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残编断简》心草

2、晓霜寒

　　昆仑山颠的清晨，连竹叶筛过的细碎阳光都带着寒意。
　　玄霄席地而坐，宽大白袍散在一地细草之中，将琴架在膝头。地上虽有些晨露湿气，青年却并不在意。
　　“要首……什么曲子？”
　　“就是昨日我睡思返谷，听得你在外头弹得那一支罢。”
　　云天青笑起来，懒散地在玄霄身后踱步，一手去摩挲那杆杆碧绿的青竹。晓雾仿佛凝结了挂在他细碎的黑发之上，折射着剔透的阳光。
　　玄霄听得悉悉索索竹叶声响，回头正看见云天青砍了一截竹子下来，嘴里咬着短刀，慢慢捡看各个竹节。
　　他云白的袍子在晨风里飘飞。
　　腰间玉带，手中翠竹，眉目低垂，面上似笑非笑神色，清爽潇洒得无一丝尘俗之气。
　　天青久久听不见玄霄指下弦动，回头正见着那人定定看着自己，不由破颜而笑。
　　“……琴是雅乐，我是不会的。只好斩只笛子出来，还师兄一支村俗俚曲，报答你昨晚在思返谷外陪我一夜的情分。”
　　说着，便背靠背依着玄霄坐下，手持短刀，慢慢削去竹上多余枝节。
　　玄霄笑了笑，不知怎的显得有些寂寞，右手轻拨，弦音漾起。

　　“这曲子出自《列子》的典故。”
　　最末一个音节在玄霄指下散开，云天青已削好了笛子，在吹口处仔仔细细地打磨。
　　“有一渔翁，打渔时群鸥飞至，绕船嬉戏。妻子听说，便要他捉一二海鸟回来豢养。次日再驾船出海，则海鸥高飞不下。才知前为忘机地步。因有此曲，取与万物同尘，常无心而相随之意味。”
　　天青清脆一笑，向后一仰，躺倒草地之上，自下望着玄霄双眸。
　　“……为什么挑这曲子？”
　　那人沉吟着，手指在琴弦上顿挫，流水乌发勾缠在琴面上，让云天青心里微微一荡。
　　“无心同尘，我常常在想，这到底是怎样的境界。”
　　最后玄霄只是这样说着，云天青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露水草屑。
　　“好啦——师兄你在此稍待，我去丹房要片白芷来贴膜，这笛子就差不多能吹了。”

　　玄霄点了点头，云天青灿烂笑了笑，终是忍不住俯身手指卷了卷他垂在琴上的发，在唇间轻轻一沾，才扬声笑起，轻快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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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清座下弟子云天青，心思不净，常生懈怠之意，此回下山除妖……”
　　师父长老各个在座，琼华宫内云天青席地长跪，安静恭谨。
　　身担正法长老之职的青阳，将他“罪状”说了一半，却再接不下去，因本门戒律并没“心生仁慈以致除恶不尽”这一条，他有心饶过云天青，却又不能，一时在台上顿住，频频望着太清，似是希望他能出面免了青年这遭罪过。
　　太清咳嗽一声，刚要出言，想到天青乃是自己弟子，不可开此宽待的先例，便在座上说道：“此回下山除妖，办事不当，思虑欠妥，罚……”
　　须发雪白的严肃长者刚想开口发配他去思返谷走一遭，又记起自己虽是掌门，却不执掌戒律。云天青此事可小可大，不便由自己一言裁处，便也顿了顿，手捋长须，“如何责罚，咱们在此议一议。”
　　宗炼在下首，随是附和点头，心里却想起这一遭玄霄受了羲和反噬，顾虑双剑后患之事，心里多有些不安，一时心绪如麻。
　　天青双目微阖，垂首静静跪地，不言不语。
　　在座只有重光见他那一反寻常的委顿模样，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
　　“放纵妖孽乃是大过！罚去思返谷反省三日！”
　　太清与青阳同时松一口气，太清一手揉捏太阳穴，向下沉声说道：“天青，知错便去罢。”

　　琼华宫高高穹顶、青碧幔帐自视野中消失，换了门外满地阳光。云天青叹了口气，慢慢往思返谷走去。
　　踱不几步，忽然身旁有人自后扯住衣袖，连声问道：“喂！你这是怎么样？”
　　夙莘在外等着云天青已很久，这是在后追了他几步，两人边走边谈。
　　“掌门究竟怎样责罚你？”
　　“……掌门倒没怎样，又被太上掌门罚去思返谷三天。”
　　夙莘忍不住笑出来，“哈！青阳长老和太清师父面皮薄，我猜便该饶过你，果然这次又让重光长老做坏人——下山偷酒都值三天静思，这算得了什么？”
　　云天青吊了吊嘴角，“我是无事……师兄夙玉那边怎样？”
　　“……她和我说了，这回事当真不该怪你。玄霄师兄有夙玉她照料，想必这一会儿也缓了过来，你别忧心，只管蹲思返谷去就是。”
　　云天青摸了摸鼻子，似是一脸糗色，挥挥手与夙莘告别，径自去了。

