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大结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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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没有花纹的地毯，飘零在半空却在落地的瞬间消失的红色花瓣，门墙上悬挂的镂空砚台外壳但光线晦朔的灯，门口轻幅度晃悠乍看以为是秋千，实则却是干枯的老死的树藤
——这样荒诞又真实的地方，他来过。
这是《旧闻新愿》的作者，青陆的居住地。
开着一条缝的大门从里面漏出一缕银白的光，宫锦书熟练地推开。
果然，白光乍现之后，正对面那盏明耀刺眼的灯下坐着那个背光的女人。看不到脸，看不到表情，只有一团边缘模糊的人形黑影。
“宫锦书，恭喜你，终于变成了一个清醒的局外人。”
干练缥缈的女声从黑影里传来。
宫锦书在她前方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下，抬头，神色释然：“见到你，好像不是什么好信号。”
“你不是想回去么？”青陆犹记上一次，宫锦书苦心问她怎样才能回去的场景，“我说过，等你找到了辛夷花的秘密，摸清了当年事件的全经过，我就可以送你回去。”
“是么？”宫锦书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当然。”青陆顿了顿，似乎在打量他的内心，“所以，我还是那个问题。”
平稳的语气加重：“你，觉得宫六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在上次见面时她问过。当时宫锦书的答案很简单——懦弱，胆小，愚蠢，绝情。
他甚至嘲讽青陆，说，还要多谢你，能写出这么极品的角色。
彼时青陆对他的答案有些失望，只呢喃了一句：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当时，宫锦书纳闷，他将宫六这人读得这么透彻，何以还好像落入了某种众人皆误我的窠臼之中？
如今才明白，从这人身上读出来的所有怯懦，是一层浅薄的自以为恰当实则扭曲的偏见——
他在宫家低调内敛，不是“放任父亲被宫曼玉害残而袖手旁观”，是深知宫曼玉手段毒辣，所以跟父亲一同装傻充憨，明哲保身。
他接近施隐，不是“心怀不轨觊觎辛夷花”，是发觉宫家财产来路不明，想查明当年真相。毕竟，宫曼玉能找到宫荣的笔记，跟他关系更近，从小就深受宠爱的宫六怎会不知？
他找寻真相，又苦苦隐瞒。陷在秦治和施隐两人中间，又为宫家的罪孽背负着沉痛的罪恶感。
施隐每每示好，他每每退缩。不是“践踏别人感情”，是他深觉自己不配。
所以，在那个地狱般的废铁厂。他才会问，“你们都知道了？”
得到答案之后，悲痛自尽。
宫锦书抬头，勾出一个笃定的笑，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且镇定地回答青陆：
“懦弱，胆小，愚蠢，无情。”
跟第一次的回答一字不差。
嚓！
青陆那边显然冷了一茬——过去这么久，宫锦书对宫六的偏见居然丝毫没变。
但片刻后，青陆似乎想通他为什么这么说。顷刻间，周围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看来，你是想留在这个世界。”
陈述句。
她曾说过，宫锦书如果参透了这本书的真相，就可以带他回去。但曾经无比向往回去的宫锦书，如今，却故意抛出一个反向答案。
“我可没这么说。”宫锦书耸肩，“搞得好像我利用bug作弊一样。”
他想起施隐，眼神在平淡中变得柔软，“我就是一个市侩的蠢人，很多东西看不透，也摸不明白。只想混沌糊涂地过一生，轻松痛快。”
“好，我也做一回成人之美的好事。”青陆看得开，也遂了他的心愿。
她把玩着手里的铃铛，“不过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你不属于任何一个真实世界，是一个虚拟的人。”
“当然。”
宫锦书忘不了，当他在图书馆搜寻青陆作品时，发现小说的主人公居然是自己，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仅我，施隐，方辞，秦治，所有的人恐怕都是你一时兴起写出来的。不过这没关系。”
他转而说到：“我相信，所以就是真的。”
“说得好。”
青陆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并破天荒地，在半空划出一道光屏——那是正在生活的世人。
施隐在家里熬汤，应该是准备带去医院给他的。秦治在病床前给方辞喂饭，每次喂前都要吹一下，细心得很。
洪韦岚在片场吊威亚。施涵在剧组角落里等着，看那欲言又止的样，多半是要找洪韦岚又拉不下脸。
每个人都如想象般那么活着。
并且，头上悬着一支，不断转动的犹如地球自转的钢笔。
“这笔什么意思？”他问。
“记号。”青陆解释，“每个创造出来的虚拟角色都有这个记号。”
说着，她提醒着指了下宫锦书头顶，“你也有。”
“是吗？”宫锦书走近半反射的光屏，果然，有支钢笔在他头上匀速旋转着。
青陆看着他，突生感慨：“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产物，但也可以成为自己的造物主。”
宫锦书看向她，心想，作家不愧是作家，说的话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刚想称赞，但却忽然看到，青陆头顶上，也正悬浮着一支钢笔——
