时挂断电话,劈手照着对方肩膀狠捶一掌。
“李愿在出事前一天的中午,刚托朋友做一份亲子鉴定。你猜结果是什么?”
辛一程这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乔阳登时收起了调侃好友的心思。他冲辛一程挑了挑眉,在得到对方默认的结果后,猛地一脚踩下了油门。
“窝槽,你要上天啊!知道地址吗就起飞!安全带,安全带,你等老子系个安全带啊!”
乔阳在辛一程颤抖的骂娘声中,一路高速飞驰到了一家咖啡馆的门前。没等他停稳车,辛一程就飞快的冲了下去,抱着路旁树干呕了起来。
“呕,我这造的什么孽啊,晚,晚几分钟,也跑不了。我看你就是想害死呕...”
看着好友狼狈的样子,乔阳满意的扬起了嘴角。‘看,这德行多像三黄吃多了啊。’
“在这片地段开了这么大一家咖啡馆,杨平对这个侄子还真是多照顾了一点啊。”
辛一程端着一副想杀人的表情,随声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他刚刚遭受完某位小心眼的打击报复,转眼又被眼前的景象深深的刺激到了。
“啧啧,这叫勉强混了一口饭?那我岂不是个讨饭的?”
“二位是调查小愿案子的警官吧。”
没等二人走到门口,一个单薄的身影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引着二人来到了一间单独雅间里。
“请坐,早上...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找我。”
“打扰了,我们来是想简单了解一下受害人的情况。方不方便问一下,你和李愿平时来往多吗?”
辛一程斟词酌句着开了场,试图用软和的语气打消对方的戒备心。不过,杨宏显然并不介意对面那两道探究的视线,他张了张口一时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微微扯了扯嘴角表示了歉意,随手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仰头喝干。待冰凉又苦涩的液体滑入咽喉,杨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是他堂哥,杨平是我的亲叔叔,也我母亲的初恋情人。后来他入赘到了李家...我母亲一时气不过,就嫁给了他哥。为了让我能过上好日日子,她就骗杨平说我是他的儿子...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虽然一直惦记着杨平的钱,但是我跟小愿的关系很好。”
杨宏的语气很平静,没什么起伏也没有什么表情。辛一程微动了动嘴角,心道‘关系好你还惦记人家姓李的钱。’
“那你最近一次见到李愿是什么时候?”
杨宏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
“九月二十三,周五,在我店里...他带了一位跟他关系很好的女孩子,那女孩声音挺大的,走的时候还摔了门。”
“你记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吗?”辛一程问着话,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旁边那个工作狂,今天似乎格外不在状态。从坐下来起,就一直没开过口。
“是跟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叫,叫什么悦悦的。”
“孙文悦?”
见杨宏点头,辛乔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一趟不算白来,之前录口供的时候,孙文悦可是半点没提过两人吵架这茬。
“你昨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乔阳灌了一大口咖啡,随口提了个惯例的问题,杨宏却忽然自嘲的勾起了嘴角。
“我昨天,早上不到十点就来了店里,准备打烊的时候,雨下的太大了,就在楼上的小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
他说着顿了一下,又补充到“我店里的监控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
他们来时,杨宏是把人从侧门带进来的。离开这会,对方却带着二人从正门的方向下了楼。 临近傍晚,门外人来人往的。这家占据黄金地段的咖啡厅,本该是生意正好的时候。然而此刻,店里却是空荡荡的。墙边扣着几幅装饰画,上面还沾着一点淡蓝色的墙灰,看样子是刚从墙上摘下来不及。风吹起白色的桌布,杨宏引着二人在一张摆了白菊的桌前停留了好一会,才继续往外走。
“你知道李愿给你和他父亲做了亲子鉴定吗?”乔阳的突然发声,终于撕裂了杨宏从始至终都绷着的平静。他栗然停住了脚步,眼神逐渐失焦。
“知道。”
杨平毫无诚意的哀伤和杨宏捏出淤青的手,形成了令人意外的反差。一个是失去独子的父亲,一个是图谋财富的堂哥。然而后者,却莫名让人觉得更真挚可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