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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缉仙令(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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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骄抱着孤光剑,面无表情的睁开双眸,望向幽深的庭院,细碎的月光铺在地面上,晶莹剔透。
宋妩在幽深中显现出瘦弱的身形,地面上拉长的倒影在某个瞬间与沈骄的心魔重叠,沈骄移开目光,望向宋妩明亮澄澈的双眸。
沈骄盯着她,说:“你后面有人跟着。”
宋妩脸色一变,下意识回过了头,半天后才后知后觉:“你骗我。”
沈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是说过姜三观唯一无法动手的地方是宁渊的厢房,但你不会觉得,宁渊是好心留你一晚上吧。”
宋妩闷声道:“耍人有意思么!”
沈骄睨了她一眼:“什么都要我想办法,要你做什么?”
宋妩反驳不得,悻悻的把邀月台内的见闻与沈骄说了一遍。
沈骄若有所思:“十二阵旗?要不你明天再去一次,把这些玩意拔了。”
宋妩脸色白了白:“你不怕宁渊会发现?”
沈骄理直气壮:“他又不会对我动手。”
宋妩神色古怪起来,又听见沈骄说:“干活的那个人是你啊,傻教主。”
宋妩磨了磨牙,冲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她润了嗓子,重新开了口:“公子对四象神兽阵精通吗?”
沈骄说:“不精通。”
宋妩迟疑起来:“公子明知道那是请君入瓮。”
沈骄对着宋妩微微一笑:“这不是有人帮我嘛!”
宋妩背后一寒。
在宋妩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沈骄收起了孤光剑,躺回了贵妃塌上,阖目休憩。
沈骄躺了七日,七日里宋妩在警惕宁渊会不会突然造访。
但其实是多虑了。
宋妩总感觉,宁渊和沈骄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或者这就是是仇敌之间的惺惺相惜。
酉时,暮色垂落,邀月台廊腰缦回,龙沟凤滴,脊兽端坐在高啄的檐牙上,沉沉的俯视着沈骄。
琉璃青瓦之下,修士的道犹如碎片般纷乱的从邀月台中涌|出,虚幻斑斓,走马观花的流露出七情六欲,雕廊画栋圈成一座牢狱,将那些笑声,哭声,冷漠的,热情的,悲哀的,狂欢的欲|望都化成囚兽。
凛然又荒诞的杀意若有所感涌|向沈骄,亲昵的贴上他的脸,如同情人般温柔,而远处的牢笼则像苍穹下的一片阴影,不断扩散着。
宋妩见沈骄一言不发,试探的问道:“公子?”
沈骄抱着孤光剑,眉宇微挑:“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宋妩心中一突。“公子?”
沈骄素来不羁的眸间泛起一层白霜:“烛阴想杀你吗?”
宋妩贝齿微微合拢,沉默良久,最终变成短促的低音:“想过,但他不会。”
沈骄微微颔首,干净利落的翻出了庭院。
“夺下缉仙令,杀了沈骄,便可一战成名!”
“谁成为缉仙令的主人,谁就能号令九大仙门!”
亢奋有力的恶意以邀月台为中心如潮水般蔓延开来,每一个修士都操纵着灵气沉迷而放肆,姜三观布置的阵法终于在这一刻别出心裁的蛊惑动人心,栖凤城内喧嚣沸动。
缉仙令能杀沈骄吗?
