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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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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可重踏容轼国土了。
上虹他抚着身旁的枯木,轻轻叹息。明日,练拾便要进军夺下容轼边城萱江,铁骑便要再踏碎容轼国的和平安宁,换得一阵腥风血雨,来满足他们嗜血杀戮的愿望。那一双双猩红溅血的眼睛,交错着刀光剑影……
他无能为力。抚在枯木上,似乎只有它是他唯一的依靠。其余的,全都是谎言,全都是虚假。
他能依靠一截枯木,那容轼国萱江城内的人能去依靠谁呢?又会有家破人亡,又会有阴阳相隔,又会有泪有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情愿此生永不再踏上容轼国土。
这片枯木林阴森却也安全,他希望可以把自己永远隐藏在里面,再不用见,那些悲伤的瞬间。
“嗖——”一支飞刀凌厉地划破热风直冲他而来。他转身避开,飞刀插入枯木之中,刀尖触目惊心地刺破了枯木的躯干亮在阳光下,闪着夺目摄魂的凛光。
是谁这样恨他,竟欲以飞刀偷袭取他性命?双眉一锁,冷眼看着这把飞刀,不知上面是否有毒?
但是木制刀柄上却似夹着东西的……他拔出止悠剑,手起刀落削掉木柄。果然是夹了书信的。仍是以剑刺入,再拿到身边看,并多留了一个心眼,以免这信中有诈。
信是一个叫谢乔眠的人投来的。信中的口气很不客气,有些轻蔑地告诉他:她的师姐宛伤约他今夜在枯木林单独相见。可是具体是今夜哪一个时候却并没有说。大概是……让他先一直等着吧。
是宛伤要与他想见……他心里忽然有些异样,说不出为什么。
一扬剑,信纸飞落。几道寒光一闪,纸已悄然分开。
枯木林里,上虹如约而至,宛伤却未前来。果真是要他等她。
他不躁,倚了一截枯木微笑着等待,没有拿上他的止悠剑。他觉得不需要以剑相对宛伤,即使是今夜她要杀他,他也愿意徒手对她。怎么也不愿意伤害她的,哪怕是一丝一毫,宁愿是自己损筋折骨,甚至一死。
今夜的天出人意料的盘上了月亮。他举头,那点月光就缓缓倾倒在他眼里,像美酒一样醉人。文人雅士都是喜欢月亮的,因为月亮可以照亮他们的想念,包括家乡和亲人。他也喜欢月的,即使是再浅再浅的月牙儿,也都映上他的影儿的,有关于家乡亲人朋友的都只属于他了。他可以搂着月,嗤嗤地笑。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踏着沙砾姗姗走来。
回过身,便看见她一身白衣笼在月华之下,也像朦胧地在焕着光,就如月宫里的姮娥一样。都是这么清冷,都是这么寂寞,都是这么忧伤。她原该是弃了红尘的仙子,何以人间的哀愁总是要笼上她呢。本该是纤尘不染的灵眸,缘何染上最凉的忧郁呢。谁能来解释清楚。
“你来了?”以蓝开口问道。上虹没有感到杀气。她也好像没有带她的剑。
“嗯,来了。”上虹面对着她浑身透出的凉气,只能将他的笑收藏,浅浅地触水般的点头,略微有些失望。
以蓝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水,无波无澜,只是若藏在了万年的秋天里,凉到心魄之中。良久,她开口,说:“你怎么……没有带你的剑?”其实早就猜到,很想很想扬起嘴角,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你不是也没有带剑么?”她的眼中自开始就不见一丝杀气,上虹终于微微笑了。
“我不带剑,是因为今夜我不是来与你相搏杀的。你……你是早就料到这一点,还是……”总是想听他亲口说出原因来的,女孩家总是有那么点小小的心事,也总是容易满足的。
上虹看见她的目光微微透着点狡黠,便知道她的意图:“除了我早料到以外,其它你想到的都是原因。”
“如果我想到你是自负不用剑便能将我打败呢?”以蓝眨着眼睛,露出笑意。
“你不是这样想的。”上虹笑道,又提醒她,“今后出门仍是要带上你的剑,不管是去见谁。如今世事复杂,你要小心不要出危险。剑不离身,剑心相通,才是剑侠真谛。”他不知何时把她当作以蓝,像儿时一样教导她。
以蓝蓦然一怔,上虹说话的样子令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和她划着船儿,他一本正经地教导她。以蓝记得那时她是扮了个鬼脸一笑而过,现在……她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仍是扮个鬼脸么?可是时移事迁,从前的愉快哪里回得来?他不知道她是她,她也不知道他是否仍是他。只有一味地点头,想小鸡啄米一样的傻。
“你让我来……有事么?”上虹总算把话题移到正事上来了。
“我问你,”以蓝也才想起正事,“如果有一个机会给你,让你成为容轼国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答不答应?”
