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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乡村怪谈(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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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魏云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对方,入手一片冰凉滑腻,寒彻骨髓。
色厉内荏的河神大人呲了呲牙,可惜样貌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杵在魏云玖面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骷髅架子,七零八散地聚拢在一起,上面潦草地披着几绺水草,明显是历经岁月,腐蚀十分严重的样子。唯有头颅保存得较为完好一些,虽说不堪,到底还有薄薄一层肌肤敷在骨头上,勉强能辨识出眉眼五官。
据说,人死之后,头发是最难腐烂的东西。
现在那丛狰狞纠结的,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年轻英气的脸。
迎着魏云玖灼灼目光,河神难堪地转过头去,慌乱地遮蔽自己的面容。
魏云玖忍不住皱起眉头:“……龙渊?”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
话音刚落,裹挟于黑暗之中,形容惨淡的河神大人明显有些无措,目光闪躲地躲避着魏云玖——他为自己在魏云玖面前显露出如此丑陋的一面而自卑不已。
“所以,那个躲在饮马河里藏头露尾的家伙就是你?”魏云玖不敢置信地问道。
“不,不,不是这样……”龙渊那副森森白骨艰难的开合着,发出令人齿冷的咔嚓咔嚓声,“我是他,却也不是他。”他一贯就是缄默少语的性子,猛然间要花费唇舌去解释一件错综复杂,离奇怪诞之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这里兴风弄雨,一味强取豪夺,并定下‘河神祭’的人,不是我。”龙渊思索半天,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继而牵扯出多年以前的一段公案。
原来,饮马河里确实有一妖物,因此地依山傍水,独得天地造化,经年累月之下,凝聚了枉死者的幽怨之气,于混沌之中生出神识。大凡妖物,十有八|九要托庇世间凡人为生,众生信仰之力越足,妖物的力量就越恐怖。
为了攫取饮马河附近百姓的供奉,河妖故意露出行迹,几次三番装神弄鬼。村民们不知根底,连哄带骗之下,竟然信了河妖的无稽之谈,当真以为它是一方神灵,在河妖有心指引下,纷纷捧来香烛纸钱孝敬。
河妖乃阴邪之物,本来势单力弱,完全不足为惧,但在村民们一步步退让纵容之下,反倒得以迅速滋生。再加上,后来有人意外落水,河妖吞噬了那人的尸骨之后,一夜之间修炼出人形,功力大涨,事态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魏云玖:“既非妖物本体,你又是从何而来?”
龙渊思忖片刻,抬起细瘦伶仃的指骨往魏云玖额心抚去,魏云玖避了一避:“——等等,你做什么?”
龙渊艰涩道:“我不会害你。”
一股寒冷彻骨的凉意直直透过来,冻得人五脏六腑都要凝结成霜,魏云玖眼前仿似起了袅袅烟雾,一幕幕画面快速滑过。
魏云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男孩,拖着一条断腿在街头巷尾乞讨。一群穿着洁净妥当,面色红润的男女孩童,笑闹着围上来,恰恰堵住小乞丐所有退路。刚开始还只是言语辱骂,纵使乡村俚语,委实不堪入耳了些,但对少与人言,几乎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的男孩来说,似乎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直到有人捡起一块石头,第一个扔了过去……
在这日复一日的谩骂和虐打之中,小乞丐以一种畸形的弱不禁风的形态,病恹恹地苟延残喘着。
画面一转,稍稍年长些的小乞丐被人五花大绑着,像一头待宰的猪,以某种献祭般的礼节,被迫涂了胭脂,扑了香粉。
魏云玖看到,细竹竿似的小小少年,默然站在饮马河边的祭台上,直到被人合力抬起扔下去的那一刻,手脚上的麻绳都未曾解开,彻底杜绝了他逃生的一切可能。
泥沙滚滚,巨浪滔天,饮马河仿若一头徘徊在狂暴边缘的巨兽,呼啸着,嘶吼着,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那抹披着嫁衣,殷红似血的单薄身影,化作一片枫叶,直直坠落下去,瞬间便被浑浊的泥黄色河水吞噬。
……
“呼……”魏云玖清醒过来,心头沉甸甸的,浓重到让人几欲窒息的压抑感沉沉袭来,他看着龙渊无悲无喜的平静双眸,道:“水底……冷么?”
