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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第三十五章 砥砺萧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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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崇德馆外有内侍扣门:“殿下,曾大人求见。”
东宫洗马曾华前来是为了向陈询回禀查访鲁江渠溃塌那档子事。叛乱发生前,陈询就派曾华打着了结含乐宫采办事务的名头去了浙州和鲁州,然后暗地里在鲁州查访鲁江渠一案。
曾华进殿,与陈询见过礼后,道:“属下先到鲁州找到钱大人的一位旧属,他很配合,帮属下查看了那截断渠,去时渠道确实已看不出是人为还是天灾。然后他又随我去见鲁州刺史,我便以含乐宫为由与鲁州刺史私下见过几次面。他得知我是东宫的人,虽不愿得罪袁氏,却早也看不惯袁氏。我又说太子妃被废、章相被贬,我们作为臣下的觉得此事有蹊跷才关心问问。他听提到章相和太子立即懂了,便提到当年在浙州曾跟随章相开渠,又说起五年前得章相提携外放到鲁州做了刺史,还未做出成绩来报答,章相就出事了。说着哽咽落泪,终于道出司天台春官钱铭右在去年秋熟前到过鲁州,说奉的皇命看看鲁州的天象和天气。我便说鲁州是产粮大地,这天象是须朝廷派人去查看查看。鲁州刺史却冷笑说:钱铭右到了鲁州,只一个劲儿说他岳父如何如何,还吹嘘袁辅政祖籍在鲁州,现做了宰相,连带鲁州也是吉祥地,又说因他十年前便算出鲁州出宰相,于是也给自己算了一卦,结果是能娶宰相的女儿为妻。这卦真的准,他不就是娶的宰相女儿么?我便问他今年秋收鲁州天气如何?他说:少雨,丰年。我想他也是司天台的红人,说话可信度高未做秋收防护。谁知过了几日便是哗哗大雨下个不停,然后鲁江渠频临海域一段渠口断裂。可怜那些百姓,眼看庄稼丰收,以为只下一两日会停,就死守在当地不走。原本渠口不裂时还有指望,后来突然在半夜断了大口子,加上又连续下了几日雨死了很多人,丰收也无望了。更可气的是,陛下将渠口断裂的责任一部分归于鲁州几位官吏,说他们预防不及时要撤职查办。我为此被罚俸三年。我便问鲁州刺史,你有没有说司天台春官曾到此算过一卦,说是少雨丰年呢?鲁州刺史哭丧着脸道:怎不会写成折子上报朝廷?可折子到了三省六部就杳无音讯。”
“是袁辅政扣押了呗。”齐斐扬觉得好笑,“鲁州刺史也天真,不怕袁辅政为此修理他。袁辅政可是出了名会睚眦必报啊。”
曾华却道:“也许是叛乱,袁辅政才顾不上这事儿呢。”
“也对。袁辅政现在忙于修补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还来不及,再说章青均已死,章相再也翻不了身,他哪里顾得上陈年旧事……”张晁说着,发现齐斐扬朝自己使眼色,登时醒悟,自悔失言,果见陈询脸色难看。
齐斐扬对陈询说:“此事肯定是袁辅政所为,只可惜除了鲁州刺史间接提供一点证据,我们并没其他的证据。”
陈询道:“当时我派曾华去查,是因为还未发生叛乱,以为查出一点名堂能为章家减轻罪责。而现在有证据又如何呢?要真为此向君父翻案,也要等到平叛后吧——不过,至少可以将来为章氏洗却污点。”
曾华忙道:“容属下想想,怎样才能收集更多的证据。”
陈询迟疑,“钱铭右是钱光鼎大人的次子,我们这样查下去,会让他难堪。钱铭右又是袁辅政的女婿,他行事不端,查与不查,真是左右为难。”
张晁道:“论亲情是这个道理,可现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钱铭右为袁家女婿注定与东宫势不两立,钱家又是章家的儿女亲家,章家因袁氏死的死、贬的贬,如今钱家的女儿守寡,我想钱大人对此也非常为难。也许此案水落石出反而能帮助钱铭右,让他少在邪路上走,鲁江渠一案要查个明白。”
齐斐扬摇头:“鲁江渠若是人为造成的溃烂,几个村庄被淹,五六百人死去。只要钱铭右认罪,袁党自然会增一层罪,可钱铭右还有活的可能吗?”