　　禁地之内玄冰苦寒，玄霄盘膝静坐，右臂软绵绵垂在一侧，指尖点滴血渍已然干涸。
　　夙玉抱着药膏绷带，背向他踌躇了许久，终是深深吸口气，开口道：“玄霄师兄……这里有药，臂上的伤口也裹一裹吧。”
　　说着，脚步轻巧走到男子身边，却不敢主动去扶那人受伤手臂。
　　玄霄微微睁眼，向她柔和一笑，点头道谢，伸手缓缓褪了半截外袍下来。
　　夙玉性情温柔娴静，素日并不像夙莘那样与他们打成一片，此时想要帮玄霄裹伤，然而见着那人袒露半边肩臂胸膛，男子体魄，筋骨如铁，不由得很是羞赧，只想要转脸不看。
　　玄霄只有左手可转动自如，除衣看伤都有些吃力，青年眼见夙玉在侧，也是有些踌躇，迟疑片刻，缓缓说道：“师妹……你且避一避，由我自己来罢。”
　　夙玉白皙面颊略微涨红，终于还是鼓了勇气，说道：“师兄——你单手不便，我、我可帮你一把。”
　　说着便在玄霄身旁半跪下来，伸手以刀割除他伤处粘连衣衫，又清洗伤口，涂药包扎。
　　她人虽腼腆，然而做起这治伤的事来却很娴熟，动作也极是轻柔，一番治疗，比之玄霄自己动手又免去不少流血疼痛。
　　那人伤在上臂。其时妖物利爪横挥，割断肌肉，当即鲜血喷溅，染得一身白衣都是落红点点。
　　夙玉一边轻轻为玄霄掩上衣襟，一边低声说道：“谢谢师兄前日肯网开一面。”
　　玄霄凤目微斜，细细看了看夙玉脸上那一丝抑郁之情，顿了顿，才开口说道：“……没甚么，也是看你与天青的意思，我……本没有这等怜悯心怀。”
　　少女素日对玄霄甚少出言顶撞，此时稍稍咬了柔唇，仍是低声说了句：“那妖物也并没伤人……只不过盘踞陈州繁华繁华之地多有不便，赶走……也就是了。”
　　玄霄听了这样言论，长眉一轩，似有不悦之意，然而看夙玉面上楚楚之色，登时忍住，叹了口气，终是说道：“罢了，这些小事，我怎会介意。”
　　他只道对方怕他气恼，而夙玉心中却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在怀。
　　修仙成道，这些事在少女想法里原本就不是真正看重之事，然而在她心中，玄霄原是极端文雅之人，此一回下山，真正相伴去斩杀妖物，才见着那名男子暴烈强悍一面，此时既怜惜那人之伤，又不免有些畏惧之意，两相交杂的心情中，尚掺杂了自己也未明白的丝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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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霄师兄——？”
　　醉花阴小径之上，那时又有二人说笑走来，正是夙汐与玄震。远远的女子见着一人白衣高冠、席地抱琴，料得是他，过来便开口打趣道：“师兄又用功？怎么没天青师兄陪伴在侧？”
　　玄霄本要招呼，听了这句玩笑，脸上挂不住，神色微微冷下来说道：“与他何干。”
　　玄震笑着在一旁圆场，“几日不见，师弟琴技又精进了……隔几日也该切磋才好。你前几日手臂受伤，现在可还碍事么？”
　　他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人接口道：“要不是手伤，这一会儿大概就是提剑，不是弹琴了。”
　　两人左右让开，见到正是云天青笑着走过来，手里握着只竹笛。
　　夙汐笑道：“果然果然，我说天青师兄和玄霄师兄素日是形影不离，人家在这里弹琴，你怎么能不来凑趣。”
　　云天青也不介意，径自走到玄霄对面坐下，伸手在琴弦之上一捻，“他是风雅，我是附庸风雅，玄震师兄，你要不要也来即兴一曲？”
　　他这句话出口，夙汐便给他一白眼，笑道：“玄震师兄今日给我师父定下了，要他去清风涧帮着采药，你别随便抓丁。”
　　玄震微笑点头，“玄霄师弟的琴胜我一筹，说到技法心性，我……”
　　他一大套话没说，夙汐便连连摇头叹气，拖着玄震一只手臂，将男子堪堪拽走。

　　云天青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由暗笑。回头再看玄霄，又是低头拨弄琴弦，不知心里计较些什么。
　　他也并不分说，只是就那么与玄霄面对面盘膝坐了，缓缓将唇凑上手中竹笛吹口，一声清亮悠扬。
　　吹不得几个音，玄霄便抬了头，颇有些惊讶地望他。云天青所吹正是昨夜今昔，他以古琴弹奏的忘机之曲，只是古琴清幽淡雅，笛声却婉转明亮，他指下是海浪微波，那人吹出便是云天一碧，听来殊为不同。
　　那样面对着面，竹林清荫之间，潺潺溪流之畔，玄霄定睛望着天青潇洒疏朗容颜，那人阖目启唇吹奏，神情悠然，点点阳光筛下，落在他脸上衣上，辉光耀眼。
　　笛声渐渐高远飞扬，轻悦之中乍然渗入一缕冰凉，玄霄指尖轻拨，撩动五弦。
　　两种乐声渐渐地纠缠在一处，强弱进退，各有节度，彼此缠绵不乱。山风轻抚，鼓动玄霄宽大袍袖，撩起天青碎发丝丝。
　　一曲终了，额上见汗，玄霄罢手无语。天青却默默笑了笑，袖底握住玄霄的手。

　　天神可欺，己心神不可欺。两忘之境，独悠然于一方天地。
　　“弦上无凭，知音解语……我这笛子，算得师兄的解语人么？”
　　那时他一语悄声，而玄霄并未答话，只是抽回了手，暖融融阳光里，慢慢揽上云天青肩头。
　　（完）
　　最后贴一张菜鸟练习线稿= =青叔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