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12章 ...
-
12
粉白的答题卡散落在了桌子上,几名玩家逐字逐句地阅读,试图从中挖掘出更多线索。
“……我得说,”顾嗣显挠了挠头,“虽然这样显得我很没有共情能力,但是我确实,呃,确实没有办法理解这种……到底是她被副本异化成了这样,还是她本来就这么想的啊?”
“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太优秀了,所以压力很大吧,”察觉到步绾的心情低落,明诀友好地解释,“你看,妈妈也很厉害,邻居也很厉害,这所高中也是重点高中,人成长的过程本身就是把自己摔碎了重新塑造的过程。再加上她日记上透露的,压力大一直失眠,睡眠不好的人容易崩溃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可能不仅仅因为这些。
明诀想,顾南栀的低落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让她缓一缓再分享吧。
“我先讲讲今晚我的发现吧。”
明诀去了那栋粉墙黛瓦的古典建筑。
那楼甚至还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经历过五次迁址,最近一次修复是在二十年前,斥资百万,当然,不是学校花的。
楼是围着不让人进的,也就高一入校和高三毕业举行典礼时开放。平时在学校里基本上也就是作为一个吉祥物的存在,有什么重要活动需要拍照,在它前面拍张;高三毕业了,在前面拍张……大概就是这么个打卡地。
明诀用了点隐匿身形的道具,因为发现这楼附近的监控有点多得过分,显然远远超过保护文物应有的监控数量。
总不至于是哪一年经费过多吧?
古楼上有一块匾,上面是金墨写的“承礼堂”,看得出来是被修复过的。
远远地看这楼好像也没多大,但走近了瞧发现面积确实没想象中那么小,但如果要容纳一整个年级的人的话又显得拥挤,再加上因为是古迹不可能在里面增添什么讲台座椅之类的,所以那些个典礼大家估计都是站着——不过说真的,是古迹还被用来当大讲堂也不太合适吧?
但反正是在副本中,一切皆有可能。
话虽如此,想象了一下在这样的讲堂里,校长厅里哐啷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画面某种程度上堪比鬼片。
脚下踏的和雕栏都是青石板做的,里面不伦不类地还有几根不知道是什么木做的圆柱,说是不伦不类,是因为全都涂的砖红色,梁坊上是鲜艳但有剥脱的彩绘,主题色调是蓝色,上面还画了金龙。梁上还挂着灯,现在当然没开。
挺好的,让人跨越门槛就穿越了时代,在一间礼堂里体会到不同朝代的风采。
怎么不算一种超越时间空间的美呢。
古代讲究一个通过榫卯构建空间呼应天地人,明诀没那么本领高超能看明白风水,但感官不能骗人,那种阴森顺着肌理一点点抚摩的战栗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地对待这栋楼。
瓦当上趴着的枯藤像是黑夜里悄无声息伸出的鬼手,密竹从窗棂里投射进来的漆黑倒影仿佛在地上蜿蜒,再加上檐铃的响动,感觉下一秒穿着红衣的女鬼就要飘了出来。
所以在这样的氛围下,他猜测的剧情是被残忍杀害的女高中生化作厉鬼要索命来着,或者老师,或者被学业压垮了的。人们都说现在的小孩真是脆弱,哪像他们之前怎么怎么样,饭都吃不饱,学都上不了,现在的小孩真的不知足。
被困在教室里的小孩踩着日出上学,比起太阳更多看到的是月亮和晦暗的夜空。
沉闷的,无趣的,日复一日的。
拧巴的,痛苦的,无能为力的。
最后被轻飘飘地归根于“脆弱”。
产生这种想法之后明诀就意识到他被感染了。
倒不是说这种想法错误或者是怎么样,而是他平时其实是一个懒得去想的人。也不是说他是那种比起瞎想更喜欢做实事的人,事实上他也不喜欢瞎想也不喜欢干实事。
拜托,活着就够累了。
夜视视角,模糊的黑影,不伦不类的搭配风格,有一点像千禧年间粗制滥造的flash动画。区别大概就是蒙了一层雾,呃,也不是雾,没那么轻薄,是一种燃灭的油灯下堆砌的那种,沾着断裂灰色翅膀的,浑浊油腻的,膜。
明诀想,哇,这还是他头回体验到什么叫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大概是心有灵犀,当然,他本人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和一个副本或者和一个成了精的古楼心有灵犀,人们其实一般把这个叫作乌鸦嘴,或者好的不灵坏的灵。
讲堂里一下子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人形……生物?算生物吗?
