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操纵》松灵儿

1、血红的眼睛

　　二年前，小弋出了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罪魁祸首，是利奥。

　　在809国道上，跑车轰鸣，表盘满速，利奥双眼血红地追着前面那辆汽车里的小弋。

　　当小弋的车在利奥的视野中由完全看不见踪影的灰尘，眨眼便成天际线上的实物后，下一个镜头，小弋的车已经翻出了护栏，撞断了路边农田旁一棵脆弱干枯的行道树，一头冲进了田垄土堆里，黑烟冒起。

　　白车在空中翻飞而出一瞬间的画面，在利奥体内高浓度肾上腺素的标记下，被分解成了上万帧图，每一帧画面，都无比清晰地刻进了他大脑的每一处沟沟回回。

　　午夜时分，那辆白车，会在利奥的梦境里，变成一头眼睛圆瞪、长相怪异的白色巨鸟，在天空上嘎嘎乱叫着，扇起狂暴旋风一样遮天蔽日、令日月无光的翅膀，叼走了小弋僵硬的身体。

　　那只巨鸟，不仅占据了利奥心爱之人的躯体，更是吞下了他的整个灵魂。

　　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那只鬼魅般的白鸟，长着一双死去人类的呆滞眼睛，总是嘲笑地死盯着利奥，可怖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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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奥家里权势滔天，父母的子女共6个，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上面有2个哥哥，3个姐姐，他们要地位有地位，要金钱有金钱，要名誉有名誉。

　　他的众多哥姐中，有商场新锐，有学界明星，有体育健将，有律政精英，更有政坛人物，且都是人到中年，事业有成。

　　只有与哥姐最少都差了15岁年龄的利奥，抢下了没人要的，纨绔子弟和风流浪子的美名。

　　而老爷子偏偏最疼爱这个老来意外得来的小儿子。作为勤俭克制、家风优越的父辈，引以为傲的一切已经辛苦打拼了出来，因此他总想：反正家里有的是人照应，不缺他一个。因而，老两口就情不自禁地宠溺着他，让他的成长轨迹，跟所有哥姐都大相径庭地走下去了。

　　利奥生得俊朗，再加上性格喜人，人人见了，都要惊呼：真是一表人才。

　　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家长对利奥的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黄、赌、毒不沾。

　　他做得蛮好，果真将除了这条戒律之外的所有花样，都尽数玩遍。

　　利奥男女通吃，正在交往的人，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见识过了人间最奢华美妙的盛景，命运就是很任性，也很爱开玩笑：奇了怪了，他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偶然结缘于五星酒店的男服务员小弋。

　　而且利奥喜欢小弋，还喜欢地要死要活地。

　　利奥第一次见到小弋的时候，对方只穿着酒店里那套黑色缎边压着藏蓝色、样式标准统一的制服。

　　阅人无数的利奥见多了类似他这样窘迫的、从外地跑到大城市的每个角落提供各种劳动服务的年轻人，尽管对待他们，利奥有过一丝好奇，但因为天然的疏远感，说话态度会很有礼貌，可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人肉背景而已。

　　可小弋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那对眼睛，明亮又璀璨，像是充盈满了全世界的阳光，笑意中略带着些羞怯，对视久了，就会夺人心神。

　　于是，利奥临时起意，想跟他聊天，就问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开心的时候。

　　小弋竟然像日本人一样，突然鞠了一躬，然后起身说，他才来到C市不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每天给人搬运行李，能收到很多尊贵客人给的小费，就很开心。

　　利奥把手上的黑皮手套咬了下来，睥睨着对方毕恭毕敬的乡巴佬举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末了，小弋不仅毫不知觉自己的可笑之处，反倒认真地追问起利奥，会不会也给自己一点小费，作为劳动的犒赏。

　　他随手从上衣内侧口袋抽出了几张粉色纸币，不屑地压进了他的手心。

　　许是因为小弋那双泛着水光眼睛的蛊惑，利奥那次出手十分阔绰，是历来收到小费里数额最高的，这不免让小弋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酒店有专门一层高档ktv的玩乐场地，后来，小弋因为工作出色，积极认真就被调到了ktv那儿去了。