“什么机会?”
没有理会他的提问,以蓝自顾继续说道:“只是需要你忍辱负重。你也许会承担骂名,也许会被人唾弃,甚至也许会引致杀身之祸……你要一个人面对无数的困难,和无穷的寂寞,你就像日日受着煎熬一样。但是你也会救了容轼国。你可以令容轼国的军队无往不胜,你可以令容轼国收复失地,你可以令自己无愧于容轼国,舍身成仁……所有的一切,只要你愿意。所以我问你,你愿不愿意?”
上虹听她说完,出奇的冷静,他只问:“到底……要我做些什么?宛伤,你告诉我,我再回答你。”
“要你……去做卧底。”以蓝惊讶于上虹的冷静,她不知道,在九年里他已变得这样沉着了。看来他变化得实在是太多太多,她也越来越不能说了解他了。的确,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九年,什么不可以改变呢。
“卧底?”上虹还是愣了一下,“宛伤,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你的经历,不想要容轼国别的孩子再千次万次地重温吧?我觉得,你仍是一个忠君爱国重情的人。”
“是么?忠君爱国之外我还重情?可是我告诉过你,萧言南他对我一直很好……你叫我背后给他一刀么?我……我下得了手么?”上虹明明看见了大慰他心的一丝曙光,可是内心的愧疚又翻腾上来,便如以蓝所料的犹豫了。如果萧言南对他不是那么好,他想他是一定迫不及待地答应。
呵,好笑啊。本来是多么希望报复练拾国的,真正有机会了却在踌躇。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上虹,你个人的恩怨不能以国家为代价。你现在是最有机会的人你知道么?”既料到他会犹豫,以蓝便不再惊讶,仍旧劝他。
上虹不再说话了。那句“个人的恩怨不能以国家为代价”触到他心弦,将他的愧疚尽数解开。他终于要点头答应她了。至于萧言南,他想,他只是失去了抢来的东西,没什么损害,大不了今后自己除了大事便以朋友那样待他。只要自己无愧于父亲曾常说的,忠君爱国。
“谁?!”以蓝警觉地叫道,她方才从枯木林深处听到除他俩之外之外的声音。
上虹的思绪突然也被打扰,继而也紧张起来,丢了个眼色给她,两人一起走进这枯木林深处,一言不发,目光只迅速地扫过四周。
没有人的踪影,难道是以蓝听错了?