明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短视频里刷到的,外国小孩儿被家里人装扮成无头人过万圣节要糖果的视频,觉得讲堂里的这群家伙可比那小姑娘来得逼真多了。
商场里的人体模特,灰白的躯体里密密麻麻写着他这个年纪已经看不明白的公式了——等下,你们高中生就要学这么复杂的公式了吗?这是现在高中的必修了吗?——还有红笔的批改,哦老天,拿鲜血来批改这一套已经过时了。
模特们没有头,脖颈上是弯曲的铁钩;四肢是组装的,显然每个模特对人类的四肢都有自己的审美,有一长一短的,有两只都是左手的,有拼了三脚一手的,还有拼了三手一脚的——这哥们,还是这姐们,理所当然地,在刚出现的那一秒就摔了一跤。
好消息,没有伤害到无辜。
它们都不是实体。
手上抱着的倒是正儿八经的人头,虽然在这么个场合用正儿八经来形容多少有点语意不当的感觉。而且只有人头,没有一点脖颈相连的内容,明诀简直都能想象,钩子上套着的弹力绳是怎么穿过头颅固定的。
哇,人类长这么丑就不要碰瓷bjd娃娃了好吧。
模特们对他没有任何的攻击和交流欲望。
目前看来像是他之前和顾南栀介绍的那种影像性质的npc,他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它们。所以刷新出来是固定的时间点?还是玩家触发了什么?
调试频道的声音。
滋啦的诡异电流声,从不知道什么方向传了过来,辨听不出来声音的来源。
腐朽的、枯烂的气息如潮水一般澎湃地涌来,它似乎完全不惮于在探索者面前显露出它的破败本质,巴不得自己在梁坊上来一刀,挖去溃烂的腐肉,掉下成群的蚂蚁,掉下翻面的蟑螂。
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模糊不清,似是狺狺乱语,音节扭曲却也清晰,像是被水泡开的墨迹,温柔而又尖锐,像是轻轻贴在皮肤上比量的刀刃。
模特悄无声息地转身,悉数朝着明诀的方向。
人头安静地睁开双眼,眼神出乎意料的一片清明。
广播逐渐清晰。
“……岁月的沉淀,无尽的知识……时间……意义……明珠……
……百年的传承与积淀,赋赋赋赋赋赋赋赋予了我们深……雄厚的师资力量,给予了我们引以为为为为为资本……
我们的课程设置丰富多样,我们的教学设施现代先进,我们的校园环境优美宜人。
选择第一中学,就是选择了一个好的起跑线!”
“选择第一中学!”
“选择第一中学!”
“第一中学!您最好的选择!”
“家长放心!孩子舒心!”
……
人们常说文字是利器,明诀难得从字面上领悟到了这一层含义。
他好像处在一个被细密的黑线勾勒的世界,像是草稿上的建筑,但如果说要是草稿的话画得又太过密集。像他小时候玩的繁花曲线规,大齿轮里放小齿轮,尖细的笔尖干脆地插进孔里,小齿轮逃窜,大齿轮滚动,一遍一遍重复着透明玻璃框里逃跑的路线。
线不仅构造成了这个世界,还在试图扎他。
刺刺挠挠的,其实也没有疼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但是正因为没有那么痛,所以还透露着让人忍不住扭动的一种磨人的痒。
怎么会痒呢?我们在传授知识啊!
针尖不理解地跳动着。
我们设置了丰富多样的课程!
——不,那是一望不到边际的绿色迷宫,组成迷宫的是惨绿色的大树,它们伸出了张满绿叶的手,为你遮蔽风雨,却也遮蔽了你清晰光明的未来。
我们建造了现代先进的教学设施!
——现代的,摩登的,时尚的。冰冷的,尖锐的,顶尖的。擦不掉字的黑板,自己印的试卷,从没有打开过的音乐教室的多功能影音设备。没有用过的崭新设备自然就是最先进的!
……呃,所以呢?
明诀不理解。
虽然他的思维被掰扯开来,一部分在跟着繁花曲线规乱涂乱画,一部分在顺着广播内容、顺着先前系统给的副本提示去随意地蔓延,但剩下的自己抱着臂靠在柱子上看着这场吵闹的戏剧。
比起之前下过的副本,这次的副本主线更加不清晰了。
明诀是并不将副本当副本的那一拨人之一。
副本只是他随大流的一个叫法,外加给新人解释的话拿游戏副本来确实比较好解释。他觉得这是一个小世界,每一个所谓的副本都是一个小世界,人活在世界里,如果不是被社会规训,哪儿来的什么主线任务?
所以他一直觉得四月一日战场这个词是在嘲讽。
系统发来的短信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享受游戏吧!让欢声笑语充满游戏的每一个角落!”
它好像在鼓励玩家把这一切都当作恣意杀戮不遵循社会规矩的游戏,可是它也说了
——于是我们的鲜血成了愚人的愉悦,于是我们的眼泪成了愚人的痛楚,于是我们成了愚人,于是愚人看着我们。
到底谁是愚人?
到底谁是楚门?
哦不对,想远了。
明诀盯着其中一个人头发了一会儿呆,那个人头他认识,是校长,青白的脸与大笑的嘴,当鬼也意气风发。
进了这地方之后他思绪跟撒欢的比格似的,感觉贸然把狗拽回来反而会被牵狗绳缠满了腿。
那就让比格继续撒欢吧,指不定能把这破烂地方咬碎冒出点有的没的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