　　两人以后的见面，就是多次在这彩线花灯眼花缭乱、人群喜欢东串西撞、输入全靠吊嗓子狂吼的包厢里。

　　喜欢招呼一群人来尽兴狂欢的利奥，虽然早就付好了款，可每次来，不知为何，总是最后一个走，而且，也不总是醉着的。

　　初来乍到至大城市挣钱，里面的灯红酒绿和里面蝇营狗苟，小弋都还看不太懂，只因为他内心怀着对美好生活的一份深切憧憬，所以，他的眼睛里，才时时有光，那是一种不会泯灭的希望之光。

　　小弋不太会像别的同事一样，去嫉妒别人那些远超于他的财富。他认为这都是个人应得的。只要想到自己的境况、自己家的境况会改善，而且因为自己寄过去的钱而改善，他就很心满意足。

　　利奥是多么喜欢豪奢地一掷千金啊，小弋亲眼看着他把自己埋单的、20多万的酒水，一半喝，一半洒地挥霍殆尽。

　　每次利奥在临走之前，都会凝视着小弋的眼睛，提前告知他下一次来大概会是什么时候。

　　一回生二回熟，后来小弋就成了专门招待利奥跟他客人的专员了。

　　小弋都会在空寂无人的包厢里，落寞地收拾着满桌竖起的空酒瓶子，整个包厢里都是名贵烟酒的香气和臭气混杂在一起的恶心味道，经常会有一瓶未开封的酒或饮料，被丢在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孤零零地，被人遗忘。

　　浸淫于这样的喧闹声色场所日久了，原本品质淳朴的他，也渐渐地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利奥眼里，或许抵不上一瓶酒。

　　这里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已经开了账单的东西，就宁愿被丢在那里，也不会想着回头拿，更不在乎那点浪费。别的服务员都熟知这样的情况，因此就瞅着机会捡漏，若是有未开封的酒，就会收起来，自己再拿出去卖了。

　　一开始，小弋对这个C城，并没有什么牵绊留恋的感情。可某一天，当他躺在酒店服务员住的集体宿舍的床上时，仔细想了想，竟然是跟他好似天隔地悬的利奥，在他心中刻下了一道隐形的红线。

　　他的心线上之所以会发红，是因为渗出了点点令人兴奋的血迹。

　　可小弋不会、也舍不得把利奥的酒卖掉，只会把它们藏在自己的锁柜里，有时候会偷偷开开锁，拿出一瓶，抱在怀里，抚摸着上面一行行好看的洋文，想着利奥英俊的脸，开始抚慰起自己的欲望。

　　与此同时，利奥周旋于十来个男男女女之间，面对他们每天相互的猜疑和吃醋应对乏力，疲累不堪。

　　在所有人都对他曲意逢迎的时候，小弋的态度依然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在一片真诚中闪闪发光。

　　他物质上的匮乏和一无所有，令他周身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地赤裸着，呈现在利奥的眼前。

　　他能看透他，却看不穿他。

　　一来二去，他自认为萌发出了对他的好感，自认为那是一种超乎阶层的好感，却依然带着自上而下的优越感，仿佛对比自己低阶的人产生好感，该是一种怜悯和奖赏一样。

　　其实，他是故意将那些酒遗留在包厢里的，每次都故意留下不同的品种、不同的口味、不同的牌子。

　　利奥记得他自己曾毫不留情地大力推开别人的拉扯，大呼着你们自己去玩，我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他宁愿选择跟专人专厢的服务员小弋，一同安静地窝在包厢的一个角落。

　　利奥虽然醉着，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但神智十分清醒，只是两眼迷迷瞪瞪地揽着小弋的肩膀，咕哝着问，他老家里情况如何。

　　小弋听罢，二话不说立刻翻起了手机相册，拿给利奥看。

　　他一把抓过手机，上面什么都没有，满目触及的，都是黄土疙瘩。

　　他心里顿时纳罕起来，这么个穷困潦倒、家徒四壁、荒野坚壁的地方，是怎么能生出来长着一对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弋的呢？

　　于是，就这么慢慢地，两人日渐熟络——

　　利奥知道了他是家里独子，且比自己年长10岁。

　　知道了，他父母老迈，务农为生。

　　知道了，他早年夭折了一个妹妹。

　　知道了，他很希望能早点挣到钱，带着父母搬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住。

　　知道了，他楼盘都看好了，正在努力存首付。

　　所以，了解了这一切的利奥，他想让他品尝品尝各色美酒的念头，对他自己而言，就名正言顺起来，有了充分的理由和借口。

　　这样荒唐的行为，既不是明里示好，又不是暗里追求，终是暧昧不清。

　　可不知为什么，利奥想要讨好他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