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夜幽梦

56、第五十五章

　　“裴孤漠，十多年来唐门一直不服管教，中原武林和他们格格不入，是时候整治一下。”百里流觞收敛笑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板着指节，“你能够在这次整治中利用到我的武力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是啊，他也是这样想的，能够利用百里流觞对付唐门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情。可是，百里流觞不是他想怎么利用就能怎么利用的，这魔头绝对不会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去做。裴孤漠用怀疑的眼神望着百里流觞，非常老实地开口，“我不敢用你。”

　　“哈哈，”百里流觞大笑，“不是我想对唐门动手，这次是唐门先动我的人，这样的结果在他们惹我之前就可以想象。”

　　裴孤漠纠结地思考很久，现在和百里流觞闹翻脸吗？还是不闹翻？由着他去灭了唐门？虽然自己也想对唐门采取一些必要行动，可从没想过要灭了唐门……他若有所思地看贪欢一眼，对百里流觞开口道，“你这个徒弟，嗯，伍贪欢应该很厉害了吧？”

　　“你可以自己试试看。”百里流觞看到裴孤漠沉思的面容，玩心大起，拍拍贪欢的肩膀，“欢儿，你要不陪着位盟主大人玩一玩？”

　　“不用。”裴孤漠断然拒绝。

　　百里流觞目光略转轻蔑，笑道，“裴盟主怕输？”

　　裴孤漠眼眸一眯，“如果想要挑战我，就当着整个武林下战书，我不接受私底下的比武。”顿了顿，“百里流觞，你想对唐门出手我也不阻止你，不过，你出手的时候幽冥谷也不会放过唐门的，这样算来，你们的胜算很大。”

　　“嗯，我也这么觉得。”百里流觞毫不谦虚。

　　“幽冥谷讨厌唐门，可同样也不喜欢正阳宫。”裴孤漠搁下最后一句话，“你如果不希望到时候幽冥谷临阵倒戈，就尝试去说服巴丽。”他笑了笑，非常好心地补充道，“巴丽现在正在裴家，随时欢迎你来。”

　　百里流觞立刻摆出一张苦瓜脸，眉头微蹙地撇开脑袋。

　　裴孤漠心情好多了，似笑非笑地瞥贪欢一眼，“说起来，巴丽把巴鹰也带来了。”

　　贪欢身体一滞，百里流觞的手掌正搭在她肩膀上，可以清楚感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他垂眸望向她雪白的侧脸，手掌微微使劲，冷笑一声，“裴盟主，我们明日一定登门拜访，还请你备好饭菜。”

　　裴孤漠笑笑便离去。

　　遥想当年在幽冥谷发生的种种，百里流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但看到贪欢的反应他心头滞闷，这个笨徒弟有什么可介意？他好心度巴鹰的武功给她有什么不好的？既然身为他的徒弟就得有他的作风，这么婆婆妈妈何以成就大事？

　　百里流觞心里乱七八糟想得很多，最终叹息一声，“欢儿，巴鹰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与你无关，你无须歉疚。”

　　贪欢精致的侧脸在夕阳中闪闪发光，无声无息的岁月中让她平添几分娇媚，渐渐从女孩脱变成女人。沉默许久，她长长密密的睫毛轻颤，抬眸凝视百里流觞，笑道，“他的功力如今在我身上，怎能算是无我无关？”

　　百里流觞嗤道，“死脑筋。”

　　“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就放下了。”贪欢淡淡道，“身为师父的弟子，师父做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承担。所以，这不是您的自作主张。”

　　“……笨小孩。”

　　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或多或少发现以前理解不了的事情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有人说这是成熟，有人说这是麻木。贪欢以前讨厌百里流觞，她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即使到现在也有很多地方对他不甚赞同。可是，相处久了会发现师父就是那样一个人，百里流觞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问题，她会不支持他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因为以自己的想法去自说自话地揣度问题呢？在潜意识里，她不赞同百里流觞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吗？同样的，在师父心里是不是也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正确的呢？

　　因为不赞同师父做的事情就讨厌他，那她和裴孤漠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去掉所有表象，从最实际的问题出发，她的武功是教的，她的命是他救的，她有东西吃有衣服穿也全都依靠他。她有什么资格去讨厌他？

　　天上的云彩晕染着红色的光泽，飘忽迷离。眼睛里满满的视野充斥着夕阳的色彩，渲染出异样美丽的景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喜欢听他叫自己“笨小孩”，她很喜欢听他叫自己“欢儿”，可她嘴巴上总是倔强得不承认。父亲叫她名字的时候是不带感情的，母亲叫她名字的时候是疏离的，武林中很多人叫她时就充满鄙夷的。

　　可是，他叫她笨小孩，他叫她欢儿。他叫她的时候眼眸深处总是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他会生她的气，生气的时候会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可是他从来不会记她的仇。气过就气过了，罚过就罚过了，过几天又像没事一样。

　　贪欢微微一笑，她一直渴求的，真正的家人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回事？

　　翌日，裴家的大门敞开着，裴孤漠只留下幽冥谷的人，其他客人一律改期再会。他们等了半日等到正午时才看到百里流觞悠哉悠哉地迈着步子前来，贪欢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巴丽冷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巴鹰坐在她旁边。裴孤漠依照惯例坐在最上座，裴锦则是坐在他身侧。

　　说老实话，百里流觞对这种礼仪不怎么在意，上座下座他也无所谓，他带着贪欢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整个人的态度都是懒散而漫不经心的。好一会儿过去了，裴孤漠等很久也没等到百里流觞开口说话，眼见气氛越来越沉闷，只有咳嗽一声，“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

　　“开始什么？”巴丽态度疏离，“裴盟主今日约我来就是等这个人？”

