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上雪》无处可逃

2、第一回 （下）

　　一径回到觅心堂，淡光尊者已经等候多时了。
　　公子信坐下，接过老者递来的信笺，看完后摇头：“四名火杀，只十四一人回来，还负了重伤。这些年的遴选，一次不如一次了。”
　　淡光尊者不敢多言，立在一旁，最后说：“公子，历经土、水、火、风四次筛选，犹能活下命来的，本就不多。这一次的十四，确是万里挑一了。”
　　公子信修长如玉的指尖抚上薄削的唇，似在沉吟：“十四……十四……”
　　片刻后，缓缓问道：“尊者，杨管老的任务是何人所派？”
　　四杀之中，男女有别。按理来说，这般硬家高手，是不会将女杀手派去行刺。
　　“是她自行选择。这一次火杀升风杀的任务，以陇西杨家点子最硬，她若是选的别余三家，想必会完成得更轻松一些。”
　　公子信闭眼，敛去眸中精华，松松挽着的发髻似有些松落：“尊者且去休息吧。”

　　房门被轻轻合上，公子信却站起来，伸手将窗户推开。天色已然微明，厚实的云层终于浅浅泻下了几丝光明，将天地照亮了几分。
　　并非雪后初晴。
　　却是风雨如晦。

　　十四醒转，已是数日之后。梦中麻痒疼痛之感逐渐明晰，睁开眼睛的瞬间，身子微微一动，十四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被撕裂成两半。
　　小婢低唤了一声：“姑娘醒了！快去请先生。”
　　不过半支香时刻，药童伴着尹先生匆匆入屋。侍从们随身抬着一个雕木大箱，甫一进屋，便烈寒逼人，竟比屋外的冰天雪地犹冻上数分。
　　尹先生一边让侍女褪下十四身上衣衫，边问：“这几日可有发热？”
　　“先生，我很好。多谢关心。”
　　少女清淡的声音自被褥间传来，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而身子更似纸片单薄，许是清洗旧药带到了伤口，她的声音微微一顿：“请问先生，这个伤口，何时会好？”
　　尹先生不答，细细查看了一会儿，微笑道：“可以了。”

　　药童打开大箱，大块极地寒冰之上，轻轻覆着一张极薄的人皮，肤理细腻，晶莹似玉。
　　“新肉初生，此时嫁植，再好不过。”尹先生轻拈长须微笑，“来，将针具炙烤。”
　　十四听得明白，睫毛轻轻一颤，低声问道：“先生……这块新皮，从何而来？”

　　尹先生不以为意，轻轻一吹，道：“不知。只是这一块新皮，甚合我意，肤质极好。只是美中不足，柔美细腻定然是不及姑娘自身的了。不过略微修饰后，当无瑕疵。”
　　“身体发肤，皆出自父母，”十四缓缓的说，“尹先生，我愿留着背后疤痕，不用先生再操心替十四缝补。”
　　尹先生微微摇头，低叹道：“十四姑娘，这里的规矩便是如此。女子入风杀，身体当完美如暇，否则，日后有些任务，便不好办啊。”
　　十四头微微一扬，平淡道：“先生，十四入风杀，与男子无异。”
　　言罢，拼劲全身力气，力贯后背，真气一裂，原本已愈合过半的伤口重又裂开，鲜血大汩流出，刹那间盈满床褥。
　　“哎！你这是！”尹先生大惊失色，慌忙丢下手中银针，连声喊道，“止血！止血！”

　　十四痛得快晕厥过去，狠狠一咬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漾开。
　　“先生一意要替十四换肤，十四便一日不会让这伤口痊愈。”

　　尹先生替她换上药，洗清手上血渍，又凝神查看了十四腰间腿上的数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
　　“先生，已换好了？”
　　“公子，十四姑娘不愿换肤，又将伤口迸裂……”尹先生让开半个身位，垂首道，“这半月，想来已不能再换植。”
　　公子信嘴角轻轻一钩，默然半晌：“弄醒她。”

　　即有人将药油放置十四鼻下，又掐她人中。
　　十四嘤咛一声，睁开眼睛。
　　背上剧痛，许是药性太过猛烈，忍耐如她，也不禁满头大汗，濡湿青丝。

　　她的下颌被人扭至一侧，尚有些迷蒙的双目对上星眸璀璨。
　　她听到那个声音说：“十四，认得我么？”
　　上身犹然赤裸，虽是俯身扑在床第上，毕竟背脊露出，仿佛是窗外冰雪如霜。十四脸颊上浮上淡红，咬牙道：“公子。”
　　“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修长的手指挽起她的鬓边长发，又在指节上轻柔的缠起数圈，“可如今，你且想想，究竟是谁的？”
　　那些如桃花瓣也似的淡粉倏然褪去，不知是不是疼痛，十四避开他的注视，目光迷惘，好似曦雾初上，盈盈若水。
　　“是……公子的。”她艰涩的说出这一句，似是力有不支，重重闭上眼睛。
　　“如此，便好好养伤。”他指尖松开她尖俏下颌，又注视了她惨白的脸色片刻，转头对尹先生说，“愈合得差不多之时，先生，你便替她换肤。”

　　公子信转身出门之时，身后细细的声音传来。
　　“公子……请许十四一件事。”
　　他身形不动，淡淡道：“说。”
　　“换肤之时，请勿逼十四再用麻沸散。”
　　尹先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十四姑娘，换肤时需银针入肉，痛楚非常……”
　　“公子。”她恍如不闻，目光直直盯着那个颀隽背影，声音如同疾风中一尾修韧之草，不断不折，“公子。”
　　“先生，就依她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