“是啊,若要顾着情面,咱们只能畏手畏脚。”陈询说着,想起滔关统帅钱光盛,陈睿向他推荐的中书舍人钱铭左,还有章青砚那个贤良嫂子钱莨宜,婉惜道,“钱铭右真枉为钱家人。”
“所以殿下要去查,就不要想太多。”齐斐扬看住陈询,“而今情势,反而能查得顺利。”
“嗯。”陈询嘱咐曾华,“你明日到户部将含乐宫的账目通报一下,然后就去调查钱铭右上次去鲁州的意图。眼下也无必要立即翻案,你慢慢查,查仔细些才好。”又道,“这两日将家当家小也收拾收拾,直接举家迁到鲁州去。日后我让你回来你再回来。”
曾华不懂:“殿下的意思……?”
张晁快言快语:“殿下让你迁居自有道理,你照办便是。”
曾华对陈询格外信任,也不多言就接受安排走了。这里陈询继续坐在崇德馆内与他们议论战况。
到了酉末,齐斐扬因与木奴有约,便寻了借口留下张晁陪护陈询,自己出东宫朝昆览湖方向自己的府邸策马而去。
陈询刚做太子时曾向皇帝讨要一块废弃的候爵府邸,并在一年内修缮好了备给齐斐扬将来娶妻之用。这府邸不大,紧靠昆览湖东岸,很偏僻,所以府邸里只有几位修剪花草和打扫的杂役。齐斐扬虽是一等宫廷宿卫,因未有妻室,日常一般夜宿在东宫詹事府很少回去。
他今日突然回家,张晁格外关心,隐隐也知道他所为何事先走,用完晚膳先陪陈询练了半个时辰剑,关照几位心腹侍卫看护东宫,也策马赶到了镜雪湖畔。果见齐斐扬独自立在那里,其时木奴也才刚走一刻。
见到张晁,齐斐扬暗暗庆幸他与木奴未曾遇上,便拉着张晁一起在湖边散步。他二人走了几步,见离四周的亭台楼阁渐行渐远,在一片与湖面接壤的草地上站住脚。晚风习习,和暖酥骨,甚是熏人。
张晁这才责怪道:“你总说由你一人担着坏名声!——凭你我的交情,你要让我情何以堪?”
“眼下所有人关注战况,每日有几批禁军需要出宫城到长白坊勤加练习格斗,我也负有训练的差事,司马清焕还在京城里招募士兵,他也让我前去甄别人选,我借此出去一定无碍。”
齐斐扬解释,“你今日也看到了,殿下宅心仁厚,还不忍伤人。也怪我,先前暗示他陛下实则对东宫是爱护才将他冷落一旁。他如何不懂呢?这两三年陛下再怎样收拾殿下身边的人,也未曾动摇国本。我也打听了很多次,楚王的身世确实说不清,或者连纪悦妃也不能确定,因此她纵有野心也怕东怕西,她越怕东怕西,老臣们越对她持有怀疑,所以这笔糊涂账,也将陛下弄糊涂了。不管如何,陛下是不是将皇位传给一个身世不清的皇子。派出楚王和薛王督军,在我看来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是让两位皇子去涉险是为保护太子。”
“你这样笃定?殿下都将信将疑,所以才考虑那样多。”
“你可知,人心再怎样复杂,也就哪几种弯弯绕绕,天子也是人,所思所虑不外这几种。”
“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不顾咱们的情义要一个人背负骂名。”张晁还气呼呼的。
齐斐扬实话实说:“你家有妻小,还有老父老母,他们又都在京中,我反正一个人,恶人还是先由我来做。”又道,“我本无依无靠,凭的是一颗对殿下的赤胆忠心,缺的仅仅是恐惧,现在我不会恐惧了,只要为殿下、为我们博求一个机遇。”
