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柳熙

2、002

　　苍落山巍峨高耸，坐落在东皇城北三十里，绵延向西，拱卫着皇城。苍山派自开山以来已有二百余年，元武二十七年内乱死伤过半元气大伤。云别掌门伤重不治，传珐琅扳指于第九代弟子清崖，点二弟子清和承大长老之位。苍山派坐拥灵山圣水，地理位置优越，又有皇族庇护，是为天下第一大派别。
　　金水江在山前蜿蜒流过，中间挖出了水道引入东皇城内转了个S形的弯又流出了城外汇入了原先的水道，奔腾向东。河道北岸绵延到山里，狭长的一带梅林开得恣意昂扬，粉的妩媚，胭脂的娇羞，但更多的是乱琼碎玉一般的雪白腊梅。隽永雅致的香气在空气中淡淡地飘散，连风都流连。
　　叶殊睁开眼睛，循着淡香看到了窗前的桌上插着一簇雪白怒放的梅花，淡青色的玉瓶，桌面上落了几瓣小巧的花瓣。吱呀一声，门开了，简双抱着一堆衣服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今天天气很好呢，这是衣服，你洗个澡换上吧，”少年笑眯眯地把衣服放在床边，“师叔说让你吃过饭后去见他，你先洗澡吧，水兑好了，就在后边。”
　　叶殊点点头：“谢谢你。”
　　简双傻傻地摸了摸头嘿嘿一笑：“不用谢啦!那我先出去了。”说完走出屋外带上门。
　　叶殊慢慢坐起来，感觉身上到处都疼，抬起胳膊看了看，上面满是刮痕，有的结了褐色的痂，惨不忍睹。
　　抱着衣服挪到了后面，看见了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的大澡盆，足有一米高。叶殊的小身子和盆差不多高，搬个凳子好不容易爬进去。暖热的水瞬间将疼痛放大数倍，过了会缓和些了，她轻轻地擦洗着。洗去了脏污，雪白晶莹的皮肤吹弹可破，只是身上丑陋的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左肩锁骨上一朵梅花形的朱砂色胎记，身形纤细。
　　洗完澡从盆里爬出来又是一个大工程，然后套上了衣服，中间厚厚的夹袄，外面青灰色的短袍，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很踏实的温暖。擦干了头发胡乱地在脑后挽了个髻，听见外面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院子里两棵梅树开得正好，灿烂的阳光洒下渲染出了淡黄色的金边。简双端着盘子走进院子，看见叶殊顿时一愣，脸上飘起了淡淡的红晕。少年支吾着说：“叶殊，吃、吃饭吧。”
　　叶殊向他道谢，用过饭，肚子饱了，顿时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饭罢简双带叶殊去朝阳阁拜见清河师叔，一路上絮叨着他师父清崖掌门多么英明神武，清和师叔又是多么神采非凡，显然是对他的长辈们极为推崇。
　　流连着路两边的景色，淡青色的游廊屋顶，白色的柱子，右边的湖面上凌凌地结着冰，上面盖着薄薄的一层雪。游廊转来转去，过了一道拱门，眼界顿时开阔了起来，这是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广场。正中坐落着朝阳阁，匾额上三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看落款是明承十年圣祖皇帝题的。
　　一进朝阳阁就看到正中椅子上坐着的人高大精神，估计就是简双所说的清崖掌门。旁边坐着昨天见过的那个白衣男子，一身的淡雅温和，估计就是清和师叔了。叶殊上前拘手行礼：“多谢各位大人救命之恩，小女不胜感激。”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她行礼的仪态优雅得体，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她落魄前的出身应该差不了。
　　不过叶殊自己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行过礼便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答话。
　　清崖掌门微微一笑，有些琢磨地看着这个个头不大，说话却像个大人似的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生的白白嫩嫩的，倒是挺招人喜欢。
　　清和师叔淡淡地看她一眼，问道：“你还有亲人？可有去处？”
　　叶殊抿着唇，默默摇了摇头。
　　“那我收你为徒如何？”
　　叶殊一愣，简双在旁边缺顿时眼睛一亮，面上浮起喜色。旁边清崖却是感觉有些突然，微讶道：“二师弟你不是从不收徒嘛，更何况还是个小姑娘，与门规不合。”
　　清和站起身，拱手道：“规矩也是人立的，更何况这孩子如今无处可去，还望掌门师兄庇护。”
　　清崖掌门拊掌思量一会儿，他倒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很快便笑着点了点头。
　　叶殊看着清和温和的脸庞，不像是开玩笑，也不像是坏人，思量半晌，咬牙往地上一跪，认真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清和受了礼，然后起身走过来，将她扶起。垂帘审视她一会儿，然后淡淡一笑：“好。我与掌门还有事，你跟简双下去吧。”
　　飘乎乎地跟着简双回到之前的屋子，不管旁边的少年在多么的兴奋一个劲地絮叨着。叶殊默默想着心事，乱乱的，理不清楚。
　　“咦？叶儿，你不开心吗？怎么了呀？”简双看着叶殊紧蹙的眉头关切地问道。
　　叶殊听到那一声“叶儿”，身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叶儿，清和师叔收你为徒了呀！苍落山有很多弟子都想拜清和师叔为师呢，师叔以前从不收徒的，你应该高兴才是呀！没事的，你不用害怕，清和师叔脾气最好了，一点都不凶，对待弟子最温和了。有一次我犯了错不小心打碎了师父心爱的花瓶还是师叔替我求情的呢，师叔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他对你不好啊。现在你可以叫我十二师兄了，你就是我的十三师妹！叶儿？叶儿你怎么了？”
　　叶殊看着少年水汪汪的蓄满了开心的大眼睛，彻底无语了。
　　傍晚时分，清和来了，简双已经走了。单独面对这个刚刚认下的师父，叶殊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叫一声“师父”，然后便乖乖站在一旁。
　　她即便再淡定，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还没了记忆。表面装得再镇定，其实心底里也还是害怕的。
　　清河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屋内的摆设，开口道：“这边前院人多，山上弟子都是男的，你住在这里不方便。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叶殊四周看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捏着两只小手愣愣地看着清和。眼前这个淡漠温和的男人虽然已经变成她的师父，但依旧令人感觉不好亲近。清和明了她的神情，没再说什么，当先走了出去。叶殊默默跟在后边。
　　曲曲折折拐了百八十道弯，到了一处院落，看牌子上写着“冬青苑”。这个院子比起先前见过的那些显得清静了许多，西边一小片竹林，有冰冻的小溪蜿蜒着从东墙下面流出。鹅卵的石子铺就的地面，青的黄的拼出好看的花纹图案。正中三排雅致的屋子，牌匾写着“易和居”，看题字是清和自己写的。清和带着叶殊来到了后面一排房子，靠东的一间，推开房门看到简单雅致的摆设。
　　“你就先住在这吧，三餐会有杂役送来，水房之类在后面，你自己看吧。平时没有丫鬟和仆役，自己照顾好自己。”
　　叶殊点头：“知道了，谢谢师父。”
　　清和道：“这几日，你先养伤吧，习武和功课过几日再说。桌上有苍山派祖训，入门弟子都要先抄十遍。”
　　“是。”
　　目送清和离开，叶殊慢慢舒出一口气，屋子里就剩她了。走到床边坐下，她摸摸淡青色的纱帐，微微弯起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