以蓝虽怀疑却不放心,走走看看,忽然发现有一棵枯木倒下躺在了地上。本也不甚在意,右侧不远处忽又有一棵枯木倾倒下,直向以蓝这边压来,不过枯木矮小碰不到以蓝。
“原来是枯木倒下了呀。”以蓝叹了一口气,轻松地说道,“看来不是有人在这里。”
“嗯。”上虹应了一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刚倒下的枯树,因为是在夜里,这棵树显得通体黝黑。上虹蹲下身,忽然发现树中间似有什么在浅浅地亮了一下,只是浅浅的不易看见的。上虹细细看去,却是一根银线,所系在树上的位置离地约摸有一个人的高度。上虹找到系线的结,顺着剩下的银线拉开时,在七尺来长处便断了。
他立时明白过来,确实有人在此偷听。最先倒下的树是那人逃离前弄倒的,他知道他们不会轻易上当便用丝线系到另一棵树上,待他们靠过来时用一招“引思千里”,以手腕之力用巧劲传到线上,最终波倒枯木,线因负荷使力过大便在七尺处断了。那人这样做无非是让他们相信是枯树自己倒下的,可惜这一截银线暴露了他的手段。
“你在做什么?”虽有月光,但夜着实也是很暗的,以蓝看不清上虹的动作。
“没什么。”上虹急忙应道,将线偷偷掐断捏在手里。看来需要演一场戏了。他知道这场戏必定要他言不由衷,只是不知道这场戏的结局能不能不是不欢而散。他无声地叹息。
以蓝靠近上虹,并不在意他刚才的举动。她问:“那么,你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是愿意,但是……微笑着说:“不,我还是……不想做卧底。你知道的,要忍受那么多痛苦,我怕有一天我会支撑不了……我会把一切供出来,对你们来说,极大的不利。还有,我没有那么伟大,我的恩怨只想快点解决,管不管乎国家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不要愧对萧言南。我若当了卧底,我会良心不安……”其实现在就良心不安了。只希望她不要相信这话才好。
但以蓝不可思议地看着上虹,但凡他说一句,她就愣一次,最后彻彻底底地坠入寒洞。她难以置信,上虹变得连灵魂的干净都失掉了,眼前这个人,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是一颗多么自私卑微的心……他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他所有的美好都随水悠悠离去了。亏得她还以为他可以得救了,原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不是他无法高尚,只不过是他选择了卑微……这样的人,还怎么可以救赎?此刻恨不能手持郁央剑向他刺去。
“呵呵,那你背叛容轼,良心便安宁了?”以蓝的冷笑没有血色没有温度,如死尸一样。
他被刺痛了,原来心有灵犀对于他永远是个传说。他握了握拳,他知道做戏,就定要做到底,哪怕掀开戏服里面已经血肉模糊了呢。
他仍旧戴好微笑的面具,轻轻道:“我真的……没有那么伟大……这九年我一直对萧言南很歉疚……我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虽然不喜欢杀戮俘虏,可是他还是练拾国未来的国君……容轼国……弃了我九年……”他说的勉强,语无伦次。
死寂。
许久之后,以蓝才道:“注定,我们是仇人。”
冰冷的月光流在身上,冻结了血液,好像是置身冰窖。上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很多事情都是戴了面具的,一见它的表面,你就再也不能看到它的真脸孔。也许其实它的表面和内在是完全相反的。”
上虹这话以蓝只是付以淡淡一笑:“就好像表面上你还是个正人君子,可是实际上……”
他不再答话。
隐藏在枯木林里的是萧言南。
本来见上虹独自离开军营便尾随他而去,想瞧瞧他在搞什么鬼,顺带唬他一跳,却没料到竟听见了这么一番对话,看见了这么一个场景。大吃一惊之外,心情也颇是沉重。他回到帐内,兀自叹息。
没错上虹是表明了他的决心,他要对得起自己,自己这九年来对他的好他终于明白了,本来是该欣慰的,这不是自己一直想看到的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来劝上虹做卧底人的是宛伤呢?为什么一定要她出现呢?
她的露脸,令自己不由叹惋。她真的就这么恨练拾国恨萧家么?她真的可以为了容轼不惜一切么?她……
她和自己的距离,原来比想象中的要遥远那么多。她从未想过手下留情,她从来只是把萧言南当做仇人……那么自己呢?现在是不是要和她一样的态度,眼里再容不下她?
不可否认的,萧言南心里微酸——他在嫉妒。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还是看得清楚。他嫉妒那个叫欧阳上虹的人,他是把他视作挚友的那个人。因为,同样是仇人,为什么她对他那么冷,对欧阳上虹倒温柔得许多?而且,还似是那么亲近,就像认识了好久好久一样。
一切都让他失落,这是从未有过的。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少主,此刻却沦落成一个失意人,并且是,谁也抚慰不了的失意人,只有自己品尝着自己的落寞,尽力地压下妒火不让它烧透全身。
“来人!”他唤道。他实在猜不透为什么他和上虹在她眼里有这么大差别,他一定要弄明白。
一个小兵进来,行礼道:“少主!”
萧言南低声吩咐:“你去替我查两个人。一个,就是随我而来的上虹,欧阳上虹;还有一个,叫做宛伤。你去把他们的曾经全部给我找到,明白吗?快去!”
小兵应了一声,连忙出了帐篷。
也许你们……真的是早已相识了呢。
萧言南揉了揉眉头,不觉又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