　　裴孤漠叹道，“我们现在毕竟有共同的敌人，能利用的就应该利用，彼此之间应该摒弃成见。”
　　巴丽大笑，“唐门杀了幽冥谷不少人，百里流觞也杀了幽冥谷很多人，在我眼里他和唐门没什么区别！”

　　百里流觞眼眸流转，以无所谓的态度开口道，“巴丽，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利用百里流觞除掉唐门，除掉一个敌人以后回头来对付另外一个。”笑了笑，“何况，现在裴孤漠虽想对唐门出手却并未想过要让唐门灭门，你跟裴孤漠想的不一致，没有我的支持，你以为你可以扭过那老头子的硬脾气？”

　　果然是一副好口才。巴丽没好气道，“你百里流觞还需要别人的帮忙？你不向来独来独往的吗？”

　　听到这里，贪欢心头一颤，师父身受内伤的事情还有外人知道，师父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不由自主向百里流觞望去。

　　“哈哈，我也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只有我和贪欢二人就要铲平唐门还是有点难度的。”

　　巴丽道，“你与唐门什么时候有了过节？”

　　百里流觞怔了怔，目光往裴孤漠那里瞥了瞥，奇道，“裴孤漠没跟你提过？我的徒弟洛宜被唐门的人带走了……”

　　“什么？”巴丽拍案而起，她也是知道孤尘剑秘密的人之一，唐门若是得了洛宜，恐怕真有一天可以独步武林，“百里流觞，枉你天下第一，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好！你这样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百里流觞靠着椅背，手掌托着下巴，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倒是站在一旁的贪欢听不下去，她何曾听到有人敢跟百里流觞这么说话！若是换在以前也就算了，师父有足够的实力说话，可现在她不知道百里流觞的功力究竟退到什么地步了，一听到有人跟师父大呼小叫就不开心，擅自开口道，“洛宜是师父的徒弟，即使是师父想把他送人也轮不到外人说话。”

　　众人纷纷抬目去看贪欢，她不以为意，继续道，“今日合作的事情也不过是提一提，如果巴谷主不愿意大可拒绝，我们正阳宫的人坐在这里不是给人当儿子来教训的！”

　　百里流觞忍俊不禁，“欢儿，你今天的脾气很大么。”

　　贪欢面颊微红，“因为师父今天脾气太小了，只有换我来说话。”她眼角余光望去，“如果师父觉得徒儿太没规矩，贪欢可以不再插嘴。”

　　百里流觞唇边的笑意加深，“不会，颇有为师当年风采。”

　　巴丽压下自己的脾气，盯着眼前这两个人，“百里流觞，和你合作也无妨，双方战斗总有死伤，当年你也是为了救你两个徒弟，我可以自认技不如人，不过……”她沉默一下，伸手指向巴鹰，“巴鹰是我幽冥谷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孩子，我曾经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却被你毁掉。如果我们要合作，至少要把这个问题解决。”

　　百里流觞顿时收敛起所有的表情，眼眸深邃，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贪欢身上的那些功力还给巴鹰？”

　　巴丽道，“不错。”

　　百里流觞目光如刀锋，“几年过去了，即使现在把欢儿身上的功力引回巴鹰身上，也未必会有你想象中的效果，巴鹰也未必能恢复如初。”

　　巴丽坚持不松口，“即使如此也要把你抢去的还回来。”

　　气氛紧张得千钧一发，百里流觞却是毫不在乎，眉一扬，嘴一挑，“做梦！”

　　巴丽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拿武器，贪欢的右手也已经触碰要腰间的孤尘剑，随时随刻都准备出击。百里流觞老神在在地坐着养身，可裴孤漠却是坐不住了，咳嗽一声，“不要吵架，今天是来好好说话的。”

　　巴丽哼道，“是百里流觞先出言不逊。”

　　百里流觞冷笑，“是你先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裴孤漠好言相劝，这两个都不是他可以轻易说动的对象，不过事情的根源是出在贪欢和巴鹰身上，对付两个年轻人还是有办法的。他看一眼巴鹰，再看一眼贪欢，想了想，目光最终定格在贪欢脸上，“伍贪欢，巴鹰当初也算是你的朋友，他本是好意救你，却因此葬送自己的武功，你不想做出补偿吗？”

　　裴孤漠利用的是自己对伍贪欢的了解，利用的是贪欢的同情心，百里流觞自然听出来了，于是冷冷瞪那老头子一眼，接着就望向贪欢等她的答案。

　　贪欢不喜欢这种冲突因自己而起的感觉，想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巴谷主，你想要巴鹰的武功恢复如初，你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对不对？”

　　巴丽哼一声算是回答。废话，她悉心培养的继承人被百里流觞轻易毁掉，而且巴鹰这孩子很讨她喜欢，她当然不乐意了。

　　“如果只是这样，不一定要我把武功还给巴鹰，那些功力在我身体多年，早就融合成功变成我的功力了。”贪欢不咸不淡道，“师父传人功力的那一招我已经学会。除去正阳宫的人之外，巴鹰可以自己选择一个人，由我来动手，我亲自把那人的武功传给巴鹰。”

　　屋中顿时一片沉默，裴孤漠没有想到贪欢会这么说，巴丽没有想到，甚至百里流觞也没有想到。

　　贪欢望向巴鹰，神情严肃，“巴鹰，由你来决定。”

　　巴鹰的眉目和以前相比没多大变化，他说道，“你以前不会做这种事的，在正阳宫待这么久，这些事都学会了？”回想当年的贪欢，他叹道，“你让我决定是想让我来背负取人功力的罪孽？”
　　贪欢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巴鹰目光冷峻，环视一圈后伸手指向裴锦，“如果我要这人的武功呢？”