也许有人想争夺它,但至少姜三观对它并不在意。
争夺与盗窃都是幌子,即便姜三观是通天彻地的道修,他也不能左右沈骄的心意。
唯一能让沈骄出手的,是道修的杀意。
足以诱使魔剑出鞘的杀意。
‘桃花’悄无声息的划开夜空,在漫天的星辰里化作血色的流光。
细微的嗡鸣声在寂静中无比的刺耳,雷霆般的剑气悍然砸向虚空。
虚空里藏着星辉,而星辉藏在黑夜。
姜三观从黑夜里踏出,脸颊被‘桃花’擦出一道血痕,他面不改色,露出温柔又慈悲的笑意。
“你来的有些晚。”
孤光被星辰淬出一缕幽光。
幽光上孤寂的挂着殷|红。
沈骄冷冷的盯着他:“不早不晚。”
“但我还没有盗出缉仙令,也没有和素风剑交手。”姜三观眸间流露些许遗憾的神色。
沈骄说:“那你没有机会了。”
姜三观漫不经心的从夜色里拈起一缕凡尘的杀意,手指微动,那杀意就化成了银色的蝴蝶。“原本我并不打算杀你,我只打算让你去解决一些麻烦,但我改主意了。”
姜三观抬起头,眸子深邃而幽暗,银蝶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犹如行云流水的暗纹。
姜三观施施然的挥了挥衣袖,星光翩然舞向沈骄,蕴藏着凛然的狠戾。
“我想让宁渊去替我解决这些麻烦,而你,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即便是效忠魔尊的岑三花,他也不敢在我面前妄言。”
沈骄眯起眼,桃花小剑爆发出|血红的流光。
流光劈开万千星辰,劈开缠绕不散的杀意,直直的袭向远方,磅礴的剑意斩碎星辰与囚笼,栖凤城的楼阁在那一刻化为虚影,天地化清浊,无尽的星子裹住二人。
“世界属于你,而你属于黑暗。”
姜三观踏在了星子凝聚的星台上,柔和的光晕洒向星海尽头,交织成迷人的光幕,他时而近,时而远,玄色衣袍变成了星辰道袍,在雾色里露着病态的美貌。
蜿蜒的星河将两人化成泾渭分明的黑白,他站在白色星台上,沈骄踏在黑色星台上。
黑色星台伫立在深邃中,和白色星台截然相反,围绕着它的星子都异常的黯淡,远远看去,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囚笼。
未知的星空是深渊,是烈火,是朝夕湮灭,是命运终止。
“你的道不可越过星海,不可跨过灵山,不可由死而生,不可践行天意。但我的剑可以。”
沈骄平静的伫立在原地,孤光在无尽黑暗溅开湛蓝的光芒。漂浮的星辰被呼啸的疾风扭转,剑意碎裂成一缕缕光辉,粉碎每一粒星子,滔天剑意破开星河,划出凌厉孤绝的弧度。
少年鬓角锐利,亦如剑般冷冽。“它名唤孤光,即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光。”
剑意撕裂苍穹,将姜三观的身躯四分五裂,又如游龙探出利爪,从天际显现庞大的身躯。
三尺青锋碾压栖凤城内所有的妄念,肃杀自安宁中蔓延开,世间都化为属于沈骄的色彩。
天黑了。
苍穹里落下了骤雨,檐下捧着烛火的侍女若有所感的望向邀月台外,只能看见茫茫黑暗,邀月台的人影幢幢却如闯进大海的孤帆,无所依靠。
宁渊从阁楼走了出来,他撑开伞,周遭的人毕恭毕敬的唤道:“素风剑君。”
宁渊走到连廊上,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檐外潮|湿的雨。
雨水里有一种腥味。
他闭上眼,听见了孤光的声音。
在孤光之下,还有另一件仙器焦躁不安的嗡鸣着。
藏在邀月台里的缉仙令。
夜色里踏出两个凡人看不见的身影,沈骄置身于斑驳的血意中,剑锋对着面容苍白的姜三观。
但姜三观却没有半点狼狈之色,他倨傲的凝视着沈骄。“你出了剑。”
沈骄平静道:“为了杀你。”
姜三观低声轻笑:“但若天下只一人,杀我亦是杀剑尊。”
姜三观垂着眸子,薄雾般的星辰化为漫天狼藉,沈骄瞳孔微缩,下意识的扬起长剑。
‘禁’不足以封印魔。
“本尊与北雀宫宫主将你身上的‘禁’加诸至三重,一旦解开第三重‘禁’时,你的灵无法再被压制,届时,你如愿以偿,即使你想杀本尊……”
姜三观虚无的慈悲幻化成另一张清狂冷淡,秀美脱俗的面容。
沈骄下意识的握紧了孤光,嘈杂的人声与纷飞的星辰凝成飘摇的落雪,夜色在一刹那远去,他又回到了雪色的冰殿之中。
娑罗山上的雪万年如一的孤寒,他跪在冰殿的台阶上,雪花无声无息的落在手背上,却没有任何感觉。
与世隔绝的娑罗山,万物都是静止的,即使是时间,也亘古不变。
有人踩着冰雪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垂落的衣袍泛着冰凉的光泽。“你从娑罗山上出去了。”
即使这声音再平静轻柔,沈骄也知道对方的面容上的冷淡和倨傲,他五指紧扣,掌心沁出一丝寒意。
那人淡淡的说:“看见想看的了吗?”