张晁不悦:“谁说你只有一人?霄环姑娘还在绝响观呢,上次忠玉回来说了她的情形,你如此动情,就不想也把她接回来?”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冒险。绝响观修行的废妃,没有陛下旨意谁敢放她们出来?即使霄环是奴婢,却是废太子妃近身侍女,她也不能随意离开绝响观。上次忠玉从绝响观回来,霄环也让他转告我,说太子妃一日不离开绝响观,她就一日守在那里。殿下现在力弱乏陈,即便有南罗一战立下战功,还不是得蒙承王的协助。这次不一样,是内部乱起,蒙承王纵然有心也不能出师无名举兵到中原。有些老臣只用读书人那套对付狡诈阴狠的袁氏和嗜血成性的平恭叛军更是行不通的。太子又至孝,不愿得罪陛下,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就由我来为他担这个名声吧。”
“唉!——其实这个名声应该我担着。”张晁仍念叨,“你虽随张将军打过几次仗,又曾真见过沙场那种惨烈?我一入仕途便打仗,还是太子司直,找借口出宫参与操练也属正常——我看,你不要一人撑着了,我随你一起去!”说着便拉住齐斐扬的衣袖。
“你真糊涂啊!”齐斐扬站立不动,急道,“怎能说走就走!我现在出宫了,太子的安危怎办?虽有太子的心腹守卫着太子,可他们不清楚太子现在处境,自然不如你我这般尽心。再说,现在天晚了,你我一起出宫才会惹人嫌疑——听我说,我们所谋之事全是为了化解眼下的困局,就算胜算未定,也有一半机会啊。所以你要在太子身边表现得镇定,替我圆谎,这样我在外行事才能顺利。”
张晁见说不动他,想想里外确实都需要人照应,于是眼含泪花紧握齐斐扬手臂谆谆告诫:“你在外面要小心!你我都听说过尉迟良媛心机颇深,你不要也被她算计了。”
“呵呵!”齐斐扬笑了起来,“你放心!她在乎太子才与我里外接应,亦明白我也是为了太子,殊路同归,她不会对我有歹意。”顿了顿,“只是我很意外,尉迟良媛竟然如此胆大,连这样的法子也敢使。”
“有什么奇怪?她既为了太子,就会不顾一切。你现在不也是不顾一切为了霄环姑娘吗?”
齐斐扬低眉嘿嘿一笑。人事纵是千帆过,唯有情字不曾丢。“那不一样。若说我为私情与她合作,也仅仅是一点私情,而她为了私情,可以将计划扩大到整个朝廷,乃至想左右平叛,这野心可不是一个妃子该有的。”
“其实她的计划与我们一样。不同的是我们还在犹豫,她已主动出击,且没有她我们由能找谁做外应——唉!想想你我作为男儿,却缺少她那些勇气,实在汗颜。”
“你讲得对。我们过于瞻前顾后。”
“也受太子影响,他想得太多。”
“处于他的位置考虑,他顾忌也是应当。无论那位储君,在未上位前,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君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用非常手段夺来的好处日后总会被人诟病,现在还没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怎能贸然行事呢?至于尉迟良媛,无论东宫里的人怎么说她善于心计,我想在这件事情上,她只会为太子好。”
齐斐扬深深吸了口湖风,模糊中见四周花红柳绿、湖静天淡,如此良辰美景,不知哪一日就被人打破了。
齐斐扬曾劝过陈询,尉迟良媛出生将门,自有那份胆识和计谋。可陈询总说不喜她的心机和野心,亦是为了遵守与章青砚此生白头的誓言。可世间的誓言,往往之流于一时的情动,等到时事骤变,誓言就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但齐斐扬不想破坏陈询对誓言的坚心,却无法改变他的身份带来的必须要承受的背叛。尉迟眉月并无不忠陈询的心,她想要的仅仅是陈询能给予她的一点点爱惜以及最高的名分,就要将自己全部的家族贡献出去,帮助那个一点也不爱惜她的夫君,能说她工于心机而全盘否定她的真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