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产物，兴许，还囊括了自诩造物主的某人。
他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头顶，那笔转着，却如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的确。”
病房里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淡的消毒水味，饶是床头放了两盆鲜花，也没能把这味道全掩盖住。
“还以为事情都结束了，没想到，差点被宫曼玉偷了塔。”
双人病房里，宫锦书盘着腿捏脚。
方辞的右脚打了石膏，手臂的伤缝了十四针，如今只能躺着。但他心下释然，嗅着鲜花的清香，望着阳台栏杆上蹦跳的两只麻雀，惬意极了。
“那幅画烧了也好。”
方辞眼神清澈，“老爷子想让施先生他们忘掉过去，过没有纷争的生活，才一直藏起来。现在烧了，大家都别想了。”
“嗯。”宫锦书与他看法一致，“我现在呢，就想我身边的人都开开心心的，简简单单的，其实这就是最幸福的状态。”
“对。”
“不过，锦书。”方辞侧过头了看他，眼底浮出一丝担忧，“你……心里会不会有芥蒂？”
整场悲剧的罪魁祸首是宫荣。方辞并不知道宫锦书穿越而来，只单纯觉得，如果一直敬爱的祖父是杀人放火的恶魔，恐怕这辈子都有阴影。
“我不会。”
宫锦书抿唇，想起那个从书里走来，一直被冠以懦弱的骂名的宫六，心里感叹。
“但有一个人会。”
“谁？”方辞好奇。
“你不认识。”宫锦书一闭眼，仿佛能听到遥远的异世界里，宫六畅快洒脱的笑容。
“但现在都好了。”心头柔软下来，他叹道，“他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脱离这些枷锁，对他，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医院的绿化湖边，两个男人正无比惬意地并坐在长椅上。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着病服。
“再喝一口。”
施隐把熬得浓稠发白的骨头汤送到宫锦书嘴边，温柔密意。
宫锦书吸溜一口喝进去，下一勺紧接着又来了。
“最后一口。”
斩钉截铁的某人居家起来变得啰嗦又婆妈，但宫锦书似乎爱惨了他这细致入微的样子，二话不说又把那口汤喝了进去。
“先生。”宫锦书的手臂横搭在靠背，慵懒地仰着头，“我觉得，现在真好。”
施隐盯着他，眼神从鸦羽般的睫羽流转到微微扬起的唇角，再到因仰头而鼓起的珍珠状的喉结。看他整个人在阳光之下镀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如春日停歇在枝头的白桃花瓣。
“嗯，真好。”
他放下汤碗，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有件事，我想了几天，感觉得跟你商量一下。”宫锦书将头往他肩膀倾了几分。
“嗯，你说。”
“虽然现在宫荣死了，但宫家的财产毕竟还是不义之财。我手里的钱都投到鸿光了，所以我想，要不把咱们公司每年利润的百分之十捐出去。”
百分之十，按照目前鸿光影业的业绩来看，百分之十已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了。
“好。”施隐想了一秒钟，答应，“捐给什么机构，想好了吗？”
“还没。”宫锦书在和煦的阳光下睁眼，仰头看施隐，“你有想法没？”
施隐琢磨了一会儿，有了主意：“我朋友在办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一些有残障的画家。比如有精神疾病，或者聋哑人士这些。”
每当思考时，他的大拇指就会下意识地摩擦，此刻便摩擦着宫锦书的肩头。
“方岚最后几年精神失常，《辛夷花》也是在那时候画的。所以我想，把钱捐给这个帮扶画家的机构，或许更有意义。”
他言之有理，每句话都在宫锦书心头。于是立即答应。
“先生，你可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施隐警告地勾唇，“答应这么快，就不怕我非法转账，做中间商存私房钱？”
“爱存存。”宫锦书无所畏惧，“你存了私房钱，不还是巴巴地想着给我买东西？”
他就着暖融融的阳光，站起身来，无比畅快地伸了个懒腰。
“再说了。”
他两手交握着伸过头顶，极大限度地往后拉。
“我现在可不想管那些，恨不得连脑子都不要，当个没头脑挺好的。”
施隐明知故问，“什么都不管？”
“嗯。”
宫锦书伸完懒腰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打完还踮了踮脚，惬意极了。
“我后半辈子的目标，就是糊涂地活着。”
“糊涂好。”
施隐随着他站起，抬手，扒了下他额前凌乱的发，于颊边落下一枚浅吻。
“难能糊涂。”
我们生存于铅华堆积的世界，自愿或非自愿地与别人产生关系。有多少忆往追昔，就有多少想逃离过去。在这张巨大如迷宫的人际网里，我们相遇，算计，构陷，施恩，结怨，救赎。
万物浑浊，若有比这悬浮着灰尘更肮脏的，许只有人心。
举世污秽，若真有出脏污而尚保留方寸干净的，许也只剩人心。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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