沈骄面无表情,沉默的望着遥遥无期的冰雪。
那人也不在意沈骄的熟视无睹,继续问:“看见明潇了吗?”
沈骄看似无动于衷的身体却在这一刻绷紧,手指藏在衣袖中微微颤动着。
“尊者们困不住你,本尊也困不住你,只要你想,随时可以从娑罗山上踏入北雀宫,但你知道,困住你的不是这些,你要出去,就必须杀了本尊。”
“动手吧。”
沈骄微微一怔,破空声已至,雪白修长的小剑刺向他的心口,那柄剑又快又狠,沈骄仓促的将孤光挡在身前,却在顷刻间碎成一片幻光。
小剑毫不收敛的刺入脆弱的皮肉,贯穿跳动的心脏,筋骨破碎的疼痛让人头晕目眩,不等沈骄出声,那柄剑又被主人轻描淡写的拔出。
小剑在虚空里散去,深入心脏的疼痛却不是幻象。
沈骄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你这样,尊者们又要费些心思了。”沈骄耳边嗡鸣作响,听不清对方到底说的是什么,他沉默的盯着雪地,目光死寂般阴沉。
那人不再说话,雪地中只剩下若无若无的叹息声。
就在他转过身时,沈骄终于抬起了头,那人身姿挺拔,如墨般的长发一丝不苟的贴在脊背上,雪白而修长的身影如谪仙般无情又遥远,他踏在雪地上,从容高傲。
旁人的观望,就像是蝼蚁仰望着天神。
而沈骄觉得,无情的人永远不配成为神。
他抿起唇,拢起双眉。
灵气辗转,不消片刻,闪着寒光的孤光凝聚成形,杀意平地而起,剑势倾荡似雨,锋芒在倨傲的身影远去的那一瞬轩然迸射。
疯狂而汹涌的剑气朝着他掠了过去,摧枯拉朽扫开,寂静的娑罗山骤然仓皇起来,云层暗了下来,犹如千军万马将至。
对方没有停下脚步,在孤光剑刺向他的肩时,汹涌奔腾的杀意陷入了一个无穷的黑洞,足以令昼夜失色的剑气没有惊动娑罗山上的一草一木,也没有惊动那人散开的长发。
他转过身,两指并拢,沈骄的倾力一击被他轻而易举的卸去。
孤光剑咔嚓碎裂成灰烬。
又失败了。
沈骄怔了怔,愁绪从心底涌上来,对方欺身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沈骄苦心凝聚的剑意尽数散开,磅礴的力量将他压制在台阶之上动弹不得。
任人宰割,而无力反抗。
“你一定很失望,本尊也是。明镜,人可以有傲骨,但不可以有傲气。”
沈骄目光沉沉的盯着对方,喉间的腥甜难以下咽,恨意与厌恶在眸间一闪而过,良久,他抬起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坚毅沉着。“我会踏出娑罗山。”
那人低下头,端详着沈骄惨白的脸庞,恬淡的面容里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当你解开第三重‘禁’时,本尊很期待那一天。”
沈骄冷冷的凝视着对方:“我不会解开它。”
那人收回了力量,拢袖负手而立,信步踏入虚空:“回伽罗神殿吧,尊者们等了很久了。”
那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娑罗山上散开,终年不化的白雪融成氤氲朦胧的薄雾。
薄雾泛成细碎的星光。
漫天大雪都成了黑夜。
沈骄抬起了头,幽深的眸子变成恐怖的血色,冷冷的盯着顶着剑尊面容的姜三观。
姜三观也看见了这双血色的瞳孔,他轻声感慨道。“果然入魔了!你的心魔是剑尊,你杀了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