龙渊彻底怔住了,他再想不到魏云玖得知来龙去脉后会问出这样充斥着抚慰之意的话,更确切地说,龙渊以为清冷端正的魏云玖会厌恶自己,舍弃自己,没想到魏云玖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
这世间,恐怕也就只有一个魏云玖,会在乎他冷不冷了吧?
龙渊缓缓低头,散乱的头发密密遮住了那一双幻化出来的凤眸,嘴角是郁郁阴冷的笑,隐含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既如此,我又怎么可能将那不堪的所谓真相袒露在你面前呢?
“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幽幽冷冷的音调,水蛇一般蜿蜒,慢慢钻入魏云玖耳中。
看着大受感动的龙渊,魏云玖莞尔,这孩子也太懂事了吧,原本想习惯性地揉一下对方的狗头,作为对乖孩子的奖励,但是看到龙渊此时此刻的尊容,实在有点下不去手,就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小渊,作为祭品的河神新娘都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龙渊收敛了一下情绪,摇头道:“其实我早已死了。被吞食的那一刻,大概是心中累积了太多愤懑不平吧,不知怎的就跟那妖物缠斗起来。我虽然有冲天怒气,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是它的对手。说来也是凑巧,那时候河妖不知为何有些畏首畏尾,我趁机钻了漏子,在它魂体里寄居下来。大多数时候都被那妖物压制,没有主导权,偶尔取巧占了上风,才能在村子里现身。”
魏云玖若有所思:“怪不得你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龙渊罕见地腼腆一笑:“我虽然不得不跟这妖物共存,但时时受它欺凌,也不惯河底的黑暗阴冷,一有机会就会变作人形,回到岸上生活。所幸那妖物依水而生,离了饮马河,倒能让我轻松一些。”
魏云玖道:“那你现在?”
龙渊语速极快道:“我不放心你,强行将那妖物的神识镇压了下去,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我跟那妖物相互牵制,此消彼长,以往都是在它的召唤引|诱之下,不得不回饮马河,再伺机上岸。这次我主动跳了下来,自投罗网,它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你快走!”
说话时,龙渊脸上神情几度变换,在温和关切与诡谲狠辣之间不断切换,魏云玖已有头绪,闻言道:“你放心,它嚣张不了太久。”
魏云玖原本打算扮作河神新娘,趁那妖物现身时,一力击杀,直接打得它魂飞魄散。现在知道龙渊不过是一抹亡魂,侥幸寄托在河妖神魂之中,投鼠忌器,倒是不敢轻易动用“翻云覆雨伞”了。
……
河神祭典结束,众人跪拜良久,一直到日暮时分,才张罗着将东西一一收拾妥当,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
路上,不时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
“他爹,你说这回送的‘礼物’管用吗?河神大人什么时候能收收神威啊?”
“娘们家家的,瞎说什么!河神大人受了咱们的礼,一定会降下福瑞的。倒是你回去把这些桌布好好洗几遍,重新绣上花,别耽误下回再用。”
“唉,知道了。”
缀在父母身后,帮着拎圆凳的孩子低低哭泣,难过地说道:“先生死了,呜呜,以后再也没人给我们讲故事了……”
雨是早已停了的,家家户户都十分开心,期盼着明天早上起来能看到太阳。因着心怀希望,且一厢情愿地认为此事已然解决,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这天晚上,稻香村的许多村户家里久违地冒起了炊烟,饭菜的香气氤氲在空中,交织成一片自欺欺人的幸福祥和的假象。
许久不曾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饭,老老小小都乐疯了,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反复念叨道:“明天天一晴,再长个几天,新麦子就能下来了……”
村长一家团座在堂屋里消食,为了省些开销,并没点油灯,唯有村长衔在嘴里的那支旱烟烟杆,一明一灭地散着些微红光。
门板没关严实,隐约透出一线幽蓝色,浓郁得像婆娘们染布用的蓝靛。
一股凉幽幽滑腻腻的冷风袭来,村长家的阿大挠了下脖颈,不满地说道:“老二,你推俺干啥?”
近旁的老二一脸莫名其妙:“你壮得跟头牛似的,俺做啥推你?”
说话间,老二侧首往阿大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身后的门板,隔着那两指宽的门缝,刚好看到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穿着件湿漉漉的大红色嫁衣,披散着黑压压的长发,挟裹在不容错辨的潮湿咸腥之气,脚尖未动,却一寸寸缓缓靠近……
这、这不是他们送给河神消遣的……
“啊——!”老二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村长身边跑去,期间还被烟杆里的火星烫了一下,却顾不得喊疼,语无伦次地说道:“外面,外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